第53章 虚渺霭生
暨宁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上，居高临下，视野极好，放眼望去，远方是沧溟的大好山河。
树下有人声，有人来来去去，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暨宁：……？？？
她不由得迷茫地远眺长空，天色正好，春风拂面，绿意盎然，是很美，可暨宁却不该在这里。
先不谈这阵门一出来自己就坐在了大树上，单谈这天气就已然截然不同。
毕竟开阵门之时，正值冬日，昨日夜里下了场大雪，入目之处便皆为皑皑白雪。今早他俩出门时，雪已经停了，但依旧天灰欲雪。
虽寒雪暂无飘扬，却绝不可能是这般如此春意盎然的景象。
可不过短短一霎间，暨宁便想起这熟悉之感因何而起。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她刚知晓自己是魔族人。
可……
她怎么会回到好几年前？
而且夏清呢？
当时她的回忆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可她和夏清是一起出的阵门，倘若她被拉进自己的回忆里，夏清是同时也被拉进她的过去呢？还是被拉进他自己的过去？
暨宁沉吟半晌，又觉自己当下只发现了自己而无夏清的踪迹，想来应当是被拉进了各自的过去了吧？
可她回到过去有什么用啊？
她现在又该做什么？
暨宁无奈叹气。
然而就在下一瞬，暨宁倏忽感觉到些许异样。
就好像……
阵内多了另一股自己的气息。
这感觉有点奇异。
此时暨宁刚要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却一不小心瞟见远处一个阵眼。
那阵眼很是……欢脱。
简单来说，大抵就是那阵眼恍若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跟她喊着：“我在这里！”的效果。
暨宁：……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
阵法吗？
倏地有一把男声低低响起，听着有些模糊，但能听出来是夏清的声音。
“小师妹，莫慌。此阵乃是我亲手布下，不过是让你给后辈留下一些信息，以防万一。”
暨宁：……不是，师兄你倒是早点说啊，我什么都没准备，这我得说些什么啊？
只见这时，忽然走来一个小孩，在树下站定。因为习武，暨宁眼力极好，清楚地看见小孩转着黑溜溜的眼珠，看上去十分机灵。只见小孩好奇地看着她，随即将双手合龙在嘴边，糯糯地道：“姐姐你在干什么啊？”
那小模样着实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小孩。
又见被小孩挣脱手的母亲快步地走到小孩身边，好奇地循着小孩的目光看上去。她不由得一惊，担忧道：“哎哟，小姑娘，你是不是下不来啊？”
另一只手轻抚着小孩的头，也没想多久，就朝着暨宁道：“小姑娘，你别怕啊，等我一会儿，我去喊喊孩儿他爹。”
暨宁有些怔愣。
这件事情好像过了很久，可她从未敢忘。
只是在场景重现的这一瞬间，她就又会想起自己的初衷。
于是她倏地笑了。
只是除了她自己，似乎没有人听见，暨宁当时说了一句：“谢谢。”
时过境迁之时，这句谢谢便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暨宁背靠枝干，目送着那位母亲牵着孩子快步奔向回家的路。
目光一路往上，最终凝眸于这尘世间的烟火喧嚣。
她能感觉到另外一个自己就在不远处。
忽地有些感慨，浅叹一声，轻阖双眸，情不自禁后仰起头，轻抵树干。
突然就有种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宁静的时刻了的感觉。
说来神奇，这树下人来人往的，暨宁却很敏感捕捉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脚步声。
她倏然朝着另一个自己的方向看过去。
也许是她对自己的感知过于敏锐了，暨宁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另外一个自己究竟是哪位，尽管那个人与现在的她并无太多相似。
暨宁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许久露出淡笑。
那人脚尖已转，却在感知到她的目光的一刹那，愕然僵了身躯。
不过一个呼吸间，又见那人不知怎地蓦然松了松口气，身躯也肉眼可见的稍稍松懈了些。
暨宁忍不住笑了笑，却仿佛能理解那人的所思所想。
于是故意朝着那人，指了指那骚动许久的阵眼，比了比手势，示意那人过去阵眼之处。
可能是暨宁有些恶趣味，也算是难得的恶趣味了。
明明看见那人脸都麻了，还故意朝她喊道：“阵眼就在那里，破了就能出去了！”
那人脚步一顿，脚尖再转，直直朝着暨宁而来，仰头问她道：“你知道我是谁？”
暨宁不由得挑了挑眉，又随意扯了一下嘴角，应道：“自然。这世间有认不出自己的人吗？”
那人无语凝噎。
暨宁毫不在意地又笑了一下，看出那人心下腹诽，本想再逗未来的自己几句，就听见夏清微带了虚弱的嗓音再次响起。
“小师妹，速完。”
于是暨宁敛了敛玩心，口齿清晰道：“我还知道你因何而来。去把冥君的地魂带出来，沧澜要变天了。”
话音刚落，也不等那人作任何反应，召出却冥，随手一抛，一道银光闪过，却冥直直嵌入阵眼。
强行破了阵。
另阵已成，夏清所造之阵便失了功效。
眼前的景象迅速后退，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而暨宁却忍不住在这强风的余韵里，生出些遗憾。
——可惜没能等到那母子，没能面对面地同他们说上一句由衷的感谢。
……
自夏清所造之阵中脱离而出，暨宁险些站不稳，晃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子。
只是她一站稳，旁边的夏清就突然晃了一下，旋即口吐鲜血，嘴角噙了些血丝。
暨宁心生慌意，连忙扶了一把夏清，喊道：“师兄！”
夏清闭目，缓缓摆手：“不慌，师兄没事。”
暨宁听着，却心里却十分清楚，师兄动用的这个阵法，想来断没有那么容易。
夏清收回手，轻拍了拍暨宁的肩，吩咐道：“此阵已落，却不知你要将其设在何处？”
暨宁抿嘴，眉间紧锁，流露出担忧之色。而夏清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拭去唇边的血，挥了挥手，示意暨宁先去将这个阵安置好。
暨宁默然半晌，随后应下。
这次来暨宁和夏清都不打算惊动太多人，于是夏清在苍云城外等着，暨宁从他手里接过一块阵石，便径自从苍云城的小门入了城。
苍云城小门有人守着，一见暨宁，欣喜不已，转身就要去给孙老等人通报暨宁来的消息。暨宁示意噤声，表明来意，就独自一人上了苍云山。
苍云山山顶山岚萦绕，跟初时落下生死阵之时，别无二致。
暨宁心系夏清，匆匆入了充沛的岚气间，不假思索便落了扭转阵和虚渺霭。
阵法形成，山岚肉眼可见地越发浓稠。
暨宁并未多留，眼看阵法已成，就匆匆忙忙地下了山。
但她下山的时候特意绕去轩亭和他的老伴儿的墓前，恭敬地拜上一拜，才出了苍云城。
夏清缓了一会儿，脸色好了一点，但仍见虚弱。暨宁自小门出来之时，夏清正倚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暨宁情不自禁心生涩然。夏清待她一向极好，这么些年也很少出谷，却为了她特意出谷，甚至眼下还因她遭受天谴反噬，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出来一趟，倒落了一身伤。
夏清倏忽睁眼看她，哑然失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暨宁揉了揉眼，应道：“就是觉得师兄太好了。”
夏清伸手揉了揉暨宁的头，失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师兄的好吗？那你为了报答师兄是不是怎么都得对自己好一点，别老折磨自己。”
暨宁不免心虚地垂了垂眸，不敢作声。
夏清笑着敲了敲暨宁的额头，道：“好了，咱们走吧！师父还在等着我们呢。”话毕，转身走出十几步，暨宁默然跟上夏清的脚步。
她静静地看着夏清的身影，又不免想起方才阵中所见所闻，心下宁定，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好的。
身处寒冬，然心中却是暖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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