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次探魂
暨宁说要回去并非一时上头,原先听了许锦言说到他利用驱来替苏若晨的爹娘驱清七殷毒,她就淡了几分心思,后来又听到许锦言在用了驱以后不久又动用了血泪咒,这下才是彻底断了想法。
解血泪咒需要降咒者的精血,事实上,降咒也需要精血。而精血却不是那么易修炼的东西,它凝集了数十年的功力,是以一滴精血作为降咒之引子是绰绰有余了。
不巧的是,在降咒之前,许锦言还曾使用过驱,魔族禁术之一,就像暨宁跟许锦言提到的一样,它耗损极大,正正是因为其最主要的条件就是精血。
损耗一滴精血都需要许多年岁慢慢修养,遑论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损耗了数滴精血。
就算这十年许锦言日夜滋补修炼,也难以避免气血两亏的情况。
如此一来,解血泪咒所需要的精血着实难以得到。
言念及此,暨宁从封旭延的怀里稍稍后退一步,朝她笑了笑:“既然许幽君帮不了我们,我们便回去吧,好不好?”
封旭延眼尾的绯红还未褪去,问道:“帮不了你?”他怔了怔,像是蓦然意识到什么,他虽非幽族族人,但暨宁被封印后,他为了掌管幽族,自是入了无数次的幽冥界。加之当时他……想方设法也想要把她带回来,遂擅自读过记载着魔族禁术之书简。
原先没想通,但暨宁稍一点拨,立即理解了暨宁口中那句帮不了因何而起。
封旭延抬眸摸了摸暨宁的脸,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很是温柔道:“你从未亏欠过他们什么,他擅自在你身上落下血泪咒,自然有责替你解了去。”暨宁会考虑到许锦言帮她解了血泪咒的后果对身子的亏损极大,因而放弃了用精血解咒的这一个法子,但封旭延并不在意许锦言。
他只在乎暨宁,更何况,这些都应当是许锦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的代价。
下一瞬,他抬眸,冷冷地看着许锦言,许锦言激动着上前的脚步被他冷然的眼神直盯着,身子一僵,竟是不敢再动半步。
暨宁却很冷静,她只是说道:“他终究是我现在这个身子的父亲,人族常言百善以孝为先,我也不想与他过多计较,我现在只想早早找到救你的法子,至于冥君那边……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他?”
封旭延顿了顿,暨宁继续道:“走吧,阿延。”她尾音微拖,听上去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封旭延感觉自己心上被挠了一下,当即失了理智,只觉得她要什么都能给了她。
遂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二人正要准备走,暨宁朝着在场几人轻轻颔首:“叨扰了这么久,着实抱歉。”
暨宁身上仍带有血泪咒,自然是离不得苏若晨十里之外,故而转头对着苏若晨道:“苏宗主难得能再见亲人,但暨宁不便参与,便在十里之内等着你,待苏宗主一切事情了结,且发出信号,我们便一起下山。”说罢,拉着封旭延就要走出门外。她无意参与十年前的旧事,不然她怕阿延迟早要爆发。但苏若晨却不能置身事外,既如此,她便在十里内,但却离他们有一定的距离下,既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又表明了她和封旭延不再纠结十年前那些事情的态度。
但她想得太好。
她本是局中人,又怎能当得旁观者。
许锦言连忙喊道:“姌姌!”
暨宁并未回头,对她来说,姌姌这个名字无比陌生,这不是她。
苏若晨却在这时喊住了她:“暨宁!”
她似乎并不意外于苏若晨的改口,也知道这是什么用意,因而只是回了头,朝着他淡笑,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苏若晨面上有些难堪,艰涩道:“你可否陪我走这一趟?”
暨宁感觉封旭延紧了紧手指,她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轻松,才道:“苏宗主哪里的话,暨宁早已说过不愿插手此事,倘若是苏氏前宗主与其夫人昏睡不醒之事,若是连圣医谷的后人没有办法,暨宁又怎么会有法子?”
先前暨宁对着苏若晨说那番话之时,暨宁二字许锦言尚且听不太清,眼下二人一口一个暨宁,他深觉暨宁二字十分熟悉,却不知这熟悉究竟因何而起。
暨宁顿了顿,眼眸一转,带了些笑意:“况且上仙见识过的东西多了去了,苏宗主不若向他求救更妥帖。”
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却忽然被点的萧寂:……
苏若晨却没有看他,天官在人间并不能随意动用法力,他是知道的。况且他爹娘身上的毒既能被圣医谷之人辨识出,那么有什么人比同为圣医谷后人却算得上目前圣医谷后人的祖宗的暨宁更合适插手此事吗?
他说:“非你不可。”他心下忐忑,却不知这其中深意,暨宁可否意会。
暨宁却是没有多想,心念一转,思及师父提前将圣医谷弟子转移到北边这里来,这才没有断绝了圣医谷的衣钵。而她……侥幸能重回圣医谷,不去拜一拜师兄师姐们,确实也说不过去。
遂开口对着许锦言道:“暨宁可以帮着看看,但却有一事盼许幽君可以答应。”
许锦言心生疑惑,他夫人这些年来为了苏兄夫妇花费不少心力,却始终收效甚微。眼前的姑娘年纪轻轻,看似留了个余地,但用了个帮字,这态度更像是胜券在握,却不知她有何依仗,如此大言不惭。
再一想,这姑娘是他的女儿,十年不见,如今长得亭亭玉立,气势不俗,这让他有点心酸,又有点自豪。
虽说眼下她似乎并不想与他相认,但她难得提出要求,他自知亏欠她许多,自是无有不应。
于是他努力笑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姌姌说什么,爹爹都会答应的。”
暨宁不知他为何倏忽如此作态,一时之间觉得很不舒服。
她自小没有父母,后来长大了,入了圣医谷,师父待她极好,甚至那日她出嫁之时,他还送来一坛女儿红。
在她心里,师父虽然并非他亲生父亲,但却胜似亲父,她与师父之间的相处也是自然和谐,从未让她有如此奇异的感觉,自是想不明白。
因着这没有来由的情绪,暨宁神色淡漠,对他道:“暨宁只想进一趟圣医谷中的祠堂。”几乎是祠堂二字一出,许锦言脸上就流露出难色,迟疑着转头跟苏若晨商量去了。
暨宁甚至能想象出他会问些什么,比如有几成把握能救好苏氏夫妇,诸如此类。
暨宁也不在意,静默着把玩着封旭延的手。
封旭延的手苍白清瘦,跟之前看到的一样没什么血色,依旧微凉。指间因长期握剑而生了一层薄茧。
萧寂忽然走了过来,暨宁和封旭延就抬眸看他,两人眼神如出一辙,能看出隐约的防备之意。他冷淡地颔首,只说要找封旭延确认一点东西。
封旭延刚要应话,就听见许锦言视死如归的声音:“可以。但得先把苏兄和嫂子救醒了,我才能让你进去。”
暨宁扯了扯嘴角,笑里带了点嘲讽:“是我和阿延还有罗白,一起进去。”
封旭延有些讶然,暨宁知道他疑虑,却暂且不提,只是直盯着许锦言。
许锦言愣了愣,随即咬了咬牙:“可以。”
暨宁微笑,歪了歪头,漫不经心道:“带路吧。”
许锦言又将众人带出厅堂,往圣医谷深处走去。
被昭昧拉着跑的冥寞,生无可恋:“打个商量,我不想再跑了。”
封旭延没有理他,他此时正想着暨宁那句他们俩一起进去祠堂。冥寞不甘寂寞地叫嚣着,他动了动手指,昭昧手动闭了冥寞的嘴。
世界突然清静下来。
暨宁似有所觉,偏头对他道:“我答应过师兄师姐,倘若有一日,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带着他到他们面前……”
只是可惜,他们看不到了。
封旭延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就像是想给她一些暖意,让她不至于太过怅然若失。
此时罗白忽尔越发贴近暨宁,情绪有些复杂混乱。
暨宁回头看她,就见罗白双眼通红,不知何时就已泪流满面。
暨宁有些懊悔自己的疏忽,忙将罗白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师父将圣医谷内的众人安排到新的圣医谷内,不可能会忽略掉暨安这个宝贝闺女,虽然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才让暨安落得神魂俱裂的下场。但最初的时候,暨安必然有跟着众人来到这个新的圣医谷。也就是说,在暨安仅存的残魂之上,有可能记有新圣医谷的片段。而且,罗白一入到圣医谷内就十分安静,就连冥罗也抢占不到罗白的身躯,就更显异常。可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却忽略了罗白。
罗白埋在她的怀里,闷闷地道:“宁姐姐……我……我……难过……”她带着哭腔。
“好姑娘……都过去啦……不要难过了……”暨宁拍着她,慢慢地说道。
前面几个人见她们没跟上来,便回头看着他们。
罗白啜泣着。暨宁见她如此伤心,觑了一眼封旭延,见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便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罗白的头上,闭上双眼。
不消多时,她霍地睁开双眼,封旭延离她最近,将她泛红的眼尾看在眼里。
她抱住了罗白,低低地安抚道:“小师妹?听我说,没事了……没事了。”罗白抬着哭红的眸,看着暨宁,眼里是一片迷茫,随即在暨宁沉稳的嗓音中慢慢地平复了情绪。
暨宁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了,便对着前头几人说道:“抱歉,失态了。还请继续带路吧。”
苏若晨在她们身上来回扫视,随即对着许锦言点了点头,许锦言依言转身继续带路。
封旭延无意窥探两人的秘密,他知道暨宁方才是探了罗白的魂,或者确切一点来说,是暨安的残魂。
能让身受血泪咒的人,情绪波动到眼角泛红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暨宁却主动将一切说了出来。
早些时日暨宁曾探过罗白的魂,照理来说,暨宁不应该错过这记忆片段。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记忆片段反而是在被相似的场景触发而显露了出来。
人们常称之,触景生情。
到底是残魂,这记忆片段也并不完整。
却清楚地记住了暨安……死前曾遭受的一切。
依照记忆推断,那是在暨宁出谷返回府邸的那段时日。
暨宁出谷后的半个月,师父将圣医谷内的诸位弟子连同藏书阁内的书迁往北方一处高山之上。因着师父德高望重,谷内自然无人有异议,因此迁移圣医谷之事极其顺利。
师父将师母和暨安同其他圣医谷弟子安顿在这座山内,但他自己却没有留下来。而是仔细地给新圣医谷落下结界。
随即就没人知道师父的去向。
而暨安是从师母口中得知,师父有事不得不留在圣医谷内,让众人在新圣医谷内等他回来。
暨安本来是跟师母一起守在新圣医谷,整理新圣医谷的事务。
就这样过去了许久,眼看就要到了暨宁的大婚之日,师父却迟迟没有回来。
暨安突然眼皮直跳,心神不宁,纠结再三,在某个深夜偷偷出了新圣医谷。
……
圣医谷内。
她的眼前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手执长剑,面上是轻蔑轻视的笑意。
男人几次挥剑,暨安只感觉身上一疼,就被分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暨安站不住,只能趴倒在地上。
她的脸贴着地上,眼里映着师父沾满污血的脸,她爹未沾污血露出的小半张脸很苍白,没有血色,双眼禁闭。暨安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正在汩汩而流,连同生机也一起流失,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她想叫醒她爹,但她感觉自己浑身已经开始失控,她好像开始失去知觉。
那男人冷冷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那老头子宁可死都不说,你若是不想死,还是乖乖如实交代那昭清阁内的人的去向。”他扯着暨安的头发,将她的头抬了起来,与她对视。
暨安只能感觉自己的精神开始涣散,就在这时男人将剑刺进她的肉身,然后转了转剑,暨安抽搐了一下,一动不动。
明明是生死关头,但暨安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若照她出谷的日子来算,今日应该是暨宁的大喜之日,可惜她没能去同暨宁讨个喜糖,沾沾喜气。
她又想起那日她偷偷出谷,给母亲曾留下信笺,待她见到父亲,定会与父亲一同回去。
但她食言了。
圣医谷和新圣医谷一南一北,中间间隔四千余里,她披星戴月、千里迢迢回到故里,却没能带她爹回家。
她迷迷糊糊的意识戛然而止。
因为她感觉男人将她的神魂自体内抽了出来,她甚至没有挣扎,就这样清冷冷地看着男人。
然后男人一掌握碎了她的神魂,就像泄愤一样。
……
“小师姐眼里最后看到师父的模样……身上全然没有一块好的,浑身都是血。”暨宁颤抖着声音说道。“阿延,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她双手攥得很紧。
封旭延垂眸看她,一边伸手去握着她的拳头,认真得像是发誓一样:“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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