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斩因果

离开万剑宗，秋知意便吐了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血液落到地面就开始燃烧，“果然还是太勉强啊，”她苦笑道，“但是，没有时间了。”

        紫色天雷不断从头顶劈下，又被她头顶的火焰迅速吞噬。

        锁链声、雷鸣声、火焰燃烧声交织在一起，汇成壮丽的交响乐曲。

        “好了，还有烂摊子要收拾呢。”她拍了拍脸，强行打起精神来。

        她身后生出紫黑色的凤凰双翼，羽毛排列极有层次，上有金色繁复的纹路，飞羽尽头由紫黑色过度到紫色再过度到金色，绚烂无比，翅膀挥动，她一步千里，到了群山之边，眼前便是修真界人谈之色变的魔界。

        魔气如浪潮般翻滚，像是乌云直接坠到了地面，高耸的魔主殿在魔气中若隐若现。

        不同于修真界的建筑精致繁复，也不同于凡人界的宁静祥和，魔界粗糙、原始、暴虐、混乱、实力为王、不择手段、生存至上。

        秋知意一进入魔域，便感觉天道压制的力量小了很多，毕竟她已经入魔，在修真界实力反而受到压制，就跟修真之人在魔界受到压制一样，但是两者受到的压制却并不对等。

        说来可笑，曾经光风霁月的大师姐，如今在魔界才如鱼得水，到了修真界反而步步受到掣肘。

        如果她成神，将会是当之无愧的魔神。

        如果还能成神的话，想到这里她望了望天，感觉到不具名存在的目光注视后，竖起中指再次露出一个无比挑衅的笑。

        魔主殿在魔域中心，她无声无息出现在魔主殿，在场的魔将无不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袭来。

        他们纷纷跪下，声音洪亮，“恭迎魔主。”

        秋知意也算是争气，在被楚离一剑穿心后，本来可以一步成神，但是凤凰心被取，硬件缺失，愣是让她火中取栗铤而走险，危机时刻悲愤入魔。

        鸑鷟本就是以情为生，因情而亡，在爱侣背叛之后甚至会悲鸣三天血凉而死，秋知意孤寡到现在小心脏一直被她按得严严实实，一次都没有被小鹿撞到过。

        在作为万剑宗的大师姐的时候，给诸位巨婴当爹又当妈已经让她掉了好多根凤凰毛，更何况是动不动就道心破碎身死道消的爱情。

        爱情在修真界都是个高危话题，也不知道修无情道的楚离哪里来的勇气对一个海王说爱情。

        可能这就是老天的亲女儿的魅力吧，毕竟是超越生命的汹涌澎湃的感情啊。

        你失去的只是一个丹田，但是晚宁她失去的可是她至高无上的爱情啊。

        呵。

        爱情对鸑鷟尤甚，对她来说堪称剧毒，她向来敬谢不敏。

        成为魔之后倒不至于像修真界诸人描述的那样完全丧失理智，只是稍微在某些事情尤其是刺激她入魔的事情上有些偏激。

        虽然缺失硬件，但是可以成神的资质已经让她足以傲立于修真界巅峰，时刻处于飞升的边缘。

        在入魔的那一天，秋知意无比明晰，她可以成神，凤凰九死成神，但是失去凤凰心的成神她不敢想后果会是怎样，多年来自生死边缘挣扎的经验告诉她：不要成神！

        除了成神，那么就只有，入魔。

        但是挖了凤凰心又未完全入魔的她无比虚弱，好在楚离也无鞭尸的心情，在确定她失却凤凰心不会复活之后便将她抛至崖底，也给了她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

        她想活着，活着问个清楚，为什么。

        其实她的内心早就知道原因，只是终究不甘，哪怕是为了她付出的那些得不到丝毫反馈的心血以及情感，她都要问个清楚。

        带着这股不甘与怨愤，她入魔了。

        入魔的感觉并不好受。

        鸑鷟至情至性至善，天生与魔相对，涅槃之火从她被掏空的心脏部位向外蔓延、燃烧，比她以往任何一次涅槃都要煎熬，火焰的炽热与魔气的腐蚀一前一后，将她的里里外外烧成焦黑然后新生然后再腐蚀再新生，循环往复，整整四十九天。

        直到魔纹从她的骨髓中透出，一直到皮肤，用刀子都无法剜除。

        也是在她化魔的时候，感觉到了无形的阻力，似乎是有力量将她推向成神。

        但是秋知意宛如突然长出了反骨，天意？那就是个屁！

        在她决定入魔的那一刻起，锁链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她耳边响起，一直到她入魔完毕。

        再醒来，她不知为何已经到了魔界边缘。

        电闪雷鸣，紫雷劈头盖脸而来，然而却被她身后腾起的火焰吞噬，火焰蔓延向上，大有燃烧整片天空之势。

        直到引来魔主，君宴。

        君晏本是想要试探她，甚至是拉拢她，但是听说了她的名字后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想要杀她。

        看到他通红的双眼，秋知意便知道，这又是海王鱼塘的一条鱼，既然要杀她，秋知意自然不会引颈受戮，纯钧重剑轻而易举地穿过君晏的胸膛，然后寸寸碎裂。

        秋知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道心，碎了。

        本命灵剑碎裂，她被反噬，如今完全是靠着鸑鷟身体的强悍和魔气两者相互支撑才能保持修为。

        君宴还来不及出手，就被秋知意解决，败得十分干脆利落。

        她果断用血蕴养纯钧，倒也不是怀念过去，只是用久了到底有感情，剑本有灵，这是她的伙伴，不是与万剑宗有关的任何一件物品。

        秋知意看着君宴被涅槃火燃烧殆尽的身体，十分好奇：君宴作为魔界与修真界敌对的主战派，是如何与江晚宁扯上关系的？江晚宁可知道他是魔主？

        不过，这不重要，她望着翻滚的魔气中若隐若现的魔主殿，身后出现紫黑翅膀，翅膀挥动，转瞬间她已经来到魔主殿。

        纯钧正在蕴养，她的剑心已碎，剑意无法凝成，剑就只能当个工具。

        涅槃之火自到了魔界后逐渐吸收魔气，变成紫色近黑的火焰，涅槃火跳跃着在她周围燃烧。

        她无视众人，走到魔主殿大殿的座位上，露出挑衅的微笑。

        “君宴我已经杀了，谁要和我争魔主位，尽管上来，但是小命能不能保住我就不敢保证了。”

        锁链声再次响起，并且近在咫尺，缚住她的行动，但是秋知意不仅仅是剑修，不论是作为神明的肉、体还是法术，都足以弥补她动作并不流畅的缺憾。

        魔族不讲究什么武德，也没有羞耻，车轮战、群起而攻，在他们看来只是战术的一种，只有胜者才值得吹嘘，过程如何，并不在意。

        于是火焰蔓延燃烧，将天际映照得通红，秋知意身后是滚滚雷鸣，紫黑色火焰有生命一般翻腾，身前是人间炼狱，魔族众人被涅槃之火燃烧、腐蚀，一点火光溅射到身上，则足以燎原。

        魔主殿处在一片黑色火海中，魔气与火焰相互缠绕，气浪翻滚，将空间变得扭曲，地面被炽热的火焰烧出裂缝，在赤红的裂缝中间，又有火焰从中冒出。

        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魔的尸体，不服的也被秋知意打服了，更何况魔族本就是以实力为尊的族群，天性具有慕强性与扩张性，并且对魔族的身份有着无比的归属感。

        于是，秋知意理所当然地成为众望所归的魔主。

        当了魔主之后，秋知意才发现，修真界深恶痛绝的魔到底是什么样子。

        魔界环境无比恶劣，有些生而为魔，有些被逼入魔，都是魔族了倒不至于说有什么怜悯之心，扩张与征服是刻在每个魔身体里的本能。

        如同养蛊场，但凡拼杀出来一点名字的魔都是比之同阶修真者更为强大，每一个响彻魔族的名字背后都是无数尸山血海，比如说十大魔将，不对现在是五大魔将，比如说她。

        然后在力量达到巅峰时，又会因为控制不住体内混乱的魔气，变成没有理智的杀戮机器，然后再被或是为了自保或是为了其他原因群魔杀死化为魔界无数滚滚魔气的一股。

        天道对魔族天然存在压制，魔族只有在魔域才得以苟延残喘，相比修真界的灵山秀水，长空皓月，艳阳高悬。魔界，是没有光的，这是一片被天道厌弃的混乱之地。

        而魔界众魔，大部分在魔域所求，都只是生存，出了魔域，更多的是对修真界诸人的嫉妒与掠夺。

        就连秋知意，在回到万剑宗时，都有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欲，虽然她很快收敛。

        秋知意不会教导魔族善良，但是她会教导魔族什么是克制，克制自己的杀意，克制自己的侵略性，克制自己的愤怒，克制自己不被魔气侵蚀头脑。

        魔气助长实力的同时也会侵蚀理性，直到最后，完全没有理性，化为无边无形的魔气再腐蚀他魔的理性，恶性循环。

        涅槃之火，吞噬魔气的时候，也会保留她的理性不被魔气侵蚀，这也是她即将飞升却仍保留有大部分理智的原因。

        而此时，魔域上乌云翻滚，天雷阵阵，秋知意迎着众魔恭敬的目光坐上魔主王座，“吾将成神。”

        “恭喜魔主。”

        “尔等谨记，魔之为魔，更需克制，否则便会被吞噬化为无边魔气。”

        底下众魔的头更低了，“是。”

        “不过，我们为魔，适当张狂暴虐也非不可，否则，便愧对外界的名声了。”秋知意端详着自己印满魔纹的手，不出意外地听到底下传来更为兴奋的应答。

        “是！”

        秋知意身后紫黑色翅膀张开，飞身掠到天际，迎雷而上。

        在之前她就发现了，在万剑宗也只是去验证一下，魔族，天弃之地，没有魔的身上有来自天际的锁链，哪怕是虚影，有锁链的只有她和修真界的诸人，而现在，她要弑天。

        就在秋知意度天雷劫数的时候，万剑宗。

        原本应该死去的众人伤口处开始燃烧紫色火焰，火焰将他们的伤口复原。

        一个、两个、三个……

        大家站起来看着在中间丹田破碎道心不复的师徒三人，神色复杂。

        “小师妹，那个……说的你与魔尊勾结是真的吗？”

        “宗主，师姐……她并未叛魔是吗？”

        “……她曾经用血液蕴养我们的根骨是吗？”

        “……她曾掏出自己的丹田自己的根骨血肉为你们重塑丹田与剑骨是吗？”

        ……

        一句句话像是利剑一样，一柄柄戳在三人本就破碎的道心上，原本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大家戳破之后竟然是如此不堪。

        那人已经不在，只是众人再无勇气喊她大师姐，那人光风霁月如在云端，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不配，如今更是无颜喊出“大师姐”这三个字，只好以沉默代替。

        修星树面色惨白，他半坐在地上，一手握紧璇玑剑，另一手握拳，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缺血，璇玑剑仿佛是他的唯一支撑点。

        然后璇玑剑从地面接触的地方开始燃烧，紫色火焰向上攀延，不顾正在握着剑柄的少年的手，但是修星树低头看着璇玑，即使火焰已经烧到他的手，也丝毫不放。

        璇玑也是秋知意在得知修星树在筑基后为他寻来的材料，只知她回来的时候重伤濒死，连胳膊都断了一只，还双眼亮晶晶地跟他说：“小师弟，等师姐出关就给你一个惊喜！”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那人即将成神，而他却道心破碎，竟是一点与她相关的念想也无。

        楚离在一边吐出一口血。

        江晚宁看着修星树被火灼烧也肯不放开的手，扑倒他面前，哭着说，“师兄，松开啊！你的手！”

        出于多年来的习惯，习惯性听从江晚宁的每一句话，修星树下意识松开了手。

        然后，璇玑化为光点，融入空气，一点都不曾留下。

        突然，“复活”的众人纷纷吐出一口夹带着内脏的血块，甚至不止万剑宗，这种情形发生在修真界各处，上至宗派长老，下至一代天骄，更有甚者，一宗之主，他们气势萎靡，修为倒退。

        红色血液中都带有格格不入的紫色，紫色开始燃烧，化为虚无。

        魔界边缘，修罗一般的盲僧抬起头来望向天际，她的眼尾滑落紫黑色的血液不断腐蚀着她的肉身，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哈哈哈……大师姐，大师姐啊！”修星树大笑出声，然后眼泪落下。

        秋知意的声音混合着雷声从天边传来，“从此，吾，魔界尊主，秋知意，与万剑宗恩断义绝！”

        “啪！”锁链齐齐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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