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画

　　裴先生从不板着脸，也很少训人，雅加很尊敬他，阿贡和塔雅则很怕他，在他的课上从不捣乱，正襟危坐得很老实，乌乐依觉得裴先生读起诗来抑扬顿挫，文人风流，但手里总拿着扇子这一点有点傻，不过他肯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老师，毕竟因为他的到来，自己可错过了今年孤松氏的族学名额。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的课常常即兴发挥，就着一段故事在那引经据典，如数家珍，其中还串连着他自己的各种见解，滔滔不绝，偏偏又用语简练，连一向沉不下心的阿贡和塔雅都能听得如痴如醉。

　　“天地的能量是那样宏阔，但你我凡人之力其实也不容小觑，你们可知云望海峡？”

　　闻言，塔雅立刻道：“当然知道啦，云望海峡可是从宛州到西陆最近的航线，听说还是河洛族用黑火炸开航路上的暗礁的。”

　　“那你们可知，云望通，三海成？”

　　裴先生微微一笑，“传说从前，内三海只是由冰川融化成的大湖，就和溟朦海一般，晁朝末年，那统一六族的皇帝为了将内湖与外洋连接起来，驱发民夫与河络开挖云望大运河，其劳役之酷烈，使河络一族生不如死。

　　后来，河络发现外海平面正在升高，于是便隐瞒了这一事实，最后晁朝发现，派兵阻止，河络以死伤无数的代价，挖通了运河。

　　于是海水倒灌，内湖变成了内海，几十万河络与华族民夫和晁朝同归于尽，本来连为一体的东陆和西陆被分成了现在的模样。”

　　“如果你们未来有缘去宛州，可以去云望海峡看看，两岸的景色如今仍然是仿佛镜像一样对照的，”裴先生顿了顿，“当初隔开西陆和东陆是河洛的手笔，如今连起它们的亦是河洛，命运造化，斯是神奇。”

　　云望海峡的来历倒和记忆没有偏离太远，但是黑火？那不就是炸药吗？河洛已经发明火药啦，还有西陆？是西陆已经在大开发的意思吗？

　　乌乐依默默听着，脑子里的思绪转得飞快，只觉得这个变幻太快的九州自己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啦。

　　此刻秋冬已临，虽则气候回暖，但瀚州的冬季依旧不适合出门游玩，除了为了生计在外奔波的，大都闷在家里修炼。

　　裴先生的课时三日方才有一次，已经放弃肉身修炼的乌乐依镇日无聊，有一日想起自己的金手指，觉得不能再浪费下去了，干脆捡起了上辈子的生计，开始画起周遭的山山水水。

　　她原先学的是设计用的西式画法，现在转成水墨画，要下的苦工也不是一点半点，为了画下九州奇异的星空，她时常会去营地附近的昂沁山顶，那里有很开阔的一块平地，有一次偶然碰到了裴先生。

　　“裴先生，您也在这。”乌乐依抱着画板，有点拘束地站着，望着手不离扇的裴先生。

　　裴之晏微微点了点头，“出来画画?”

　　“总得找点事干，”乌乐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裴先生，学生一直有个小小疑惑，书上常说‘留白’也是一种画法，可是‘留白’该怎么画?”

　　十二主星各有色彩，可她因为是一时兴起，颜料准备不全，暂时只有墨白二色，于是如何用‘留白’变成分辨主星的唯一方式，但她一直琢磨不透，今日赶巧，干脆问问这位大能。

　　有人问啊，乌乐依的金手指不是可以收集信息吗？她直接从系统里看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问人？

　　这就得就着她坑爹的金手指好好说道说道了。

　　因为系统本体不过是一块基础芯片，所以开头的成长非常缓慢，很大程度取决于宿主能提供多少能量。

　　提供的能量越多，它收集的信息越快，也就能更早升级。

　　只可惜乌乐依实力低微，一直能提供的能量都不多，就算磨蹭了这么些年，系统也还在初级成长阶段，覆盖范围不过方圆十里而已。

　　悲催的是，初级系统收集的信息可不是跟着宿主要求来的，它为了自己的成长，那是荤素不忌，啥都吃。

　　而信息也分好收集和不好收集的，这块地上传播得越广的，自然收集得越快越全，知道的人少的，那自然是又慢又不容易收集到。

　　恰好，水墨画这种技艺的信息在乌乐依生活的这一块儿是很罕见的存在，所以她在系统里拼凑出来的东西就各种让她如坠云雾，不通关窍，所以她也只能不耻下问了。

　　“留白?”裴先生的眼眸微微一亮，“你的悟性不错。”

　　他沉吟片刻，忽然挥手递出一本方方正正的画集，“也罢，这本画册暂时与你，明年秋冬之际你再还我。”

　　“谢谢裴先生，我会好好保管的。”乌乐依小心地接过画集，脸上纹丝不动，内里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能不开心吗？这本画集一入手，系统提示的信息刷刷地一片，不亚于得了个大补之药，裴‘仙人’不愧是裴‘仙人’，真是位大方负责的好先生。

　　之后乌乐依便没怎么在课堂外见过裴先生了，得益于他的画集，乌乐依的画技是一日千里。

　　只是兴趣使然的话她才不会如此刻苦，咸鱼躺赢才是她的人生目标，有阿爹和兄长在，这一点都不难实现，只可惜，族内对她的优待表明了许多事，与东陆的联姻大概是逃不掉了。

　　她向来心思敏锐，早早便猜出了一点家族的意图，既如此，为了未来可以活得更轻松点，琴棋书画就必须精通一二了，只当未雨绸缪。

　　或许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她并没有把裴先生的出现和溟朦海的余波算进考量里，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现在的情形和六岁前的情形比已经有了些许变化，而其他人则早已看在眼里了。

　　年末时家族例会，海那赫提出暂缓与东陆世家结亲的计划。

　　“我想说的事和乌乐依有关，”海那赫偏头看了眼上首的呼伦，呼伦缓缓地点了下头，“从前乌乐依不怎么出门，外界的传闻大多不怎么好听，如今她出门的次数多了，风评如何，诸位族老应该有所察觉。”

　　听着海那赫的描述，在座的几位族老交换了下眼神，就算是向来刻薄的三族老也只是略略皱了下眉，没有出言讥讽

　　“今年裴先生又来了，明年乌乐依的名额肯定能拿下来；”海那赫慢慢地道，“所以，我提议先等一等，明年暂时不和商家交换庚帖。”

　　商家便是当年把乌乐依认错的那位掌柜出身的家族，他在家族地位不低，回去后一直在极力促成这桩联姻，是以商家与尼斯格尔家才有了更多接触。

　　“你的意思……”

　　联姻机会难得，海那赫本以为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没想到议事厅内居然一阵沉默，半晌，右上首的大族老才缓缓开口道。

　　“海那赫的确更看好她。”海那赫坚定地点了点头，去东陆，怎么比得上嫁入部落里的大氏族？

　　去东陆，尼斯格尔家最多得了条固定交易渠道，还是不能彻底安心，若能与大氏族的嫡系联姻，便能借势获得某些资源倾斜，到时商家怕是会争着与尼斯格尔氏联盟，他私下览遍整个家族里的年轻人，有几分可能的只有塔雅和乌乐依了。

　　塔雅天赋更好，但在海那赫看来，若她不能成为龙印武修，恐怕难得大氏族青睐，乌乐依则不同，她的优势本就不在天赋。

　　“若是达不成，也不过就耽搁两三年，乌乐依年纪还小，咱们也等得起，若能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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