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承诺

　　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夏日中旬，听说今年是个整日子，溟朦海边要举办盛大的烟火会庆祝。

　　彼时乌乐依正被牡丹关在酿酒的蒸房里，头发里衣服上都是各色酒的香味，整个人就是个人形酒槽，她埋首在各色配料里，完全不知外面的热火朝天。

　　这段时间她每日都要在这蒸房里呆足两个时辰，阿珠帮她遮掩行迹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昨日就差点被她大哥抓个正着，但是牡丹给她布置的课业越来越重，她每天都只能勉强完成任务，根本省不出时间，偏偏牡丹最近很有点喜怒无常，已经两个多月没夸过她一句了，怵得乌乐依根本不敢和她撒娇求饶。

　　“三两桂花，一两茯苓百合，五盏大烈酒，酒槽要用老木头薰过的…老师，你怎么来了？”乌乐依正对着满桌材料念念有词，忽然房门大开，一袭大红盛装的牡丹走了进来，她愕然起身，这好像还不到一个时辰吧？

　　眉心点着一缕金色的牡丹不言不语，只是走到蒸房的窗户前，伸手一推，顿时外间的笑闹吵扰，兜头盖脸地冲进了这个恍惚被雾气隔开的世外之地。

　　牡丹回过头，静静地看向她，目光里的认真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般。

　　“老师…”乌乐依心里似乎有些预兆，想问的话顿时变得很难开口。

　　牡丹却是微微一笑，原本艳极的眉目忽然柔软得如桌上的烛光。

　　她道：“过来陪我看看烟火。”

　　“嗯。”

　　乌乐依低低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到她身边。

　　窗户外，烟火正放到盛时，那五彩斑斓的光华连天上的月光都遮住了。

　　两人静静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牡丹慢慢地开口道，“为师明日便要返回东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偏过头，伸手摸了摸乌乐依的额发，轻声叹道，“小丫头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吧？所以这段时间都没向我抱怨，你实在是敏锐。”

　　“您是我老师。”乌乐依只能道，所以我懂您。

　　“唉，很多年前为师也看过这么一场烟火，那时候为师很难过；”牡丹的眼里划过细碎的晶莹，表情却是释然和满足的，“现在为师依然很难过，但，不遗憾了，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继任者。”

　　乌乐依向她保证，“老师，我会一直酿酒的，以后，您会听到我的酒名。”

　　“好。”牡丹笑着点了点头，笑容里的光彩比烟火还灿烂。

　　第二日晚，乌乐依在烤肉摊那看见了正在烤牛小排的巴尔召蒙。

　　“你没去送她？”乌乐依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小酒囊，一边悄声道。

　　“我巴尔从来不是会是黏黏糊糊的人，我和她也用不着这些，何况；”大汉粗豪的眉眼上难得流露出些许失落，“她不想我缠着她的时候，我从来都找不到。”

　　“哦，”乌乐依长长地应了声，有点嫌弃地咽下口里的酒，“你的酒槽是不是馊了，我怎么喝到一点酸味？”

　　“这坛可是我今天才从火山灰里挖出来的，”巴尔召蒙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对着坛口嗅了嗅，惊道，“还真是，难道是我记错时间，埋得时间太久了？”

　　他随手将坛口倒扣在地上，嘲笑道，“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就你喝了，我的招牌还在，难得让你吃回瘪。”

　　乌乐依把酒囊丢回给他，懒得和他说话，心底却是安心了不少，看来老师这次走得虽然突然，但并不会危及性命，否则这位哪会找不到就不找了？

　　答应老师的承诺肯定要做到，也不能光看方子，必须要经常上手操练，才不会手生，只是没了老师，酿酒的工具和材料真是个大麻烦。

　　乌乐依有点头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还要持续花费，到底要不要和阿爸求助呢？

　　阿爸肯定会支持她，而令她犹豫的是，让阿爸安排的话很可能会惊动族里，可如果不和阿爸说，她还能找谁？

　　乌乐依头痛了好几日，连在去拓跋氏领地的路上也一直在思忖，终于，在到达目的地的当日，她想到了一个比阿爸更合适的人选。

　　“可以找大哥啊，大哥不仅有钱，而且手里的人和渠道都比阿爸的低调，我甚至可以和大哥合伙干。”

　　打定了主意，乌乐依便想出马车找人，结果因为刚到目的地，阿爸阿妈在为安营扎帐的人手忙碌打点，雅加，阿贡和塔雅则忙着接待友人，大家都兵荒马乱的，她想了想，反正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干脆等回家再提。

　　毕竟拓跋氏今年举办的那达慕大会雅加是头次入围骑马的决赛，连阿爸阿妈都暂时放下族里陪同助威，就是她自己，也好久没这么痛快玩过了，塔雅最近没少抱怨她，于是接下来几天，乌乐依彻底放下课业，跟着大家，可是好好见识了一番那达慕的风景。

　　摔跤，赛马，歌舞，这些自然是不会少的，更有拓跋氏安排的特别节目，乃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羽族盈舞、鲛人乐歌和河络的火魔术，这些可都是要撒出大笔金铢才能欣赏到的表演，溟朦海边的篝火会就算有大氏族支撑，也很少这么财大气粗的，乌乐依甚至还坐了回夸父的软椅，体会了下从高处看人是什么感觉。

　　说实话那感觉着实不赖，而且夸父的手和肩膀都很稳，坐着完全不颠簸，就是太贵了点，只坐了半刻钟便要五金铢。

　　至于雅加，在英杰侪侪的那达慕上他依然出色，骑马比赛中跑进了前三，赢了匹名为飞羽的名马，认识了拓跋氏的宰桑。

　　宰桑是个出身小氏族的天才，在拓跋城测力的时候被人看中，于是在拓跋氏族内长大，他天生与马亲近，凝印前已是城内闻名的驯马手。

　　“他叫宰桑，这次骑马赛上的第一名。”

　　比赛完的当晚，灯谜长街的入口，雅加向乌乐依他们介绍了宰桑。

　　宰桑看了乌乐依几个一眼，没有说话。

　　他很瘦，眉眼极是冰冷，加上那比寻常人还黝黑的肤色，整个人都像一柄由名匠铸就的古剑。

　　雅加似乎很清楚他话不多，点了点头便继续介绍道，“这是阿贡，她是塔雅，这是我的小妹妹乌乐依。”

　　被点到名的乌乐依几个都乖乖向宰桑点头问好，雅加很少郑重介绍某个人，一般他这么做，就代表那个人很厉害，是以乌乐依几个可不敢小瞧这看起来很傲气的家伙。

　　素来喜爱马的阿贡更是上前一步，一脸热切地看着他，“宰桑哥，你的马叫什么名字？今日比赛瞧见它了，浑身雪白，好像一点杂色都没有，速度真快。”

　　“阿雪。”宰桑的回答异常简短，报了个名字就再不开口，热脸贴冷屁股，塔雅的脸色顿时有些冷，阿贡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大哥。

　　雅加无奈地笑了笑，道，“宰桑他不喜欢说话，并不是讨厌你，阿雪就是你说的那匹白马，它是和飞羽一起被宰桑照顾长大的，我也是因为飞羽才会和宰桑认识。”

　　他顺带解释了下和宰桑认识的缘由，几个人这才恍然，为了缓解尴尬，乌乐依提议进灯谜街逛逛。

　　灯谜街乃是仿东陆设置，猜谜的泰半是自东陆来观光的士子，奖品也多为画集诗册乃至棋谱，其实不怎么符合北陆人口味，不过组成长街的花灯实在漂亮，所以人气还是很旺。

　　几个人本来也打算去凑凑热闹，于是便顺着人流走到栅栏坊门那，雅加让他们每个人都挑了盏花灯，是宰桑付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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