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阴婚
第二日,南也卿厚着脸皮,去褚白店里赖着不走。
“没有地方去,”南也卿装可怜,趴在沙发上,扒着扶手,从下往上巴巴地瞅着褚白,“老师收留我一天。”
褚白收了伞,看了她一会儿就瞥开视线,淡淡道:“上楼。”
南也卿立刻起身,跟在褚白身后上了楼。
这时候的九镇正逢雨季,摸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雨,南也卿出门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一会儿不到,就天黑如墨,下起了暴雨。
褚白撑了一把宽大的油纸伞,穿着只到膝盖的旗袍,一双高跟鞋提在手里,一路避着风,即便如此还是沾了浑身湿气。
南也卿小步跟在褚白身后上了楼,径直去了三楼的休息室。
进了门,褚白脱下外袍,换上靛青色的长衣,一回身,手里就被南也卿塞了一杯热茶。
“老师暖暖身子,”南也卿说,“不要生病啦。”
褚白接了茶,慢慢喝完,来到自己的工作桌,推开椅子坐下的时候,冲着后面说了一句,“钥匙在外衣的里兜,无聊了就出去玩。”
南也卿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褚白便不说话了,掀开桌面上的玻璃板,拿出压着的金钿,对着图纸修改起来。
南也卿搬了把椅子坐在褚白旁边,还特地缩在墙角,不挡人光线。
一时间,就剩下清浅的呼吸,和金钿弯折的簌簌声,南也卿瞅了一会儿就困了,脑袋垂着,眼皮都快撑不起来了。
就在南也卿睡着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垫住了她即将砸向桌面的侧脸。
褚白的手缓缓下落,把人放好后收了手。
南也卿就喜欢这样腻着褚白,以前不上课的时候,南也卿没事做,就会去褚白的书房,黏着人不撒手。
有时候褚白嫌她烦人,等她在窗外叫唤好几声“褚老师”才开门,进了门也不理人,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不过南小团子也乖巧,进来了就不烦人了,找个能看见褚白的地方,就可以自顾自玩上一整天。
金钿极薄,镂空之后愈发纤细,裁剪弯折成精致细巧的花瓣,无论镶嵌在哪里都是美艳而华贵的。
褚白轻轻放下工具,睁了一下酸涩的双眼,视线柔柔地落在南也卿身上。
南也卿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人陪的小团子。
今日却一反常态,黏着她不说,还睡得这么熟。
“真想你永远不长大,”褚白的嘴唇动了动,溢出几句无法听清的呓语,模糊又温柔,“那样老师去哪儿都可以带着你。”
南也卿睡了一个时辰才醒,仿佛把这几天的疲惫都睡去了,以至于身体太轻松,醒来之后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褚白已经和客户约了时间,离了店,南也卿楼上楼下晃荡了几遭,一时半会儿等不回褚白,便回了杨府。
临走时,还顺走褚白一本书,《上古文物图录》。
褚白的藏书很丰富,有很多都是已经断代的孤本,而南也卿手上拿的这一本也很珍稀,有几代人批注增删的笔迹,详细记录了自古以来的文物种类与鉴别文物的方法。
南也卿抱着书回去看了一晚上,连晚饭都没吃,北珠催了几遍才熄了灯。
等第二日清晨,鸟儿还没叫早,南也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裹着被子看书。
南也卿痴迷看书,一脸好几日都是如此,惹得北珠和东枝都有点着急。
“不然你去劝劝吧。”北珠说,“我劝的次数太多了,二姨太一见我就关门。”
东枝为难道:“我已经劝过了。”
北珠说,“你怎么劝的呀?”
东枝面无表情:“我抓住二姨太半夜里偷着点灯看书,三次。”
北珠:……
就在两人又愁又无计可施的时候,西风端来一大锅佛跳墙:“快来帮忙!”
最终,还是西风的佛跳墙让南也卿从书里抬了眼。
三人看着南也卿狼吞虎咽地埋头猛吃,面面相觑。
虽然南也卿吃得急,但吃相也还好,拿筷子的姿势与坐姿都优雅端方,除了出筷的速度有些应接不暇外,一切都如常。
吃饱饭,南也卿放下筷子,一抬头,眼睛顿时瞪大:“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三人无语:“在二姨太刚吃饭的时候。”
看书看魔怔了的南也卿眨眨眼,疑惑道:“是吗?我怎么没看见?”
如此这般又三天,南也卿终于把这本书的内容记完。
南也卿收拾好自己,穿了翡翠绿的长摆裙,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去见褚白,顺便把书还回去。
但行到半路,突然出来一个不速之客。
西风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儿,立刻站出来,对着向南也卿偷偷靠近的乞丐大声呵斥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乞丐龟缩着身子,停下脚步,闻言抽搐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惹得北珠与西风齐声惊呼:“阿水?怎么是你!”
被称为阿水的乞丐已经哭着跪倒,她穿着破旧脏污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一跪下就“砰砰砰”用力地给南也卿磕了十几个头。
“二姨太救救我——”
南也卿心中实在疑惑,见周围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这边,只好先把人带走。
西风找了个客栈,南也卿把自己的外套借给阿水穿,一行人去了客房。
一进门,南也卿就强硬地喝止了阿水要下跪的动作,“有事起来说。”
西风倒了一杯水给她,阿水颤颤巍巍地哽咽了一下,伸出枯瘦蜷缩的手指,接过水一饮而尽,呛咳了半天。
南也卿用眼神示意北珠,北珠等她不咳嗽了,轻声询问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周家婆婆呢?”
阿水嘴唇翕动,悲哀又木然道:“我以为她把我丢了。她赶我走,让我离开九镇,不要回来。”
南也卿没有说话,等着阿水继续说。
“但是我一直没有出城,前几天突然在当铺里看见周妈妈的首饰,去问了才知道是一个男人当的。”阿水回忆当时的情境,吓得浑身发抖,“我蹲守了好几天,终于再次蹲到这个人,跟着他出了城。我、我看见,看见他从马车里拖出一个女人,抓着头用力砸向地面,然后扼住脖子活活掐死了!”
南也卿的表情有点凝重,路遇歹人也就算了,这个丫头也真是胆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蹲守跟踪。
周家婆婆就是在投蛇时不配合南也卿调查的丑嬷嬷。
阿水是她捡来的丫头,她对阿水算不上好,动辄打骂,看见她穿一点鲜艳的衣服都要辱骂半天。
也亏了这个丫头命大,没被人发现,不然小命都难保。
阿水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大睁,似是回忆起什么惊恐的画面,“然后,他就把人放进一具棺材里,让另外一批人接走了。”
杀人,还给放棺材?
听到这里,南也卿疑惑了,这实在是说不通。
如果是仇杀情杀,死了不侮辱尸体都算好的,怎么还给人准备一具棺材?
只能说那人与被杀的女子并无仇怨,很可能是拿钱办事。
可这又为什么要给人准备棺材?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点。
南也卿问,“你看清那具棺材是什么样子吗?”
阿水听见“棺材”二字,身子抖了抖去,随即崩溃道:“我,我看见……”
“那棺材里还有一具男尸!”
南也卿震惊而起,又难以置信地摔回椅子。
阿水泪流满面,“我跑走了,问了好多人,问他们哪里有刚死的老鳏夫,葬在哪里,很快就问出了地点。”
南也卿依旧震惊,却已经能够正常交流,她无不同情地看着阿水,轻声道:“周家婆婆被人杀了,尸体卖了阴婚,对吗?”
阿水含着泪点头,“阴婚……二姨太,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求求你,帮帮我,帮帮周妈妈……”
南也卿皱起眉,语气却是温和的,“别急,你先把话说完。”
阿水回忆道:“那天晚上周妈妈突然让我走,发了疯地打我赶我,我以为又是因为我的脸,她暂时不想看见我,就出门避了几天。可一连几天,周妈妈都没有出门,我晚上偷偷去看,也没有找到人,最后才知道周妈妈被人杀了……我觉得那些人想杀的人是我,周妈妈是为了救我才……”
南也卿的思绪比她快了一步,“装作赶走你的样子,让你的离开有了理由。为了保护你,牺牲自己。周家婆婆不该是这种性子的人呐……”
那句“牺牲自己换取你的平安”惹得阿水又一串眼泪落下。
“周妈妈不是好人,但她是为了救我,我,我不能忘恩,求求二姨太,一定要帮帮我们……”
南也卿挑高一边的眉毛,疑惑道:“可是你为何求到我身上,要知道,周家婆婆可是当众顶撞我,又被我亲自赶了出去。”
阿水抽噎道:“二姨太是善人。”
南也卿未置可否,只是轻叹着摇了摇头。
阿水怀念般笑了笑,“我小时候见过兰意阿姨,她收留了十几个流浪儿,帮他们医治,给他们找人家。您是兰意阿姨的女儿,长得像她,声音也像,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您是她的女儿,一定会帮我的。”
兰意,江南兰家,世代簪缨,名门望族,烟火鼎盛,那一身光亮刺眼的荣光,却在家国动荡里黯淡消亡。
可兰家人的傲骨犹在。
阿水提起了兰意,南也卿不可能再说不管。
她让北珠把人照顾好,隐蔽地安置下去,跟着西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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