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索吻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1]
转眼即到新年,年除之日,民间到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无论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烟花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除夕夜当晚,天子在未央宫举行夜宴,邀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共迎新年。
金阁陂池,雕梁画栋。未央殿前的汉白玉广场装点的焕然若新,上千盏灯笼点燃,仿佛漫天星火坠入凡间将广场绚得恍如白昼,地上团花地衣,明星荧荧。广场之后,巍峨壮观的未央宫在幕布一样灿烂的夜空中安静矗立。气势伟丽,如日初升,如在霄汉。
未央殿内明火如炬,大殿玉阶盘龙,金块珠砾。桃粉婢女蝶舞翩跹在金桌玉案前穿梭,琼浆玉液素手相承,珍馐美馔银盘以托,列坐之人无不锦衣华彩,玉杯摇曳,歌舞平升。
殿台之下,文武百官王孙滕嫱序列而坐;殿台之上,天子威仪棣棣俯视全场,靠后一点的是此次出席的御嫔。
封逸辰玄黑冕袍,头戴紫金玉冠,坐在宽大的鎏金玉案后,男人韶颜雅容,雍贵闲雅,悠然睥瞰。
圣驾身旁还置有一张空位,从入席时就空着,到现在也不见有人来。
如今宫中后位悬空,有资格坐在陛下身侧的应当只有那位备受圣宠的贵妃娘娘了。
也不知人到底是有事耽搁了还是今晚就此不打算露面。
底下纷纷好奇,私心揣测。忽尔,筵入酣处,天子放下酒樽,侧耳聆了片刻,“这是蝶恋花。”
圣音飘渺在大殿,分贝不高,但天子一举一动都被下面注目,席下顿时鸦雀无声,有官员笑和道,“陛下好耳力,确实是蝶恋花。”
蝶恋花乃汉朝诗人苏轼所作,虽然大殿缭绕只有柔婉动耳的纯音,不过作为著名宫体艳曲之一,今夜奏来似有些不大合适。
当即就有其他官吏圆滑道,“蝶恋花,臣倒是觉得此曲取名甚有意境,乐声也好,很适合今晚普天同庆,又何必拘泥世俗强赋予它的意义。”
封逸辰却只浅酌轻饮,不驳不应,目光遥睇在汉白金阶长廊一点,男人忽展笑,朗声道,“这蝶恋花不听也罢,且欣赏下一曲。”
音落,洞箫声起,鼓点突震,铠甲戎衣的兵士开天辟地行上大殿,铿锵有力的巴掌和着乐鼓的琵琶音,似对抗,又似浑然天成,抑扬顿挫的亢声瞬间打破了之前弥漫堂宴柔美的靡靡之音。
后一秒,鼓声突停,场上只闻得到琵琶箜篌管栎曲,夹杂着柳琴轻畅的声音,如玉落珠盘,轻缓舒荡。
二十八名舞女踩着点踏乐而来,统一梳高鬓,着流丝百褶裙,手臂和香肩裸露着,披红羽纱,活像敦煌壁画里飞天而下的神女。
一兵一舞,一刚一柔,从未见识过这种阵仗台下两侧几乎所有人同时往中间望去。满目惊奇中,紧接,一阵气沉丹田音,力荡万钧,放声高唱,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这一嗓嘹亮,石破天惊,群群目瞠口呆。乐声更加急促,舞姬们的舞步也变得越来越欢快。像群魔乱舞,又像碧羽霓裳,映花毯衣上彩带飘飞,天籁继续,淋漓畅快,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一段毕,舞姬同时弯腰伏身,像一朵巨大盛极的舜花,而在她们绕环的中心,一点花骨越众而放,往空中飞扬出两段水袖。
原来那不是花骨朵,而是一名少女。
少女烟眉俏目,水红色百褶蝴蝶月华裙搭配雪白夹衫,全身保守只露着一点曲线优美的天鹅颈和皓洁的细腕。九曲莲华灯从高殿之上漫射而下,正好笼在她肌如堆雪的面庞上,吴带当风,盈盈若舞,女子全身泛着珍珠般细腻光泽,叫人疑心是今夜月华凝炼。
并不绝美,却极慧黠清灵,周身光华珠玉难及。而她一出现,适才美满艳动人的仙姬全部沦做陪衬,仿佛九天神女与她的侍婢。
鼓乐巴掌持续一声赛过一声,琵琶语嘈嘈切切一阵比一阵亢急。
翻手,舞袖,扬手,甩臂,回身转腰——
一晃的视线里,群众目瞪口呆的陶醉引得阑珊满意一笑。
看来她的选择果真没错,缠绵悱恻的籁音予高堂玉宇遍地生花,激荡动感的嗨曲才最是凤毛麟角。
清颦浅笑,眼波流光,隐隐的绝代风华。阑珊继续,载歌载舞,“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流向那万紫千红一片海—”
“火辣辣的歌谣是我们的期待,一路边走边唱才是最自在—”
“当啷”一声,不知是哪一位官吏太过投入,手中酒杯锒铛坠地。
yes!不要再拘束,跟着她一起快活吧!
“我们要唱就要唱的最痛快——”
鼓点擂动,筝琴激荡,洞箫雄壮。
终于到了高潮部分,阑珊慷慨激昂,昂首阔步迎着她的光,放声高唱,“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巴掌声停,士兵高和,声整力齐,“留下来—”
“咳咳!”
又不知是哪一个被呛到了,嗽声不断,下巴掉地。
一下不停,阑珊尽情高唱,“悠悠的唱着最炫的民族风,让爱卷走所有的尘埃——”
移着莲步,踏着节奏走过九级高阶,接受无数目光洗礼,行到御案旁,阑珊屈膝伸手接下宫娥递来的酒盏。九重天酿淙淙流淌,满斟羽觞。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
“留下来—”
眼蕴秋水,盛着她的星河灿烂,阑珊中途唱罢手往前伸,屈屈的递—
却在下一秒,正襟危坐的男人悠然一展臂,绣蟒龙宽大蔽袖顺势滑落。
一手接下阑珊呈过来的玉液,一手出其不意揽上女孩楚腰,封逸辰就如采撷一朵芳花,翩然拥佳人入怀。
性感的喉结一滑,琼浆落腹里,男人低头,一身凭凌之气万般化做绕指柔,覆在女孩唇上轻啄而下。
时空好像就此,停滞了一般。
是百人有余的大殿,此刻,长久,到处回荡的只余乐师兢兢业业,兵士自成一调的独奏。
脑海里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词曲因为陛下酒香氤氲一浅轻吻被轰的空白,灯火朦胧,男人精致眉眼晲过来的那瞬,像骤然铺开的油画,种种所有,被他一个吻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进宫后这几日阑珊几乎是寸步不离挂在封逸辰身上,大概没羞没臊惯了,此时虽声势煊赫、众所瞩目,可男人吻下来的那瞬,阑珊害羞没有多少,怦怦乱洒的少女心就如糖浆四迸,粘的阑珊眼皮阖下了便再也不想睁开。
可这一次,男人并不似往常一般深吻,浅啄辄止以后,上方微醺的酒香和令她着迷的龙涎气息没一会儿同时淡去,唇上两瓣温软更是跟着瞬间感受不到。
恋恋不舍张眸,阑珊睫眉深黛下尽是一片潋滟波光,金殿之下的气氛如何震惊碉堡阑珊全部感受不到,她眼角余光里除了陛下英英若玉石的眉眼,后方,几名妃嫔一道道或羡慕或嫉恨的视线凌厉露骨,裹着刀片一样隔空朝她剐来。
那是一种危机。
一种明明专属自己的珍宝却在被其他人时刻窥视,肆无忌惮垂涎的危机。
目光不甘示弱以一敌百回击,阑珊下一霎出其不意,纤纤素手往上一探,缠枝一般勾住男人玉雕乳石似的脖颈,恣意的才要抬唇重找上那一抹柔软时,一刹那,心有灵犀,封逸辰高大的俊影已然再次倾覆,目光在顷刻间变得暗沉,带着烫人的力度和温度,很重的,很深的,朝她吻下去。
浑身仿佛被电流击过,阑珊感觉殿内只余她的心跳,还有男人的喘息,醺然,滚烫,暖滑。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十秒,三十秒,还是一分钟?
总之等阑珊再知味,好久回神过来,千人的大殿空前绝有,静的落针可闻。
因为倚在男人怀中,稍一侧目,高台之下,百余臣子精彩纷呈的表情阑珊一尾眼风便可扫尽。心里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今晚的行径是不是太放肆了些,阑珊就听抱着她的男人声线流水击石,神态一派端正宛如终南山巅的白雪,若无其事道,“朕的贵妃素来爱闹,今日这一曲演艺,让大家见笑了。”
空气慢放十倍,已经化为树懒的人民群众长久,瞠惊的表情才收尽,心里不忍喟叹。
原来这就是传说里百闻不如一见的孄月皇贵妃,星阑公主。
果真,一鸣惊人。
千人的殿堂重新复原活力,无论高品显胄,达官贵眷,纷纷行礼参拜,“臣等,参见贵妃娘娘。”
望住瞬间正襟持重的女孩,封逸辰唇角幅度更甚。
礼毕,接着便有臣子赞美讴歌道,“贵妃娘娘华姿倾城,一语天籁,当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是臣等荣幸之至,今日能一睹娘娘盛颜仙姿。”
真话假话不知道,反正接下来百家争妍的颂赞逢迎没一会儿就把阑珊夸的飘飘然,洋洋得意。
后面的时间,大概尽兴过了,陛下暂时又与一众大臣聊起国事来。阑珊在一旁听得晦涩难懂,但若就此离开
无论身后下首,在她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数不尽馋涎欲滴的目光粘绕在她身旁,阑珊除非脑袋秀逗才会放心的一走了之。
既然金樽玉箸,佳肴美酿,化一切为食欲。阑珊低头,先饮了几杯樱桃凝露蜜解渴,又十分端庄优雅的品了数口玫瑰酥酪。
玫瑰酥酪旁摆了一碟肉质十分鲜嫩的烤串。
烤串是珍膳堂今日专做的,将上好纯羊后腿切成指肚般大小的肉粒,肥瘦相间串联,八成火候烤到滴油,孜然辣椒粉各洒一半,再搭配几页解腻的蔬菜,入口爽滑有劲,光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因为用完第一餐阑珊当晚便荣幸的起了几个嘴泡,疼的呲牙咧嘴,陛下见她如此难受果断采取专权,是以这样一款现代大排档阑珊之后再没有碰过。
眸光生了根,阑珊目不转睛盯着近在眼前的烤串,才刚抬了抬指,可又想到在讲究餐桌礼仪的古代自己若直接上手不雅的撸串,万一有酱料不小心沾到脸上,于众人面前难免会有失仪的风险。
于是又把手放下,欲盖弥彰的端杯饮茶。
然而还是忍不住偷偷的看,想吃不能吃。
落杯再一掀睫,奇怪,明明烧烤味还在,那几根鲜嫩肉串和盛串的水晶翠盘却全都不见了。
疑惑的侧过眼,原来水晶翠盘摆在了陛下面前,男人手上多出一双玉箸,正顺着串签把肉一块块的剥离。即使是这样有些难登大雅的事,由他做起来也十分优美从容,仿佛天经地义。
肉块一粒粒完整剔下,再蘸一点消火的芙蓉酱料,瞧着就很勾人。
封逸辰将翡翠碗移到阑珊面前,“尝尝,味道如何?”
席间一下子变得安静,并不觉被注目,阑珊两眼放光拿起银勺,品一口,滋味绝佳远胜现代美味,直到食完多半阑珊才腾出嘴评价,“好吃,蘸上酱料以后果然更好吃了,陛下英明!”
封逸辰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因为食物美味而称赞他英明,不过男人依旧铁面无情,“好了,吃了这些就不许再碰了。”
“噢~”
虽然不舍,但美味过过嘴瘾也就算,万一又不慎上火起泡身体难受倒还好说,自己容颜有失的模样
如果陛下来了兴致想要如何,到时候她嘴上顶着几个恶心油腻的黄泡,光是想想就败情趣。
开宴到现在,众臣留意陛下都没怎么动过筷,反而是贵妃娘娘来了以后陛下面前的碗碟筷箸才起了点作用,这会儿竟然又亲自给人剥虾来吃。
连这种事都要代劳,看来陛下果真把娘娘宠到了骨子里。
笙筵继续,觥筹交错。后来突然间,明明前一时还帝妃和乐的高堂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娇容明显起愠,反而陛下,开怀朗笑,哄孩童一般凑到娘娘耳侧低语,
“到现在才发现?朕的珊儿果然太单纯了。”
“好哇陛下,陛下就是有意戏耍,那琅王的模样分明是我在长安城遇到的那名男孩。”
好像才了解事情真相,阑珊一点点无理取闹,冲人娇嗔使用敬语,“臣妾生气了,所以往后半个时辰内陛下都不要来找臣妾。”
说完起势就走,可目光又不舍,于是画蛇添足多再加一句威胁,“这半时辰内,陛下不许看其他女人一眼。”
等阑珊行如轻云蔽月的纤影拐个弯不见,封逸辰才悠悠收回流风回雪般的目光,意犹未尽回味。
粉颊鼓鼓,露出编贝一般的皓齿,故作的生气没有一点震慑,反而可爱娇人,别有韵味。
丝竹管乐还在继续,舞侍们目含羞露更加卖力的翩翩起舞。但任谁也看不出,男人早已心不在焉。
后不消片刻,行动迅捷的暗卫同一时呈上消息,
“陛下,贵妃娘娘仪仗去了宓雪湖,正与箫郡主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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