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若是什么？”
妙妙见小七仍盯着自己等着她未完的话，只好略有些生硬地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若是你的亲人或者朋友离开了，你也会一直记得他吗？”她悄悄的挪开视线，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期待他的答案。
亲人……朋友……
小七自嘲地笑了笑，再次躺倒在屋顶上，身下是厚厚的茅草，眼中却笼上了一层阴翳，“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自然也没有值得我牵挂的人。”
自从他有记忆起，他便是街边的一个乞儿，将他喂养长大的老乞丐死的很早，他在乞丐堆里受尽了欺凌与冷眼，连讨来的残羹冷炙都经常保不住，他是靠着树根草皮与街边的垃圾才活下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扔在了街上，他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只被人以小崽子、臭乞丐这样的恶名浑叫着长大。
妙妙呆住了，她是有猜想过小七孤身一人住在这深山中定有隐情，却没有料到他居然连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那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揪成了一团，好似有无数根银针刺痛的感觉。
“你不会又要哭吧？”小七偏头看着妙妙盈盈似水的双眸，有意语带轻松地逗她，“我果然是捡了个小哭包回来。”
“才、才没有……”妙妙胡乱眨了眨双眸，努力让夜风吹去眼中的潮意。
小七轻声道：“我这人天生冷心冷情，这样也落得自在，你无需替我难过。”
一个人无牵无挂，生如山风，死化烟尘，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心无挂碍，话说的也极轻松，可落在妙妙耳中，却只觉得难过，一个人活在这世间，该有多孤单寂寞，小七这么好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人生。
“不对！不是这样的！”妙妙突然转过头来，一脸认真道：“谁说你冷心冷情的，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她努力反驳着小七的自嘲，不许他这般贬低自身，“就像院中那座坟茔的主人，不是一直都被你记在心里吗，不然，你也不会把他葬在自己身边，对不对？你在我心里，就是最重情义的好人。”
又是好人……这丫头到底对好人有什么样的误解？
小七有些好笑的勾起嘴角，眼中竟带上了几分邪气，若是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只怕……也会如世人一般，避如蛇蝎吧。
“你笑什么！”妙妙莫名觉得他的笑有些不舒服，扭过身子正色道：“还有，谁说你没有朋友的？我不是你的朋友吗？难道我若死了，你也不会牵挂吗？”
本不愿说出口的话，此时完全不经大脑气势十足地嚷了出来，她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妙妙猫儿似的双眼瞪的溜圆，大有一副你敢否认便要扑上来挠人的架势。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丫头才多大，想的倒是长远，”小七忍不住上手敲了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一记，见她仍是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只好摇头认错，“是我说错了，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妙妙神气地撇回头，心中那一丝丝隐隐的伤怀也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娘亲说过，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长长久久地在天上注视着人间的亲人，保佑他们平安幸福，所以我相信，天上这些星星中，一定有关心着你的那些，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妙妙抱紧双膝，憧憬地看着漫天星光。
将来，她也会化成一颗小小的星星，努力看着家人，还有……小七，这样，即使将来自己这个朋友不在了，她要也用点点的星光告诉小七，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移开视线，院里那处小小的坟茔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地映入了眼中，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绕在心中的话：“小七，院子里那座坟，是谁的啊？”
“为什么……上面是你的名字？”
妙妙好早之前就想问了，她先前在院中闲晃时，便悄悄瞧过那里，那坟小小的，看样子是座新坟，坟前的小石碑上也只有四个字……
小七之墓！
若不是她与小七朝夕相对了这么长时间，百分之一万确定小七不是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怕会被这碑上的名字吓掉半条命去。
而且小七每天都会在那坟前放上四个圆滚滚的肉包子，难道那坟里的埋着的人生前也喜欢吃包子？
她一直很是好奇，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小七，今日才终于说出了口。
小七一点都不奇怪妙妙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早就发现这丫头围着那坟打转了，而且他也根本没想过避人，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丫头居然能忍到现在才问。
“那是……小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成功地让妙妙两眼转起了圈，这是什么意思？
小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也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
“我自小便是长在乞丐堆里的，为了能找到一口吃的活下来，被大乞丐打、被野狗追咬都是常有的事，而小七……是城中一个秀才家的孩子，家中有六个姐姐，只他一根独苗，被养的……很天真。”
天真的近乎愚蠢！
男人回想起当年与那个单纯的孩子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小七家的后巷中，那时，他已经饿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从垃圾堆中翻出一块霉干的馒头，正躲在角落中狼吞虎咽，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蹬着虎头鞋的小脚，和一只白胖胖的肉包子。
那个孩子一脸无邪，不顾身后几个姐姐的大呼小叫，也不嫌他一身污垢脏的要命，只告诉他，包子很好吃，送给你吃。
一看就是个养的蠢兮兮的小傻子，他本想抬手打掉那包子，再恶声恶气吓跑这个呆瓜，可还是败在了那还冒着肉香气的热包子之下，也只能一把抢过来吞了个干净。
自那以后，小七便时常送些东西给他吃，最多的便是他自己最爱吃的肉包子，还总是喜欢追在自己后面叫哥哥。
秀才一家都是性子极单纯的人，见他可怜，也没拦着小七与他交往，反而时不时还省出些饭菜给他。
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他也不好白拿，冬日除雪，夏日扫尘，他也努力用自己能做的回报一二。
再大些，小七的秀才爹不忍见他终日在街上流浪，便给他置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送去了城中的镖局做个打杂的，他这才终于结束了乞儿的日子。
虽然在那里也是被人呼来喝去，但最起码有片瓦遮身，不用再忍饥挨饿，也算好事。
只可惜，好景不长……
讲到这里，小七突然停下了，久久不曾开口，妙妙原本正为他小时的悲惨抹眼泪，见状连忙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
小七淡漠的眼神定定地凝视着虚空，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年那满城的腐尸。
那年边关闹了一场瘟疫，他们所在的那座边城成了弃子，守城之人奉上令，紧锁城门，将满城茫然无措的老百姓，关在城中等死。
城中如同人间炼狱，日夜只闻鬼哭，每一天，都有人因为染上了疫症而死去，只有极少数人能侥幸能活下来，却也发狂状若行尸，生啖人类血肉。
城中到底都是感染疫病之人，健康之人却逃生无门，不仅要随时躲避发狂的病人，还要面对断粮断水的绝望之境。
而他却因为随着镖队出城送货而逃过了一劫，待知道城中之事赶回之时，那里早已成为了一座死城，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熏得人作呕不止，满城都是急啖血肉的乌鸦与秃鹫。
他冲到小七家的时候，秀才夫妇早已饿死多时，小七的几个姐姐死的死，散的散，连尸体都没有找全，只有被藏在地窖中的小七，还留有一丝活气，只是也已饿的气息奄奄。
原本养的像只蒸熟的肉包的小胖子，已是瘦成了一把骨头，若他再晚回来几日，只怕他也会无声无息地饿死在地窖之中。
妙妙两眼通红，“那后来呢？你救了他，他为什么还会……”
“是我没用，没有护好他。”小七不肯再说，只再次擦去妙妙脸上的泪水，“仔细别叫山风吹花了脸，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大记得了。”
骗人！不记得怎么还会把小七的坟安在自家院中？不记得怎么还会天天在小七的坟前放上新鲜的肉包子？
小丫头再次哭得稀里哗啦，抽抽噎噎道：“你连名字都换成了他的，不就是想永远记着他，又怎么会忘记？”他明明是一直都清楚的记着那个孩子，他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从往事中走出来！
小七不意被她一语道破心思，为她擦泪的手也顿在了半空，良久。
“我没有名字，用小七的名字，也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
他自小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连入了镖局后都只按学徒排序称呼，小七那个秀才爹在他出门前曾说，待他回来后，便正式给他取个名字，也能记入镖局的家谱之中。
只可惜，他再也无法知道，那原本该取给他的名字，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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