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月影西斜，清凉的夜风缓缓地在水间如流云般游走，送来阵阵莲叶清香。
汀泉小筑中烛火早已燃尽，只余半影月华透过窗棂，洒下丝丝缕缕霜色暗影，映在女孩如玉的面上，水光在肆意盈动。
小阁中那清清冽冽的男声早已停了许久，可妙妙脸上的泪水却仍似断了线的珠帘，一滴一滴地砸在萧启的心上。
“可真成了水做的……”
萧启微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拭去妙妙脸上的湿意，轻声打趣道：
“再这么哭下去，你哥哥只怕会以为……我欺负了你，又要找我打架了。”
“乖，别再哭了。”
妙妙却只觉自己的心头似被万千针刺，痛得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开口。
她怕自己一出声，便会忍不住抱着阿启嚎啕大哭。
阿启向她讲了很多很多……
讲了野鬼窟中那间阴冷逼仄的石室……
讲了那些倒在尘埃中无声死去的孩子……
讲了那一双双至死都在盯着他的灰白眼神……
还有躺在尸堆里时，头顶那处遗落的微光……
她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何阿启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郁，为何他的眼底总是一片漠然。
这些不是往事，而是阿启心中的点点血泪与无尽的梦魇！
再想想苍元山中那个孤零零的小木屋，妙妙更觉心疼。
在阿启心里，根本不是家，而是他亲手为自己建起的一座牢笼。
若是她没有拉着他走出来，他是不是就打算在那里伴着小七的坟茔，终此一生？
阿启说，他不敢告诉她这些，怕她会觉得恶心，更怕她会从此害怕得远离他。
可是，她不会害怕，只会觉得心疼！
心疼那个身陷地狱无依无靠的孩子！
心疼那个为了活下去只能举起利刃的少年！
心疼那个在杀戮中仍渴望人间的孤魂！
更心疼此时眼底满是卑微却仍在努力向她微笑的男人。
“阿启，对不起！”
妙妙抽噎着抓住萧启的手，泪珠再次滑落一片，“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的！”
萧启缓缓摇头，“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在妙妙心疼的注视下微笑，
“魂殿已经没了，而我，还活着！”
还遇到了你！
没有过去！
妙妙拼命摇头，她知道，在阿启心里，这些从未过去，也无法过去！
“阿启！”
妙妙突然起身，一把抱住萧启，“以后，我们一起去救人，救好多好多人！”
那些血泪与梦魇既然无法过去，那她便陪着阿启，一起寻找希望与光明。
她相信，有朝一日，阿启心中的光一定会驱散所有的阴霾晦暗。
那么将来即使她不在了，阿启也能敞开心扉，去接触外面的世界，结识新的好朋友，好好的活下去。
萧启无言，只缓缓收紧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妙妙。
他这一生，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更不怕什么因果报应。
他能活到现在，只是凭着自己心中的那份不甘，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但是这一刻，他愿意真心地感谢上苍，让他遇到了妙妙。
若真的有因果，只要妙妙能一直在，杀人也好，救人也罢，他甘之如饴。
怀中是妙妙温热的小身子，耳边是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鼻间心上是她无处不在的芳香，萧启闭上双眼，清冷的声音低低应道：
“好，我们一起，救人！”
妙妙安静地伏在萧启的怀，两人的身影一高大一娇小，浑然一体，倒映在月色中，分外美好。
直到妙妙腹中突然响起一串咕噜声，才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饿了？”萧启放开怀中的小身子，低头道：“我去给你取些吃的来，等我。”
片刻之后，萧启端着饭菜回来时，阁中已经重新燃起了烛火，妙妙换了身衣服，脸也洗干净了，正伏在案中翻着那本手札，看得很是认真。
“阿启，这本手札应该是我外祖父写的，上面记得好像都是关于魂殿的秘密，”
妙妙捧着饭碗一边努力填饱肚子，一边苦思冥想，“可是，他怎么会知道魂殿？”
当朝太傅和杀手组织，这完全天差地别的两方，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扯上关系，可外祖父却记下了这么多秘密，还把它藏到了那个树洞里，这也太奇怪了吧？
“还有，你看这里，”
妙妙嚼着嘴里的甜藕，指着其中一页小声念道：“魂一，魂殿杀手之首，善用阴阳双钩，杀人如麻，行事狠辣，宣平九年，清州首富赵氏满门三百七十六口、宣平十三年，越南城城主府灭门，开庆三年，兵部侍郎赵元吉……均疑为其所杀，”
“阿启，魂一不就是你吗？”
妙妙一脸疑惑，“这上面记载的血案发生时间，最近的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才几岁啊，人怎么可能是你杀的？”
萧启拿开手札，让一心二用的妙妙先安心吃饭，见她吃的差不多了，又递了碗甜豆沙给她，才细细向她说明，
“魂一只是个代号，并非特指一人，魂殿的杀手凭武力排序，其中最为出色者共有九人，以魂一至魂九顺序排号，一旦其中有人身死或是被其他挑战者打败，便会被新的杀手取代，其它魑魅魍魉各等杀手皆是如此，”
萧启眼中一片漠然的揭露出魂殿中那血淋淋的生存法则，
“在魂殿之中，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拥有名字。要么踩着失败者的尸体上位，要么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尸骨无存！”
“太残忍了，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一定是个变态！”妙妙狠狠唾弃了一番魂殿的没人性，继续提问，“那阿启，这个魂一便是在你之前的那个人吗，你杀了他？”
萧启摇头，否认道：“在我之前，魂一的位置据说已经空了十几年，而且，这上面记载的血案，也不一定是同一个魂一所为……”
他能成为魂一，不过是因为那位置已经空悬多年，而魂二、魂三那几个人，要么被他杀了，要么自知不敌，不敢与他拼命罢了。
“还好魂殿已经被消灭了，坏人也死光光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你也没办法逃出来！”
妙妙恨恨地咬了一口八仙水晶饺，正泄愤地假装自己在咬坏人的肉，却突然想到在青芜城遇到的那个人，顿时一口咬到了舌尖，痛出了泪花。
“阿、阿启，那青芜城那个人，又是谁？”
妙妙心思转得极快，也有些慌，会不会，魂殿的那些坏人们，还有人活着？
萧启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安抚道，“那人不过是当年野鬼窟中的一个小鬼，是我放他们出来的，自然会认得我，况且，他并不算是魂殿的人，没事的。”
他垂眸避开了妙妙通透的眼神，人心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当初救人之时，他也从未在意过那些孩子未来的选择。
可不代表，他会任由那幕后之人再次随意摆布他人的生死。
既然还有恶鬼存世，找出来，杀了便是！
只是这件事情倒也不必再告知妙妙，以免平白让她担心。
阿启在说谎！
妙妙素来敏感，却并未出言拆穿，既然阿启不想说，她便不问，不过，无论魂殿还有多少恶鬼活着，都别想再把阿启拉回到那阴诡之处。
她要保护阿启！
妙妙暗下决心，定要来一个埋一个，来两个埋一双，谁也休想靠近阿启！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这个手札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怪，我外祖父一个文官，怎么会这么了解魂殿呢……”妙妙忧心忡忡地翻动着手札，想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萧启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妙妙，你说过，文家灭门的时间是十八年前对吗？”
妙妙点头，“没错，到今天，呃，不对，现在已经过了子时，该是昨天了，正好十八年，怎么了吗？”
萧启不自觉的皱起眉心，据他所知，十八年前，魂殿也曾遭受过一次重创，殿中精英折损大半，魂一失踪，魂主也自此销声匿迹，除了魂二，没人再见过他。
这一切，会不会有些太巧了？
“妙妙，你外祖家是被何人所杀，都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妙妙叹气，小脸也皱成了一团，“家里人从不肯对我说这些，我只是偶然听小哥提过，好像是当年荣王手下的叛军干的。”
提起外祖一家，她又想起了白日里在墓园小哥提起的那些过往，难过道：“小哥没细说他们的死因，只说死得很惨，很多人……最后连尸首都没找全……”
虐杀？
萧启警觉，这不对，如果是一般叛军灭门，只杀人便罢了，没必要如此狠辣，这行事作风听起来倒像是……
魂殿？！
难道文家灭门，竟是魂殿所为？！
妙妙听了他的猜测，呆了呆，“可是魂殿为什么要杀我外祖父一家？莫非是那个荣王买凶……
“这也不太可能吧？”
萧启的目光在那两封信上留连了半晌，突然道：“妙妙，天亮以后，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找萧澄！”
妙妙毕竟年纪小，性子又单纯，萧家想必也不会讲将这般惨烈之事细说与她听。
若想弄清楚当年文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萧澄了。
“好！”
妙妙也觉得，既然弄不清楚，还是找大人想办法最为稳妥。
若是真凶另有其人，身为后人，理当还他们一个真相。
只是……
阿启的事，该告诉小哥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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