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160章
七月流火，赤红的星尾划过天际，黑暗渐渐吞噬了万物。
天气已经转凉，山间还要更冷上几分，萧瑟的山风穿过重重树影，打着旋儿在墓园中卷起几片残叶，又呼啸着远去，徒留一地萧瑟。
文杭的墓前，冷冷清清的火光在风中更显凄凉，妙妙与萧澄双双跪在地上，安静地烧着纸钱，明明灭灭的阴影衬着他们此时的表情，凭添了几分凝重。
萧启静静地立在妙妙身后，挺直的身影如同一把出鞘的剑，冰冷肃杀。
“外祖父，对不起，是我们不孝，这么多年，都没发现那狗皇帝的阴谋，才让你们在这里受辱至此……”
萧澄眼尾泛红，拳头紧紧攥在身侧，恨不能立时冲进皇宫，将那个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景德帝拖到外祖一家墓前，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怎么能！
怎么敢！
妙妙抽了抽鼻子，又是一串泪珠划落：“外祖父，等替你们报了仇，我和小哥就带你们回如意山庄，那里有娘亲在等你们，苍元山很美很安静，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了！”
十八年前的真相一朝得清，两人心中除了愤懑，还有一团火，越烧越旺，几近喷发。
报仇，这是他们此时唯一的念头。
文氏一族百年来忠君爱国，外祖父一生都为大昭兢兢业业，耗尽了心血，待景德帝至诚至信，护他敬他，到头来，却被他啖肉饮血，亲手卖与了噬人的恶鬼！
若是就这般任文家的冤屈无人知晓，任那般无情无义之人高坐皇位，那这世间，还有何天理道义可言！
远远的墓园一角，林奚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微弱飘忽的火光，并未上前，良久后方转身离开。
回到地宫，林奚去寻了杜如空，“杜师兄，外面现在情形如何？”
自将魂主从文府中抢出，他们便一直避在这地宫中，外面的一应消息探听都交由杜如空负责，他是生面孔，不易引人注意。
而且如意山庄在京中亦有些安排，原只为打探魂殿的消息，那一战之后便也没有撤除，这么多年经营下来，颇有些规模，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杜如空闻言，略顿了顿，才开口道：“自那夜之后，禁军连夜封了四门，许进不许出，这几日禁军与皇城军日夜在京中及城外大肆搜寻你们的下落，城门处也贴了画影图形……”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下，似有些不好开口，林奚只当没看见，平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京内弟子传信，那画影有阿澄和妙妙的，也有萧启和古前辈的，但是……”
杜如空有些踌躇，先前审问魂主时他并不在，但结果他已经听萧澄说过了，此时面对林奚，他难免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京里传出来的那些消息……
“没有我的，是吗？”林奚见他为难，笑了，那笑容，轻飘飘的，正如他此时无所依凭的心。
“杜师兄，你可还信我？”
他的父母，是害死文家人的真凶，此时杜如空对他的反应，未来还会上演无数次，萧伯伯、萧伯母、如意山庄的所有人，都会因他的身份而不知如何面对他……
林奚甚至有些庆幸，此时他离如意山庄有千里之遥，不至于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就要立时面对所有人，他还有时间提前习惯旁人的异样。
眼前的林奚在笑，可杜如空看着那笑容，却难过起来，他与萧澄的功夫都走的是刚猛一路，性子却远比粗枝大叶的萧澄要沉稳细致许多，又怎会看不出林奚的笑容之下，是无尽的悲凉。
这是他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弟，他又怎会不信他！
“你是我师弟，我不信你，还去信外人不成？”杜如空收起心中难过，故作无事般一掌拍向林奚肩头，“说什么傻话！”
他深知此时的林奚并不需要无用的安慰与同情，那只会让他更加无所知适从。
“谢师兄！”
林奚的笑容明亮了许多，“不用瞒我，京中怎么说？”
杜如空叹气，这师弟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还是喜欢萧澄多些，最起码，好忽悠啊！
索性也不再瞒，从怀中掏出弟子带回的告示递给林奚，同时这几日京中的情形一一道来：“兰苑已被查封，连二皇子府上及镇北王府都被搜查了几次，京中四门都贴了告示，说是阿澄和妙妙挟持皇子，图谋不轨，严令京中百姓，一有发现立即上报，赏金千两！”
“庄上的弟子发现，近日云山中亦有异动，魂殿旧址及墓园附近都有禁军出现，不过目前他们仍未发现我们，这里还算安全。”
皇帝这招不可谓不毒，既将萧澄等人定为谋逆之人，堵住因他们文家后人的身份而起的非议，又将林奚推上了风口浪尖，倘若他因被承认的皇子身份有一丝动摇，都有可能因此出卖萧澄与妙妙。
即便林奚没有动摇，也能将挑拨的种子埋下，倘若他们之前的信任不够坚定，自然会彼此生疑，关系再不复从前！
论算计人心，这位皇帝可真是算无遗策，登峰造极！
挟持皇子？
林奚心中冷笑，平安京中谁人不知他不在皇室玉牒之上，不入皇子排序，他娘生前，也不过是一个没名没份的兰夫人，根本未行嫁娶之事。
这会儿，他倒成了皇子！
看来，景德帝为了找出他们，已经连最在意的脸面都不顾了。
“才千两？老子这么便宜？瞧不起谁呢？”
祭拜完外祖的萧澄带着一身浓郁的香火气突然出现，伸手从林奚手中抢走告示，大咧咧的抖开瞄了瞄，大怒：“哪个王八羔子将老子画这么丑？！”
告示之上，数个人像一字排开，打头的便是萧澄凶巴巴的大脸，然后是妙妙、萧启以及古奇英，或许是云华到的时候尚短，又未在人前露面，上面并没有他。
“小哥，是黄金千两！”妙妙扒在他胳膊上指着告示上赏金的数字，认真道：“你值一千两黄金哦，不便宜了！”
“还有阿启……也是一千两！”
“咦，我值一万两哎！”
财迷的妙妙甚是满意，黄金一万两，自己原来这么值钱？！
要知道，山下最好吃的肉包子也才几文钱一个！
萧澄手中告示抖得如风中残烛：“通缉犯也分三六九等？凭什么你值一万我才一千？”
萧家二公子从这告示上感受到了人与人的参差，他这是被鄙视了吗？
萧家兄妹这一番插科打诨，冲淡了此间的凝滞与沉重，林奚知道他们是听到了杜如空的话，这是怕他心中难过，才有意如此胡闹。
“好了阿澄，我没事，”林奚拿过萧澄手中的告示，“该说正事了。”
墓园虽隐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也不可能在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景德帝既然这么迫切地想找到他们，那就如了他的愿。
“杜师兄，禁军在城内几轮都搜不到人，应该很快就会大规模出城，到时城内必然会松懈下来，我们会找机会混进城去，你带着庄内弟子尽快离开平安京，先去抚州，那里有庄内的据点，你们先在那里等着我们。”
“记住，一定要分散着走！”
厚重的石桌上，铺开一张大大的大昭地图，林奚的指尖在地图上来回移动，脑中飞速计算着最佳的安全路线。
京城离苍元山太过遥远，但好在各处必经之地皆有如意山庄秘密的联络点，这些弟子没与他们有过明面上的联系，根本不会引起官面上的注意。
当年下山前萧伯伯将联络点的地址交与他，叮嘱他回京后若是遇到什么生死攸关之事，只要联系他们，必会有人护着他离开京城，平安返回如意山庄。
他知道，这是萧伯伯留给他的一条退路。
所以这几年，在平安京再难，他的心也是定的，因为他有退路，他能回家！
如今，也正好可以让杜如空带人在那里策应他们。
“好！”杜如空当即点头，并未要求留下，他知道这个时候，留下的人越少越好行动，人太多反而会成为萧澄他们的拖累，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太放心：“要不，让妙妙和我们一起走吧！”
小师妹功夫水得一塌糊涂，这么危险的地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百十号人也不用回去见师父了，直接集体抹脖子算了。
萧澄也道：“没错，让萧启带着妙妙一起走。”
“我不走！”妙妙急了，好不容易林奚哥哥这次没将他刨除在计划之外，断不能让杜师兄和小哥毁了，“外祖家仇也有我的份，我一定要去！”
况且，还有阿启的仇、小七的仇，她若离开，阿启就没有亲手报仇的机会了，那他的心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小哥，我轻功很好，不会拖后腿的！”
林奚也道：“有萧启在，妙妙不会有事的！”
萧启一锤定音：“我会护好她，妙妙留下！”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出口，彼此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视线，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嘶！萧澄有些牙根发酸，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两个素日最宝贝妙妙的人都发话了，其他人也不再坚持，好在妙妙功夫虽烂，轻功却是顶尖，又有七杀在手，想必逃跑定是没问题的。
万事落定，妙妙却总觉得落了些什么，好半晌才想起来少了两个人。
“古叔叔和云伯伯呢，我怎么一直没见他们？”说起来，好像自从他们乔装出城以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两人了，只剩小白果还在地宫中晃悠。
林奚若无其事道：“他们有些私事要办，不用担心。”
妙妙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林奚哥哥和阿启最近都怪怪的，好像有什么秘密一般。
不待细想，她再次被林奚接下来的计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在她头顶上，林奚与萧启的视线再次对上，一触即走，默默的达成了某些无声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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