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仅有的几个行人皆行色匆匆，没精打彩的彩幌灯幡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门庭冷落的商铺门口，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自平安京四门封闭以来，城内一片风声鹤唳，皇城军像疯了一样挨家挨户的抄捡，连高门云集的兴元坊都被禁军搜了个遍，偶有几个不长眼的刺头，也在禁军森冷的陌刀下没了勇气。
坊间皆有传言，说当年惨死的文太傅有一女尚在人世，其子孙不肖，有负皇家盛恩，竟然绑架了圣上最心爱的皇子，意图谋逆。
谋逆啊！
十八年前那场让平安京血流成河的谋逆尚历历在目，亲历之人大多尚在，至今提起都噤若寒蝉，没想到这才不到二十年，居然又有人要谋逆！
只是不知，这次又要死多少人！
奈何四门已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京中百姓只能紧闭门户，生怕出门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
不能出门，也就没了生计，他们能做的便是日夜祈祷这场祸事早日过去，否则，不等造反的人进城，他们这些尚在为一日三餐辛苦奔波的普通百姓，就过不下去了。
轰隆隆一阵沉闷的雷声在天际炸响，裹挟着浓墨的阴云滚滚而来，给本就阴霾重重的平安京又添了几分沉重。
这是要落雨了，只怕雨还不小，头发花白的老叟颤巍巍地收起窗格，看向外面仿佛压在人心头的乌云，忧心忡忡。
七月半了，这场大雨过后，只怕就要变天了！
跟平安京不足百里的官道上，十几匹膘肥体壮的快马正一路疾驰，中间的一个黑脸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看了看天色，紧踢了几下马腹，赶上前大声道：
“郡主，只怕是要下雨了，是不是先避一避，也好等一下后面的大部队？”
“不等！”
话音未落，最前头的一人一马已窜出了老远，只剩一道爽利的声音伴着马蹄声遥遥传来：“通知将士们，加快赶路，今晚子夜前必须赶到平安京！”
城外三十里，京郊大营中，一只修长白晳的手轻轻放下已失了温度的茶杯，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响起：“将军，如何？”
兰苑所在的西南角，连接着一大片茂密的山林，这里原本是皇家子弟闲暇时的猎场，后来景德帝登基后，将此处划为了兰苑私产后，人烟日渐稀少。
平安京的高门中人人皆知，那位兰夫人是个疯子，又狠又毒，即便已经逝去多年，也少有人敢踏足此地。
听说那兰夫人半疯半癫，在这林子里饲养了许多毒物，还喜好用活人喂虫子……想想就渗得慌。
她人是死了，可天知道那个疯女人在这林子里放的毒物是不是还有残余，他们又不是嫌命长不想活了，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里是京中守卫最薄弱的地方，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咱们便从这处突围。”
黑黢黢的密林中，林奚低声同几人交待着撤离的路线，他的目光落在妙妙身上时，不由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小姑娘一身夜行衣打扮，连头发都利落的扎成了个小发揪，看起来颇为严肃的小脸上，正努力板成一副正经模样，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还是透露出了明显的紧张。
虽然出发前已经说了许多遍，林奚还是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道：“妙妙，你千万记住，不要同萧启分开，即便我和萧澄有什么变故，也不要管，明白吗？”
虽然林奚对此行已经做了反复推演，确定万无一失后才决定行动，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三人唯一的软肋就是妙妙。
她若出了事，万事皆休。
妙妙抿紧了唇乖乖点头，本来习惯性揪萧启衣角的手抬到一半摸回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间，心下稍定。
如今她已经彻底接受自己是个武学废柴的事实，本着绝不拖后腿的原则，她自然是哥哥们说什么，她听什么！
所以她也没闲着，连夜让小白果给她弄了一大堆毒粉，又将古叔叔给她防身的蛊虫但凡能咬人的都带上了，帮忙不敢想，但最起码，她有信心自保。
细细碎碎的低语声渐渐消失，一阵林风拂过，原本站在原地的四人已经消失，山林再次恢复了平静，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三更已过，万物俱静，沉寂的宫城没在黑暗中，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头蛰伏的巨兽沉沉睡去。
天边偶而骤起的闪电，才能揭开狰狞的一角，随即隐没，雷声隐隐，暴雨将至。
巨兽是极有耐心的，潜下了利爪，隐去了獠牙，只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门。
朝阳殿中，一盏宫微光如豆，只照亮了方寸之地，景德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淡漠地俯视着下方空无一人的朝堂，再过几个时辰，那里便会如同往日一般，站满了俯首躬身的朝臣，恭恭敬敬地向他跪拜叩首。
在这大殿之上，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没有人敢轻视他、奚落他，他们甚至连抬起头直视天颜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九五至尊的权力。
权力是多好啊，有了它，谁还能记得当初那个沉寂在东宫中的废物太子，谁又会再提起那个曾经煊赫一时风头无两的荣王。
所有曾经无视、贬低、羞辱、背叛过他的人，都被这权力碾碎了，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连名字都不会再有人提起！
所以，他从未后悔过！
哪怕一路踩着他人的血肉，出卖了自己的良心，才走上这至高权力的顶点，坐上这座龙椅，他也绝不后悔！
十八年前如是，现在也如是！
白光骤起，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漆黑如墨的大殿，也将龙椅上那张面如恶鬼的扭曲面孔映得清清楚楚，令人不寒而栗。
咔嚓！
惊雷炸响，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终于倾盆而下，狂风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直冲宫城，朝阳殿的大门轰然洞开！
门口，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四道人影，黑沉沉的，与门外的雨夜融为一体。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景德帝似乎对来人并不意外，反而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门口的四人。
仿佛招呼的不是擅长宫禁的不速之客，而是自家熟悉的子侄，极为随意。
殿内，于暗处突然鱼贯而出两排宫女，点亮了殿中各处的灯火，瞬间大放光明，小心做完这一切，又依次从后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灯火通明的大殿就此向四人敞开了大门，一览无余，请君入瓮。
“装腔作势！”
深夜闯宫的正是妙妙、萧启、萧澄、林奚四人，见景德帝这般作派，萧澄立时毫不客气地鄙夷出声，一马当先迈步进了大殿。
似有默契般，萧启护着妙妙跟在他身后，而林奚……却站在门口未动。
不止没有进去，反而背对殿门，面向殿外，牢牢地守在了门前。
景德帝淡漠地扫过林奚的背影，眼中冷光闪动，他这个儿子，倒是肯为萧家卖命！。
萧启寒芒似的眼睛将殿内各处一一扫过，将妙妙护在自己身侧，虽然现在这殿内除了景德帝一人，再无其他声息，但为了防止有什么机关陷阱，他依然万分小心。
“准备得倒是周全，”萧澄横眉冷对高高在上的景德帝，眉眼间煞气腾腾，“也对，亏心事做多了，难免夜半惊心，不过……”
“你以为外面那些废物，能保得了你？”
“皇帝陛下，是准备派他们来送死吗？”
一照面，萧澄杀机即现。
但随着他开口，朝阳殿外几处高地皆有人闪动，密密麻麻一个并一个的禁军在大雨中出现，火光一一亮起，火把在大雨中顽强地闪动。
还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禁军统领林仲兴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一闪而过，也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太冷，面色青白着实难看，禁军手上的□□与上次在文府设伏时一模一样，只是数量多了数倍不止。
显然，宫城中早有准备，就等着他们闯宫，才好一网打尽。
银芒乍现，殿门前的林奚长剑出鞘，剑指禁军。
殿内几人却并无惧色，禁军在外埋伏他们早已知晓，却依然敢堂而皇之的现身，实因对这千八百的禁军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禁军虽是精锐，可在神出鬼没的江湖人面前，不堪一击。
“三万禁军，若还留不下你们这几个小辈，那也合该去死了。”
景德帝薄削的嘴唇轻轻一碰，毫不在意外面禁军的生死，“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这般对朕无礼了，萧澄，看来你还真是随了你那草莽父亲，毫无上下尊卑。”
不待萧澄出声，妙妙已反唇相讥：“众生平等，何来上下，人心分善恶，无尊卑。”
“只有为恶之人才是卑贱之流！”
景德帝眸光一闪：“文家诗礼传家，为世家清流，老师更是文臣翘楚，世人敬仰的大儒，你们虽姓萧，却实不该如此粗鄙言辞，有违文家风范。”
“你模样像文师妹，性子却实在不如她贞静娴淑，可惜！”
他这一番拿腔作调的长辈模样着实恶心到了萧家兄妹，不说萧澄额头青筋直蹦，连妙妙都只觉喉间梗了一口沙子，他哪来的脸提外祖父。
“欺师灭祖之人，有何颜面以学生自居？”
妙妙略带一丝稚嫩的声音中满是气愤：“无耻！”
妙妙握着七杀的指尖几欲扣进剑柄之中，她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人居然还有脸以文氏弟子自居，还敢提外祖父和娘亲，着实可恶。
“既然知道我们会来，那我们为何而来，你应该也心知肚明！”
“我只问你，我外祖父被骗入东宫惨死，文氏一族一百三十七口亦被魂殿虐杀，这可是你所为？”
景德帝淡漠道：“是我又如何？”
“你们准备怎么做？”
“弑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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