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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你信旁人,怎么不信我


  片刻后,  几人乘着出宫采买的马车往北门去。

  谢相迎换了一身烟灰色的常服,让云子寒把马车停在八重宝塔附近,自己下了车过去。

  入眼是高耸入云的塔楼,  谢相迎打远看到个穿银白锦衣的人躺在门楼前。

  谢相迎走进几步,  发现这斜冠散发,  脸上带着灰的人,正是那在北齐美名远扬的谢二公子谢恒云。

  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到如今穷极落魄的模样,这人三年来也不知是如何过的。

  谢相迎想唤一唤谢恒云的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近乡情怯,  看见亲近的人更是如此。

  眼前的光被挡住,  原本睡得安详的人蹙了蹙眉,他缓缓睁开眼,在看到谢相迎的那一刻突然忘记了眨眼。

  “哥?”

  谢相迎的眼睛红的厉害,  他看着眼前的人,一双眼睛舍不得转动。

  “你是尹哥?”

  “是……”

  谢相迎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

  “你没死,不,  你活过来了,对不对。”

  谢恒云拉着谢相迎的手,  他手上是大小的划痕,  沾满了污秽。本是用来提笔的手,  气了许多薄茧。

  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痛苦都是留给生者的,他的死给谢家造成了太大的痛苦。

  谢相迎从前只想着完成自己身死的任务,  到如今才明白,  他的生死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事了。或许,  他早应给好好活着。

  那燕国的江逸白有一句话没说错,有时候活成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活着就够了。

  谢恒云站起身来,怔怔看着三年未见的人。

  “你是何时……”

  “冬日,年前。”

  “为什么不来见我,娘亲和父亲都很想你。”                        

                            

  谢府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美满之家,是因为谢相迎,才有从前那一派祥和之景。若没有这个人来联络周旋,剩下的也只是一座宅子,和几个为了前程各自奔波的冷漠人。

  谢相迎也想早些回来,只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

  “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谢恒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沉默片刻,问他道,“你现在跟着凌琅,对不对?”

  这北齐直呼凌琅名姓的,除了谢相迎,便只有谢恒云。

  谢相迎看着他道:“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误会……”

  “没有误会。”谢恒云听见“我们”二字,颇为激动道,“你们之间没有误会,你不能留在通幽殿,他从来不是个重情义的人。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不要再回去了,他一直在利用你。”

  “你对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大的敌意。”

  谢相迎不明白,明明这个人与凌琅没有太多相处的机会才对。

  谢恒云的眉蹙在一起,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他在很结,谢相迎回来了,他应当高兴才对,可这个人眼下却在狼窝里。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谢相迎问他。

  谢恒云看着凌琅,一双眼红的厉害,他想了许久,才启唇道:“先帝属意的皇帝,原本不是凌琅。”

  “不是凌琅?”

  可凌琅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不是他还有谁。

  谢恒云看了谢相迎身后的马车一眼,将谢相迎拉进塔中,才道:“沈太后的父亲沈裕将军,跟随太宗皇帝打过江山。沈将军战功显赫,太宗皇帝曾答应沈家太子妃之位。先帝做太子时,执意要娶王氏,此事触怒了太宗皇帝,所以后来才会又娶沈氏来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太宗皇帝对王氏软弱的性子素来不喜,又对沈氏一族有愧,几次三番提点过先帝,来日一定要让沈氏生的孩子继承大统。”                        

                            

  “可沈氏膝下,不是只有凌蔷一位公主么?”

  若是沈氏无子,凌琅继承大统也是应当的。

  谢恒云道:“先帝继位已年过四十,凌琅是在继位那一年生的。王氏高龄产子,难产而亡,凌琅被送给了沈氏扶养。先帝子嗣微薄,凌琅算是大皇子,却一直未被立太子。凌琅四岁那年,沈氏曾诞下过一命男婴,这名男婴诞下之时尚有哭声,陛下来看望时便断了气,彼时那屋内只有几个接生嬷嬷和凌琅。”

  谢恒云目光灼灼,后面的话,他不说,谢相迎也应该明白。

  他的话是怀疑凌琅杀了自己的皇弟,可那时的凌琅只有四岁,他会杀人么。

  谢恒云见谢相迎陷入思索,接着道:“先帝在朝臣们面前一直说立贤不立长,为的就是替沈氏的孩子铺路,可沈氏的孩子死了,这路便断了。未待此事查清楚,先帝也病死了,你还不明白么?”

  这些事是他年幼时在屏风后听江未知提起的,原本打算烂在心中,不想为自己招来祸端。可如今谢相迎好不容易活过来,他不能看着谢相迎再靠近凌琅。

  “你是说……”

  “世人皆道沈氏母凭子贵,靠着凌琅养母的身份登上了太后之。却不知凌琅能做皇帝,靠的沈氏,这一切是他自己的谋略。”

  谢恒云说的激动,一双手抖的厉害。

  凌琅这帝位来之不易,几乎是喝着沈氏一族的鲜血夺来的。这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单纯的人,那张脸向来是对着一人便是一个样。他对谢相迎软语相待,也仅仅是贪图谢相迎那点傻乎乎的真心罢了,这北齐除了谢相迎还有谁愿意为了凌琅鞠躬尽碎呢。                        

                            

  “他只有四岁,会不会是旁人做的。”

  谢相迎知道凌琅从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但这些毕竟只是谢恒云的猜测。凌琅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失去了母亲,又不得父亲喜欢,能活下来已是不容易。

  “他为了留下你,能放火烧掉竹篱,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你真当他是你的好学生,好徒弟么!”

  “你说什么,你说他,放火烧了竹篱。”

  那把火,怎么会是凌琅放的。谢相迎的眸光微动,他知道凌琅瞒着自己很多事,却不曾想会有这么一件。

  “这北齐只有凌琅不愿查的事,从未有他查不到的事,此事发生这么多年,连都察院的卷宗都没入过,他根本就没打算去查。”

  “他……”

  谢相迎怔住了。竹篱失火,他怀疑过赵王,怀疑过沈氏,甚至怀疑过是那幕后之下的手,但却从未想过是凌琅。凌琅在那时就已经算计他了,他放火做什么,为了把他留下么,把他留在西偏殿。

  凌琅就那么想他住在那里么。

  “哥,你该醒醒了,非要等自己被他利用殆尽再被抛弃的那一天么。”

  谢恒云的话响在耳畔,谢相迎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做了。他应当气愤的,可事到如今自己的反应却比预料的要平静。

  凌琅这个人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好孩子,好皇帝,是被沈氏与摄政王苛待的可怜人。在旁人面前,却是如此。

  “哥……”

  “恒云,我试着离开过他。可每次离开结局大多不好。他能放火,能劈棺,能罢你的管制,若是我再离开,他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不管凌琅是什么样的人,如今北齐的臣民凌琅继位之后尚且能有衣裳穿,能有饱饭吃。他愿意勤政爱民,愿意推行那些于百姓有利的政令便够了。”                        

                            

  谢相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知道眼下的局势尚且算是太平。凌琅是什么样的人,是凌琅的事,他与凌琅之间那点纠葛,对北齐的太平来说微不足道。若是他留在西偏殿能叫凌琅安生一些,对于北齐是件好事。

  “哥,你不会被他蛊惑了吧。”

  谢恒云不相信,不相信谢相迎会如此一心一意,甘愿做凌琅的棋子。

  “我只是,想明白了。”

  谢相迎的目光带了些许悲哀,他从来到北齐的这一刻,注定就和凌琅脱不了关系了。

  凌琅幼时需要的是一只出头鸟,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称心如意随时宠幸的侍君。他从来不怕被凌琅利用殆尽,等到那一日他会一身轻松地离开。

  不会太久的,再过几年他这副皮囊会老去,而凌琅正当壮年,通幽殿会有新的宠妃和侍君。

  “哥,回家吧。”

  谢恒云只想劝谢相迎离开凌琅,去何处都好,总之不能在通幽殿。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为了你,为了谢家,你相信我。”

  谢相迎的目光带着坚定,如果说从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活,这一次他会为了身边的人,更好的活下去。

  凌琅看谢恒云一副我想不通的样子,伸手将他的头发理了理,微笑道:“倒是你,该回家了,不要让夫人担心你,她现在只有你了。”

  “你真的不回去?”谢恒云还是不死心。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回去,我还有些事想要完成。对了,眼下我不叫谢尹,我有了新的身份,下次再见,唤我谢相迎吧。”

  他从前想要急于完成任务,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为了逃避那些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如今他想明白了,世事无常,只能迎难而上,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画的圈里,按部就班。                        

                            

  “哥……”

  “早些回去。”

  谢相迎握着谢恒云的手,揽过他的额头抵了一下。身后传来小冯的声音,谢相迎听到“贵君”二字,放开了谢恒云的手。

  “哥!”

  谢相迎走了,他走的很快。谢恒云是个聪明孩子,往后的事该怎么做心下也有数。而他,要回宫去了,他心中还有太多疑惑,这些事光靠自己摸索一辈子也没有头绪,若是凌琅真的将他当做棋子,他便利用这棋子的特权去查自己想查的事。

  细想起来凌琅给棋子的待遇不错,能在通幽殿做一枚棋子,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小冯见谢相迎回来,先用马车将谢相迎送回了宫,才带着几个人着手采买之事。

  凌琅回通幽殿时,谢相迎不在正殿。

  在听到这人是在沐清池沐浴,冷峻的脸上才带了些笑意。他知道今日谢相迎出了宫,能算着时辰回宫来,他很高兴。

  人穿过回廊,往沐清池去。凌琅绕过屏风,看见坐在池子里的人,问他道:“青天白日,怎么这会儿沐浴。”

  谢相迎回过头,看了正在往竹椅上坐的人一眼,道:“昨儿没来的及洗漱,一身酒味儿不大舒服。”

  他醒来时穿的是寝衣,必定是有人为他擦过身子,但此刻若不躲在这水雾朦胧的地方躲着,他怕凌琅看出自己与往日不同。

  谢相迎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凌琅只看他一眼,便知谢恒云肯定对谢相迎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小子对他的敌意很深,总是防贼似的防着他,口中必然不会有好话。

  凌琅歪在竹椅上,悠然道:“帝师昨日喝醉了,说了不少话。”

  “都说什么了?”                        

                            

  谢相迎往岸边靠了靠,手扒在池边问了一句。他不记得这回事儿,他那脑子和酒过不去,与其说是喝酒,不若说是被灌了迷魂汤。

  凌琅听见谢相迎问这个,起了身走到池边,蹲下身来,在谢相迎耳畔低声道:“帝师说,想要我。”

  谢相迎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时滞了一滞,他疑惑的看了凌琅一眼,很快又垂下眸子。

  他怎么会说这样不害臊的话,不过他确实梦见在凌琅面前做那种事。像是被凌琅开了窍,喝醉了就动了那坏心思,这事若被凌琅知道,指不定要多得意。

  “臣污了陛下的耳朵。”

  谢相迎没有怀疑凌琅话,他这人天生便习惯去相信亲近的人。

  凌琅见他脸上绯色一片,又道:“可是朕也想要帝师。”

  他的音声拉了丝,眸中暧.昧的光叫谢相迎心下狂跳。

  谢相迎不明白凌琅为何如此待自己,他不过一个棋子,凌琅犯不着每天像个急色鬼似的守在他身边,这人又不缺人伺候。

  若不是有那十日之约,这会儿这人早钻进池子里来了。

  谢相迎往后躲了躲,蓦地耳中又传来凌琅的声音。

  “谢恒云今日给帝师说什么了。”

  谢相迎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后滞了一滞,他抬头看着凌琅:“你知道我……”

  “朕知道,朕一开始不说,是想等你说,可是帝师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谢相迎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做事又漏洞百出。凌琅不说破,是因为愿意纵容谢相迎这点小聪明。但若是这些事会增添他二人之间的隔阂,他是不准的。

  “他说是你放火烧了竹篱。”

  谢相迎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凌琅既然知道他出宫,谈话的内容未必不会知道。                        

                            

  “你信他?”凌琅问道。

  谢相迎点了点头:“我信他。”

  “你信旁人,怎么不信信我……”

  这音声带着委屈。

  谢相迎看见凌琅瞥了嘴,眸中带着些许落寞。

  这人又来了,每每有分歧,他都一副自己冤了他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评论区好冷,大宝们还在看吗,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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