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入怀
“帝师……”
凌琅唤了一声, 身侧的人没有答应他。
凌琅看着前路,问他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谢相迎在那院子里待了那么些时日, 宁愿穷苦着, 也不愿与他相认。即便是面对面, 也还是形同陌路,究竟是为什么。
谢相迎看了一眼身侧缓缓后退的景色, 良久不语。找了又有什么用呢,眼下不过是困苦些,到盛京去, 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下来。
在凌琅心里, 北齐是最重要的。
“非要有一个答案吗。”谢相迎道。
凌琅静了片刻,道:“我想知道,你之前说过不会离开的。”
谢相迎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又会怎么样呢, 你没有我,你过的还不是好好的。”
“不一样,朕失帝师,如失天光。”
墨染的眸蕴着浓郁的愁丝, 凌琅看向谢相迎,看向这个近在眼前, 却又远似在天边的人物。
谢相迎听见这句话, 不由地笑了笑:“凌琅,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 所谓思念,不过是时间还不够长。三年忘不了, 就再来三年, 三年又三年, 这世上的好人物多了去了,你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将我忘记,我也终会忘记你。你有更正要的事要做,我也是,咱们两个各走各的路,不挺好吗?”
“不。”
他不会忘记谢相迎的,也不允许谢相迎将他忘记。他宁愿从没见过这个人,也不愿意得到之后再失去。
“帝师,若是朕忘不了你呢。”凌琅问他。
“那就想着吧。”谢相迎脸上带了些淡淡的哀伤的笑意,他看着凌琅道,“谢尹早就死了,他死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
谢相迎记得那个清晨的露水很重,花开的很艳丽,那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你在怪朕。”
“是,我怎么能不怪呢。”
凌琅的死讯从那东陵人口中传来时,他恨不能就此和凌琅一起死了。他做好了万全的打算,甚至打算要用自己的鲜血守护这片土地。可从头到尾,这个场死亡都是凌琅的精心谋划。
这个说了喜欢他,不能没有他的人,每每都看着他只身犯险,从来不愿为他改变计谋。
他信了凌琅很多次,最后一次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甚至亲手射杀了自己,做到这些,还不够么。
谢相迎的眼眶有些酸涩,耳畔有寒风掠过,可再寒的风也抵不过此刻的心寒。
他抬眸,一双蕴着泪的眸子望向凌琅:“你从来都不会选择我。”
凌琅被这一眼,望得痛彻心扉。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若孤注一掷去护佑谢相迎,北齐便从此沦陷,若没有北齐,成为阶下囚的自己,又如何能有能力再去护佑谢相迎呢。
他不能为了片刻的相拥,而放弃往后。
“是朕的错,朕始终没有办法做到两全。”
凌琅心中有恨,却从来无悔,他不后悔自己的绸缪,唯一恨事是从来没能护好谢相迎。
他与谢相迎二人心中无情爱时,可为了北齐抛头颅洒热血,心中有情爱,亦是如此,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先有家国,才有你我。不是不爱,而是左右权衡之后,最好的结果。
“你既没有两全的法子,我也不盼着你想出来。回去吧,回盛京去做你的皇帝,你是个好皇帝,多年之后我会与椒兰郡的百姓一起为你歌功颂德。”
谢相迎逐渐平静下来,他庆幸自己始终是清醒的,早已过了能为了情爱这种事而冲动的年纪。他不很凌琅,凌琅做的很对,他只是有些疲惫。
“帝师,朕只有二十三岁,往后余生还有许多年,不会一直如此,我定能……”
“定能什么,定能护我的周全?”
谢相迎不愿再听这样的空话,许诺许多了,诺言就不会再有什么可信度。他看着凌琅那样真挚又让人心动的眼眸,沉声道:“你只是仗着我是个男子罢了,倘若我是个姑娘家,做了你的侍妾,又被人劫去敌营四月余,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帝师……”
“我会成为你口中的军.妓。”
谢相迎的心隐隐作痛,在这样的世道,好看的男人与女人对于攻伐者而言是一样的,他们都是玩物。他那可笑的、凌琅在意的清白,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换来的。每一次活过来,都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血一般。凌琅说他难过,自己又何尝好过呢。
“你承诺不了我什么,我也不要你的承诺。凌琅,或许我曾经也有那么一刻喜欢你,但是都不重要了,人没有情爱不会死的,没有银子才是。”
谢相迎看着凌琅,原本沉重的心逐渐释然,他终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坐在驴车上的两人沉默了许久。
在凌冽的风中,谢相迎听到了一句音声很小的话。
“留下朕吧,朕有银子。”
谢相迎回眸,看见牵着驴车垂着头的凌琅。这人失魂落魄地样子,一如几年前那个坐在酒楼门前等待他的少年。
“随你高兴罢。”
谢相迎没有在意这句话。凌琅是身处高位的人,能待一日两日,但绝对不可能长久待下去。他终有一天会回到北齐,再娶一位将军家的小姐来拉拢人心。
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谢相迎的目光落在腰间系着的荷包上,心口处突然被撤了一下。
.
两人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下来,路上凌琅去了趟驿馆,带了几身厚衣裳。
齐凤池正在院子里和谢樱玩儿石子儿,听见院外有动静,正要过去帮忙卸货,就看见凌琅已经提着大袋小袋的米和面走进来。
“相迎,你不是说要送他走吗,怎么这人又回来了。”齐凤池见谢相迎走过来,问了他一句。
谢相迎没有看凌琅,只无奈道:“他自己要来的,我拦不住。”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拦住凌琅。
齐凤池思量这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没回过劲儿来。哪有什么拦不拦得住的,这俩人别是闹了别扭。
林霜出来时见凌琅在收拾东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带着谢樱回了屋子。
谢相迎看着忙里忙外收拾的人,没再管他,只抱了自己的被子,准备往齐凤池的屋子去。
“帝师,你要去何处?”凌琅问了一句。
谢相迎瞥了一眼屋门道:“这屋子留给你了。”
“我……”
凌琅手中的扫帚应声落在地上,人的腰也弯下腰去,看起来痛苦的很。
“你这是得心疾了?”
谢相迎冷眼看着,见这人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才反应过来这人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他将被子放回屋里,又将凌琅扶到榻上,拿近烛火解了他的衣裳。
用细布包着的伤口渗出不少血来。
“你怎么不早说。”看这样子,想是在街口打架的时候就挣开了。
“方才没感觉到,你一走便疼起来。”凌琅颇为委屈。
“你少贫嘴。”
这人一天不说点儿有的没的,跟活不下去似的。
谢相迎起了身,正要离开,突然被凌琅拽住了袖子:“你去何处?”
“叫郎中。”
谢相迎说罢,凌琅才把人放开。
齐凤池过来的时候,凌琅正赤着半个膀子在没有一点儿热气的屋里等着。
之前光顾着处理伤口没好好看过,如今仔细看起来,周晏这位舅舅的身条确实是好,怪不得能折腾一夜。
齐凤池给凌琅上了药,将细布密密缠好,忍不住问他道:“舅舅,你平日也习武吗?”
“习……”凌琅道了一个字。
齐凤池心想这人还挺冷淡,不过再冷淡的人他也不怕,他看着凌琅胸口上的伤,叹道:“你这一看就是上过沙场的,听说习武之人那方面的需求尤其多,你说是为什么呀,平日里还不够累么?”
“那方面。”凌琅看了谢相迎一眼。
谢相迎眼见齐凤池要再问点别的,急忙把人提溜起来:“该睡觉了,小齐郎中。”
“诶诶诶,我自己会走。”
被赶出门来的人一阵郁闷,不就问一问么,这俩人真小气。
谢相迎的脸颊带了些绯色,他从榻边拿过衣裳一把盖住凌琅的身子:“别在这晾肉了。”
凌琅见谢相迎别过脑袋,只问道:“你不喜欢?”
“我……”
平心而论,他确实不讨厌,凌琅这身子谁能讨厌的起来呢。
凌琅见谢相迎不说话,央求道:“留下来吧,这屋里冷,榻上更凉,我给你暖床。”
“小齐郎中也能暖床。”
“不一样的。”凌琅看着谢相迎,笑道,“我怀里暖和。”
“谁稀罕你。”
谢相迎转身从桌子底下取了几块自己烧的炭,扔进存着火种的炉子里。
好不容易把炭烧红了,谢相迎盯着那炉子,突然没了再出门的心思。齐凤池那边的榻小,他再过去,俩人肯定都睡不好。
“你往里边点。”谢相迎道了一句。
凌琅很听话地挪了挪地方,他见谢相迎又拿了一床被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铺床。
谢相迎准备好,依旧背对着凌琅睡觉。
凌琅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人,问他道:“帝师,朕有件事想问你。”
谢相迎听凌琅这语气,估摸着是想说点正事,便没搭理他。
凌琅自顾自道:“朕打算让朝廷发行银票,方便商贩们做生意。前些日子朕去岳家庄看过了,那纸确实好,朕想着把岳家庄那造纸的技术收归朝廷所有,如此一来便解决了那银票的纸材。这票银最忌讳造假,不若弄些繁琐的纹路画在上面,再盖上经手各府的印章,你看好不好?”
谢相迎听凌琅想的这样周密,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挺好的。”
这么一来,想作假也不容易,凌琅确实是聪明,他从前只提过纸材,凌琅连上头画什么都想好了。
“朕想让你画那纹路。”
“我?”谢相迎喜欢画那些精密的图纸,但银票这样事关重要的东西,他不敢答应。
“你试着画几张,朕拿过去让税课司看看。”
“你别跟他们说是我画的。”谢相迎已经不想在这北齐史上留名了,各国的探子各顶个儿的聪明,他这一出风头,指不定又被哪个人看见。
“好。”
凌琅见谢相迎没反驳,浅浅勾了勾唇。
谢相迎说完这个,也就闭上眼睛去睡自己的觉了。
炉子里燃的不是什么好炭,根本暖不了屋子。
夜里凌琅还未睡去,睡在边上的的人突然滚进了他怀里。
原是谢相迎踢了自己的被子,过来抢他的。冬日里的人最是趋暖,谢相迎找了个舒坦的地方,把脸埋进凌琅胸膛里,方才睡得更沉了些。
凌琅将谢相迎踢开的被子捡回来盖在两人身上,两床被子叠成一床,凌琅紧了紧谢相迎身后的被角,正要闭眼,一只手忽地落在他衣衫下。
“帝师……”
凌琅以为这人醒了,唤了一声才发现谢相迎这是睡沉之后下意识的动作。
那处确实热,用来暖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谢相迎再用些力气力气,他今晚便睡不着了。
凌琅试图退了退自己的身子,无奈何他退敌近,越是退,那双没骨头似的手便将它攥得更紧。
没了办法,便只能由着这人。
谢相迎舒舒服服在凌琅怀里靠着,也不知不是觉得衣裳隔着热度,睡梦里的人一只手扯了自己的里衣就那么往人怀里帖。
凌琅静静看着,也不能说什么。
明日醒来若是谢相迎发现自己衣裳没传好,还得把这桩事怪到自己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四月分周末不日万了,每天最少日三,慢慢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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