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遇
“铃铃铃——”
下课铃响,贺老说了声“下课”,就对边婼说:“沈英,你跟我来。”
边婼不慌不忙地起身,跟在贺老身后出了学堂,只留下仍沉浸在边婼所描画卷的众学生。
“你说阿英所说的能实现吗?”易怀瑾问王钦。
此刻他已顾不得跟王钦不对付,只想找个人好好讨论一番。
王钦当然知道不可能实现,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嘲讽易怀瑾。
他舍不得毁掉那样美好的画卷。
“或许可能吧。”王钦闷闷道。
“你真的觉得可能吗?”一旁的贾少华欣喜地问。
自从听到边婼那席话后,贾少华就一直思索实现的可能性,一会儿觉得有可能实现,心情澎湃不已,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实现,心情失落难受。
作为一个穷学生,贾少华太知道边婼那席话意味着什么了。
从小他见惯了贫穷、困苦。
他爹没什么手艺,只能去富贵人家做苦工,每天又苦又累,勉强维持一家开支。他娘整日做针线拿出去卖,眼睛都快熬瞎了,可也只能换来几个铜板。
周围他认识的人家,也都跟他家差不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精打细算,不敢多花一个铜板,生病了也不敢看大夫,因为没有多余的钱。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这样的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每次想到最后都是无果。
穷苦人想要出头,真的太难了。
如果沈英说的能实现,那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他爹可以去学一门手艺,他娘不用再辛苦做针线,每日只要把家里照料好就行,弟弟妹妹们也可以进学堂,读书或学手艺,怎么都好,还愁日子好不起来吗?
可这样的好日子,真能实现吗?
班上跟贾少华同样出身的学生不少,他们也是一样的心境,听到易怀瑾三人的讨论,不由都围了过来。
王钦顿觉压力山大,既不想说假话骗他们,也不想给他们泼一盆冷水,故作不耐道:“我怎么知道?”
众人失望不已,贾少华自言自语:“或许是有可能实现的吧,只不过很难,难于上青天啊!”
无一人反驳贾少华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贾少华是对的。
刚刚他们有多激动,此时就有多失望。
尤其以贾少华为首的穷苦学生,更是有一丝绝望。
他们入学读书,是举全家之力的,但科举哪有那么简单?十年寒窗,能中个举人就祖坟冒青烟了,哪还奢望入仕呢!
难道他们这些穷苦人家,就只有科举这一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吗?
就在这时——
“谁说难于上青天就不能实现了!
“几百年前,我们想写字,就只能写在竹简上,可现在我们有轻薄顺滑的纸张,想写就写,不知方便了多少,而这在当时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类似的事情,简直不胜枚举。
“如今阿英有了设想,我们想实现,那就努力去做!
“只要所有人都朝这个方向去努力,每个人都在这画卷上添一笔,一代人不行就十代,十代人不行就百代,日积月累,终有一天能完成这幅恢弘的画卷!”
易怀瑾站在椅子上神情激昂,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因激动而闪烁不停,仿若寒冬中的一缕阳光,吹散众人心中的阴霾。
这一刻,再没有谁因为易怀瑾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对他嗤之以鼻,反而觉得他有大智,因为在所有人都心灰意冷的时候,是他告诉众人:想做就去做。
想做就去做,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啊!
人们行事往往喜欢瞻前顾后,权衡利弊,结果权衡来权衡去,反而丧失了最初的勇气,最后踌躇不前,悔恨终身。
如果每个人都有想做就去做的勇气,这世间不知会少多少憾事哟!
学堂外,边婼淡定地跟在贺老身后,走过一条青石回廊,进了一个圆形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园子。
正是暮春,园子草木茂盛,鲜花盛开,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你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贺老突然停住,转身问边婼。
贺老一向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可此时却面容肃穆,神情认真,带着一股子平时未显现的威严气势。
边婼并没有丝毫意外,她早知道自己的老师做官多年,绝不是一个简单和蔼的老头。
这副威严肃穆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他。
边婼不卑不亢地说:“老师是指刚刚学生在学堂上的话吗?不瞒您说,学生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当看到穷苦人家的孩子想读书而不能的时候,当看到花匠想救活一盆花而不得其法的时候,当看到大夫诊出病人的病症却无计可施的时候……
“很多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他们可以进学院学习就好了。”
贺老沉默了,神情复杂地看着边婼,没想到这孩子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
他叹了口气,“你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看着贺老眼里掩不住的担忧,边婼坦然一笑,“老师别担心,是好是坏都是英的命,英承受得起。”
蛰伏十年,已经够了。
边婼相信自己今日在学堂说的那些话,会如一颗种子一样种在世人心中,然后慢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只待来日给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最致命一击。
贺老闻言,心中担忧顿时散去不少,“你倒是想得通透。”随即又说:“今天恰好有个学生来看我,你跟我一起去认识认识吧!”
“是。”
边婼怎么也没想到,贺老口中的学生,竟是安国侯颜珩。
他静静地坐在园子深处的亭子里,白衣胜雪,眉眼如画,手里把玩一支玉笛,与周围繁茂静谧的景象融为一体,美好得像一首安静的诗。
许是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他抬眸“望”向来人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温润如玉,清雅似风,让天地瞬间黯然失色。
饶是已见过颜珩一面的边婼,仍未能免疫,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顾勇立在颜珩身后,见边婼和贺老来了,行了一礼,就默默地退到亭外,把亭子留给三人。
“阿珩!”贺老喊道。
颜珩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朝贺老行了一礼,“老师。”
贺老惊喜道:“你的眼睛……”
颜珩摇摇头,一双漂亮的眼眸毫无波澜,犹如两颗失了色泽的黑宝石,黯淡无光。
贺老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方才看到颜珩准确无误地朝自己行礼,还以为颜珩眼睛能看见了,原是他多想了。
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忍心啊!
他拍了拍颜珩的肩膀,压抑心中的悲痛,“坐着聊吧。”
颜珩听话地坐下,贺老也在一旁石凳坐下,指着边婼说:“这是我现在的学生沈英。”随后又对边婼说:“这是我从前的学生颜珩。”
边婼立即向颜珩行礼,“见过安国侯。”
颜珩含笑,“沈公子,又见面了。”
待边婼坐下,贺老狐疑地问:“你们认识。”
边婼便把之前在马场与颜珩见面的场景,一一说与贺老听。
“哈哈哈!”贺老捋着胡须笑边婼,“没想到你这小滑头,也有被人当场抓住偷看的一天!”
边婼厚脸皮道:“偷看怎么了,偷看又不犯法!”
贺老听了,又大笑起来,颜珩也忍俊不禁。
笑完后,贺老细细问了一遍颜珩的生活状况、读书进度,又问他来香宁为何、住哪里、待多久,得知他一切都好,心中担忧顿时消散了许多。
“从前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文章读两遍就会背,什么知识一教就会,那时我常想,你长大了绝对能考个状元回来,没想到世事难料……
“我总担心你从此一蹶不振,每次收到你的来信,总要细细地看,见字里行间没有心灰意冷,我才稍稍放心。
“可又怕你报喜不报忧,如今见你一切都好,读书也没落下,心里欣慰不已。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是个什么光景,谁也难预料,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贺老字字恳切,句句肺腑,让颜珩不由红了眼眶。
那时他虽才十岁,却已显现出过人的天赋,无论背书策论,还是琴棋书画,都大大超越了同龄人。
贺老得知后,欣喜不已,倾尽全力教导他,力图将他培养成才,却没想到一场大火毁掉了一切。
大火过后,京都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唯有贺老为他四处奔波,才请来了一道承袭爵位的圣旨,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安国侯府。只可惜后来贺老遭人弹劾,没过多久就致仕还乡了。
这些年来贺老一直不放心他,经常写信劝慰他,鼓励他好好活着。每每想到贺老的关心和教导,他内心都感激不已。
他要听贺老的话,不仅要活,还要好好地活。
终有一日,让那些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老师放心,珩都省的。”颜珩垂下眸子,眼里闪过一道厉光,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边婼眸光一动,刚刚感觉到一瞬间的杀意波动,是谁?
她抬眸打量颜珩,只见他眼眸低垂,神色温和,看起来仍是那么地温润如玉。
会是他吗?
“阿英,你与阿珩年纪相仿,说话也方便,这些天阿珩在香宁,你有空就代老师多多陪他。”贺老交待边婼。
边婼忙压下心中怀疑,低声应道:“是。”
不管刚刚是不是安国侯,接下来多多观察,总能知道他有没有问题。
“那就麻烦阿英了。”颜珩抬眸“望”向边婼,温和地说。
边婼嘴角一抽。
阿英?
他们有那么熟吗?
“安国侯言重了。”边婼回道。
颜珩注意到边婼的小表情,嘴角笑意加深。
这个沈英,或许会成为他这次香宁之行最大的惊喜。
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有没有查到沈英有无问题。
若是有问题,那事情就好玩了。
两人心思各异,面上却都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让贺老看了欣慰不已。
不愧是他贺静之的得意弟子,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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