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迷雾
早春, 东方微微泛白, 很多人都还在香甜的梦乡里, 有的人已经起床了。
一只筋骨强健然而粗糙的手推开了灰暗陈旧的房门,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台外表已经很陈旧的三星。
首先被打开的页面是音源榜单。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一天还没有开始的早晨，还能看到粉丝在凌晨刷音源榜的效果，榜单的前列因此可以看到同天发歌的block b的《几年后》，还有BTOB的《春天的记忆》，曾经写出《樱花结局》这首大神曲的张凡俊发行的个人专辑主打《陷入爱情了吧》排行也很靠前。
榜单上最大的“势力”无疑是《太阳的后裔》OST, 尹美莱的《always》, chen与punch合作的《everytime》，gummy的《you are my everything》，K.will的《说什么》和Davichi的《这份爱》即使是在早晨, 也在前十中占据了五席。另一大势力则是发行了hip-hop专辑的thinker郑智雍，他的《伦敦马车夫》排在五位上下，和OST们打得火热，《apologize》也勉强地挤进了前十, 《玻璃心脏》则遗憾地被挤了出去，两首歌的位置和前一天相比刚好调换，《美丽新世界》已经掉到了二十开外，《六亲不和有孝慈》掉得更远。对此论坛和INS上那些以写乐评闻名的账号对此有相近的观点, 郑智雍的作品从入耳程度上讲优秀得无话可说, 但有些歌曲内容过于激进或者生僻, 对成绩起到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能够激起更多共鸣的《玻璃心脏》和《apologize》的成绩就要好看很多。
《伦敦马车夫》则实现了口碑与人气的最大程度的双赢, 编曲华丽情感鲜明，这一点对年轻人的口味，其中内涵又能引起成年人的共鸣。郑智雍的手稿在网上公开以后，“因为机器翻译方面的进展想到自己曾经的专业和职业”这个创作原因也很容易便推断出来，既然郑智雍本人也因为科技进步而遭到损失，他表达的观点就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客观公正的悲悯情怀。或多或少还有点追星的欲望却已经对现有的艺人审美疲劳的人们在郑智雍出现后顿时找到了情感寄托，而不讨厌郑智雍的路人们，也很乐意看到当下的乐坛并不是整天的我爱你你爱我，还是有创新的——虽然搞创新的人活下来的并不多。
但作为活下来的少数，就有一些便宜可占。
音源榜上显示的排位在意料之中，却不是手机的主人所乐意见到的结果，所以页面很快被退出了。接下来被打开的是论坛，输入“thinker”，instiz充斥着表白贴安利贴，新老粉丝积极盖楼，NA|VER不逞多让，谈及作品和让人惊叹的过往，路人与粉丝的想法出现惊人的重合，至于最爱吐槽和开嘲讽的nate，人们在说：我等得花都要谢了，thinker你到底要不要和gill一起聊酒驾？
低着头的身影转了向，继续沿着楼梯向下，与此同时手指轻点，窗口讯速地被关掉了。
下一个被打开的是INS，评论区文字中的戾气是这个早上被造访的社交平台里面最浓的。
“我到他的INS下面问过他几次了，一直没有动静，你的照片不会是P的吧。”
“一直很有勇气的thinker胆小装死也说不定呢。”
“你可要小心点，自己有家庭背景又在CJ，说不定你的真实身份会被挖出来。”
“对啊，thinker什么都不怕，把anti打一顿然后继续不认错也是做得到的。”
“那可是不孝顺父母都敢说出口的人，这社会是怎么了。”
……
手指向下一滑，页面移动到了最上端，那里显示着账号主人的名字：
Corner。
首尔陈旧破败的角落，一个身影从阴暗的楼道中走出，沐浴在清晨的光线里。
郑智雍按部就班地做着他的事情。
为了VIXX的MV剧情，他给景利恩打了电话。单机游戏的编剧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写谁说了什么话，场景动作表情同样要考虑，再和美术进行沟通。没有那种专业写MV剧情的人，景利恩也算是郑智雍认识的少有的“专业人士”了。郑智雍对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景利恩对此很感兴趣：“给我三个小时。”
这就是郑智雍会想起找景利恩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一类的编剧不讲究什么“十年磨一剑”，对赶工驾轻就熟。拍剧情性的MV比较耗时，郑智雍不想在剧情上敷衍了事，却也不能为了这个拖延太久。“就当做赚外快吧，故事出来以后，我会与你讨价还价的。”
“不等到jellyfish采纳了再付账？”景利恩说。
“你应该不会太敷衍我，他们不用的话，我自己收藏了。”这就是“友情因素”了。
事实上郑智雍也不差钱。景利恩赶工的那三个小时，郑智雍去和郑文宇吃了顿晚饭——苏静诗去中国出差了，饭桌上他和父亲盘点了一下现在自己的存款，在过去的一年里，版权费为郑智雍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大笔进账，十一首歌进入音源榜的前一百名，绝大部分都是郑智雍独立创作，即使郑智雍的那些歌曲使用范围算不上非常广，郑智雍2015年之前也没有什么作品可发挥余热，这些歌曲依然在一年的时间里为他提供了超过十亿韩元，约合八十五万美元的惊人收入。家里年收入比这个数字高的只有郑文宇，苏静诗的学院和郑熙媛的游戏公司都不是暴利产业——需要充值的网络游戏虽有圈钱的潜力，郑熙媛在这方面还是比较克制的，郑泰雍则还在给别人打工的阶段。但是账户数字的大幅增加并没有给郑智雍的生活带来多么剧烈的改变，郑智雍的物欲并不强烈，他所从事的职业也不需要他像他的家人一样维持较高的生活水平来彰显层次和地位，最明显的好处是活得更加从容，想做什么事情绝大多数都能立即如愿，就像他觉得VIXX的MV剧情需要再雕琢一下，就马上掏钱去换取别人的脑力工作。
“赚版权费的人里面，你这样的也很少了。”郑文宇说。
“时来运转”，灯光之下，郑智雍笑容明亮，神采飞扬，“我以后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了”。
“所以胆子变得更大了？”
郑智雍点头。
2015年发表的作品成绩斐然，而他刚刚发行的专辑也会为他带来不菲的音源收入。它们在榜单上的排名虽然没有以往好看，那是因为对上了《太阳的后裔》OST，业内有人根据数据进行了统计，那群OST里面，《everytime》和《说什么》一个月下来的成绩放到去年都能排进前四十，而以《这份爱》为代表的、后面发行的曲子，热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伦敦马车夫》只是排名差了点，以收听和下载量算的话，《伦敦马车夫》在年末结算时可以与2015年的《rich man》一拼。所以郑智雍无须担心他的收入会大幅下滑，而作为一个物欲不强的人，既然赚到的钱足以满足物质需求，接下来就是精神层面的事了。
“《无限挑战》的事，我有点心急，可是错过了这次，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郑智雍说，“趁着一切还没有正式开始，我想确认一些事情”。
“找我吗？”郑文宇问。
“我需要那个撞我的司机的资料”，郑智雍说，“他现在如果过得很惨，我还有一点麻烦”。
郑文宇明白了：“是这样，你当初都没有去看他的信息。”
“舆论就是这个样子。”郑智雍说。
“那你来看吧。”郑文宇拿出手机，说。
“你一直把资料存在手机里？”郑智雍惊讶地问。
“我手机里储存的资料多了，你以为谁的记忆力都和你一样好？”郑文宇笑着说，一边讯速地在屏幕上连点几下，很快便找到了地方，“这是七年以前的信息，我也很久没关注那边了，回去再帮你问一问”。
“七年以前？”
“后面发生的事你说你不想知道，我就没有说。”
郑智雍与撞他的人素不相识，他的苦难来源于别人的错误而非别人对他的恶意，付出代价当然是有必要的，可是看着对方生活凄惨，郑智雍也得不到什么报复的快感，走出阴影已经很辛苦了，郑智雍不打算再去关心与这有关的事。如今再度提起，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我们的索赔他负担不起。”
“男人做运货的司机，妻子在小饭店里给人打下手，两个孩子正在上中学，怎么负担得起呢？”郑文宇平静地说，“我不允许他们拖延，所以他们是借钱付的赔偿”。
郑智雍点头。郑文宇的做法是先给了对方一个选择，巨额的赔偿固然是沉重的负担，但如果不以这种方式付出代价，郑文宇有的是其他的、更强力的手段。最后对方果然接受了最温柔的一种方式。
开着一辆货车酒驾，赔钱确实是最轻的代价。
“借的是高利贷。”
“哦？”郑智雍稍感诧异，“亲戚们也不是很宽裕啊”。
“借钱的理由也说不出口”，郑文宇补充道，“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可以猜到了，司机当不下去，去做装卸货物的体力活，工资低，有高利贷，利息越涨越高，从普通变成了赤贫，被上门讨债”。
一切听起来都顺理成章。
“这是后面的两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是，在我还关心那边的情况的时候，没有听说出了什么大事情，还有一些可以推测的东西。”
“比如？”
“他们的两个孩子如果不是非常有天赋，应该上不了大学”，郑文宇淡淡地说，“没有钱”。
“嗯”，这倒不是个让人意外的结果，“给我看一看资料吧”。
开车撞了郑智雍的那位司机是1965年生人，出事的时候按韩国年龄记法是四十三岁。名字是李东吉，在那个年代出生的人里面是很普通的，其他方面也没有特殊之处，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子女，普通的人生。但其中的最后一项，被他自己断送了。
郑智雍的视线缓缓下移，直到他看见了一张照片：“你怎么还弄到了这个？”
“责任认定，认证书，协议，总有要出具身份证明的情况”，郑文宇平静冷淡地说，“这张照片严格意义上说是十年前的了，现在他应该老了不少，如果活着的话”。
“活着……这不太好说。”郑智雍盯着照片中的那张脸，眉头紧锁。
有一些疑惑，现在似乎说得清了。
郑智雍和父亲说了自己的猜测。“有点道理，但是没有证据，让我先去查一查”，郑文宇说，“我还打算回去给你寄点东西的，需要再晚一点吗？”
“要寄什么？”郑智雍侧耳听郑文宇说完，若有所思，“寄……也许会有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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