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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声音虽然晴朗斯文,可和顺却不敢抬头瞟一眼年轻的帝王。

        这位年轻的皇帝十五岁进宫,十六岁取心上人为妻,二十三岁就隐隐立身。他的厉害绝不是朝堂上的样子。

        和顺扶着佛尘恭敬的弯下腰:“回禀万岁,军士们已然修整待发了。”

        严瑯停下手中画笔,直起身子端详案上画像。

        夭夭一片桃花如云,桃花树下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五官只画了一双眉毛纤细微弯。

        虽然五官还没画好,可是细腻的鹅蛋脸,绿云堆积的发髻,还有那高挑匀称的身量,一看就知道是皇后。

        严瑯端详着画中人,眉眼忍不住柔和泛甜,嘴角也不由自主弯起来。

        等回到京城他要把这幅画送给董重铃,他想告诉她:

        铃儿,我心悦你好久好久了,不要再为岁儿伤神。那些害你伤心的人,朕必将他们碎尸万段拿去喂猪。

        不好,严瑯醒过神颦眉。他这样说重铃会不高兴。铃儿不喜欢暴戾狠毒的事情。

        她唯愿天下安泰,百姓乐业。

        严瑯松开微微颦起的眉尖,望着画中人无奈的宠溺一笑,心道:你想要什么,我总归都会给你。

        “把画收起来。”严瑯放下画笔吩咐。

        和顺放下拂尘挽起袖子,小心翼翼过来收拾不敢假他人之手。这是皇上要送给皇后的新年礼物,为了这份礼物,皇上用膳都是在路上解决。

        用膳就寝全在路上,唯一停下等军士修整的时间,皇帝全用来作画。

        和顺一边小心翼翼收拾,一边揣摩皇帝现在心情不错。当然只要想到皇后,景德帝都是温文舒朗的好皇帝。

        那些人还以为一个霍新凤,几个官宦女子能分了皇帝心思。

        和顺嗤笑,皇上的心思别人也许不明白,可是却瞒不了他这个前朝倾轧出来的人精。

        全天下的女子全加起来,在皇上眼里恐怕也比不上皇后一根头发丝儿。

        和顺小心收好画,抬头飞快瞄一眼皇帝,果然皇上眉目温和。

        其实严瑯真的长了一张迷惑人的俊脸。也难怪,严瑯生母懿妃是前朝第一美人,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迷得先帝差点废后。

        懿妃也因此遭人暗算,连带严瑯也差点丢了小命。

        严瑯有一双漆黑剑眉,眉下深邃明目,让人总是忍不住沉沦。再加上挺鼻和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微勾起时,单看帝王是愿意明朗还是邪肆。

        反正和顺是不敢撸虎须的,人人都说皇帝温和明润,和顺只想“呸”到那些瞎子脸上。

        这皇上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可他蒙皇后恩惠救了性命不说,还被皇后派给皇帝贴身伺候。这份恩德这份信任,值得他粉身相报。

        和顺酝酿了一会儿,才带着试探笑着开口:“万岁想早日回宫的心思奴才明白,可这天寒地冻昼夜赶路,只怕回去了娘娘也不高兴。”

        和顺真心一笑,腰也微微挺直了些:“娘娘该说您不爱惜身子了。”

        这世上皇帝不是他最大的依仗,皇后娘娘才是。

        听到皇后二字严瑯眉目更加温柔,嘴角噙一点笑回忆的笑:“皇后自来都是一心为了朕。”

        严瑯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铃儿”两个字,铃儿是他的他一个人的,别人连听都不配。

        他也不会说皇后总是约束他这个约束他那个,那会影响董重铃名声。虽然他很乐意被管着,可这关别人什么事。

        他的铃儿,他要她成为史上第一贤后,和他一起名垂青史,永生永世相依在一起。

        和顺又笑了笑劝道:“万岁既然知道娘娘一心为了您,就更应该爱惜自己,不让娘娘担心。原本十日的路程压在三日之内,您这样风餐露宿日夜急行,回去瘦了娘娘该多心疼。”

        严瑯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眼帘微垂:“按朕的吩咐传旨。”

        和顺浑身寒毛倒竖,立刻敛住身形恭敬唱喏:“奴才谨遵圣意。”

        和顺倒退着弯腰出去,出去的时候帘脚微动,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吹进来。

        湿冷的气扑在严瑯脸上,严瑯眉目冷淡低垂的眼帘不动,嘴唇微启:“我不会让铃儿一个人,孤单面对太子的的生辰忌。”

        过了一会儿,安静的行帐内似乎又逸出,轻飘飘冷淡的声音:“就是整军跑断腿又如何,谁有我的铃儿重要。”

        大雪绵绵扯扯不见片刻停歇,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厚厚的积雪,丰年也许会来,可这眼下的严寒实在难捱。

        柳恋搓了搓手忍不住缩着肩膀抖了抖,她立刻有些懊恼的重新挺直身子。身为坤宁宫掌事大宫女,仪态有失就是丢坤宁宫的脸面!

        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脸面不能丢!这是自小穷在骨子里后长出的自尊。

        柳恋抖擞精神,肩平腰直的走过红柱绿栏的回廊,走到殿门前,小宫女屈膝行礼替她掀开帘子。

        柳恋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目不斜视走进去,转过霜白地春花怒放的鲛绡八开屏风。

        说实话,柳恋每次走过这道屏风,都会觉得自己很渺小。这架屏风太大,用料太珍贵,绣技更是巧夺天工。

        世间珍宝不过如此,反倒是太珍贵让人不敢直视。

        “明日小太子祭祀的所有东西已经备齐,娘娘可还要过目?”柳恋福身请示董重铃。

        今日的董重铃穿了一件胭脂红遍地金百褶裙,上身同色窄袖对襟衫。纤长腰身一束,显得利落精神又不失女子美好。

        这是反常的,董重铃很少装扮的这样明艳鲜亮。

        董重铃今日也没坐在床榻,她坐在窗下桌前。窗外白雪皑皑更衬的人比花艳。

        嘴角含着一点轻松浅淡的笑意,董重铃放下笔素手执起写好的信笺,轻轻吹了吹。

        董重铃并没有回头,只是温和吩咐:“岁儿的生辰忌,你不必亲自去了,让雪清去就好。”

        雪清是坤宁宫另一个大宫女。

        柳恋没有任何疑惑:“是。”

        董重铃又细细看了一遍写好的信笺,确认没有问题,才仔细叠好放进牛皮纸信封,吩咐柳恋:

        “等陛下回来,你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是”柳恋上前双手恭敬的接了,她从不会质疑皇后的任何决定。

        她跟了皇后七年,知道皇后是明睿温和的人,真正配的起“一国之母”四个字。

        吩咐完柳恋,董重铃起身走到菱花镜前,仔细看自己妆容。

        扶扶鬓角正正耳坠衣领,又觉得唇色不够红,食指点了点胭脂又觉得胭脂污颜色。

        罢了,这样就很好,很像她本来的样子。

        董重铃舒口气,面色还浮出些浅浅笑意:“你去外间博古架,把那尊观音像的玉净瓶拿来。”

        柳恋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玉净瓶?”

        “对,就是装了‘忘忧’的玉净瓶。”

        柳恋疑惑:“娘娘要哪个做什么?”

        ‘忘忧’产自大昌开国之前的皇朝。举国也只有皇后这里有,就是景德帝自己也没有。

        这是前朝皇帝搞的,是为了一个自己喜爱的妃子配的。据说服用之后飘飘忘忧,更绝的是死后颜色艳丽更胜生前。

        前朝皇帝很喜欢用它来赐死喜爱的妃子。

        柳恋虽然疑惑,却还是依言起身去取。

        不一会儿回来双手奉给董重铃:“娘娘是打算把它赐给谁,婉昭仪?”

        董重铃微笑着接过来,玉净瓶一整块羊脂玉雕成的,白皙中透着一点翠色。

        清新而莹润。

        “不是”董重铃答了一句。

        柳恋松口气身上都轻泛了,忍不住本性流露快言快语:“奴婢也说呢,娘娘怎么会赐死婉昭仪。虽然她居心歹毒,咱们防备着点就好。毕竟她爹有从龙之功,又手握朝廷一半军权……”

        柳恋忽然停住嘴,恨不能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这嘴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幸亏皇后向来宽容。

        董重铃看了柳恋一眼,也不生气,只是有点叹息。柳恋都明白的道理,严瑯为什么偏偏执拗。

        为君者当以万民为先,希望他能懂自己的付出和心愿吧。

        董重铃收起思绪握紧玉净瓶,和颜温语吩咐:“本宫去后,你守着本宫尸身。待皇上归来将信件给他,并且转告他,就说本宫说的不必劳民厚葬。”

        柳恋傻了,一时不知道自己听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看见董重铃引颈准备用药才反应过来。

        脸色立刻煞白,膝行几步扑上去要抢:“娘娘!”

        晴天霹雳,这是从哪里说起?

        只可惜她跪着董重铃坐着,根本够不到。

        柳恋疯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眼泪决堤一样满面纵横。

        “娘娘,您到底是为什么呀!”

        董重铃一手止住柳恋乱扑的双手,还能温声道:“人命天定,本宫不过是感应到天命召唤。”

        不信!不信!柳恋一个字都不信,涕泪纵横哀哀欲绝:“娘娘您这样置陛下于何地?万岁那么喜爱您。”

        柳恋慌了眼睛左右乱瞄:“您看案上的栀子花,您看那架八开的鲛绡屏风。”

        柳恋慌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鲛绡一年国中才三匹,可那屏风就用了五匹,还不算用坏的。”

        鲛绡珍贵难得,可那些绣屏风的绣女更是千金难求,是景德帝发皇榜普天下搜罗来的。

        柳恋看着镇定自若,和往日一样温和的皇后,简直绝望扶着董重铃的膝盖哭摇:

        “娘娘您不能这样,您想想陛下,奴婢知道您思念小太子,可您也想想陛下!”

        柳恋哭的浑身颤抖,像是风雨中一朵飘摇的花,话翻来倒去的说:“您想想陛下,想想陛下啊。自从明惠太子去后,陛下为了让您展颜,做了多少事。”

        董重铃依旧温和,看着柳恋甚还透出一些怜悯。

        柳恋又慌又怕,哽哽咽咽胡乱找话头,慌乱中抓住一个是一个:“陛下为了您开胃,千里迢迢征用民夫军士,从太湖运黄花鱼来。”

        太湖是董重铃的家乡,太湖的黄花鱼做花胶是最好的,也是董重铃自幼喜爱的食物。

        可黄花鱼不可能千里迢迢活着到京城。严瑯为了董重铃征用上千民夫军士,数百架马车运着大瓮,用火灰小心煨着跋山涉水送到京城。

        饶是一国君王,费尽心思活来的也不过数十尾,现在还活蹦乱跳养在坤宁宫小厨房。

        董重铃一条也没吃。

        柳恋也回过神,这事儿不能说。为了这些鱼皇帝下令大肆捕捞,甚至一度造成太湖一鱼千金难求的地步。

        民怨沸扬,再加上运输途中死去的民夫军士,一度造成朝野物议纷纷,指责皇后没有国母之慈。

        指责皇帝宠信皇后过度,有失明君风范。

        幸亏七年来董重铃温厚名声广播,劝桑养蚕善待孤寡,才没有名声扫地。

        也是为了平息京城民意,严瑯才会因为西北一次小地动,亲自去泰山祈福。

        就是为了表明他还是爱民之君。

        这件事不能说,柳恋挂着泪水想别的,她不知道自己因为太慌张害怕,晶亮的鼻水都流出来了。

        好好一个女孩儿因为慌怕,硬是形象全无。

        “娘娘,娘娘”柳恋苦苦哀求“娘想想陛下呀,不要一个人去陪小太子。”

        “陛下,陛下”柳恋忽然想到什么,好像就要溺毙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慌乱道“陛下身心都是您的呀,陛下为了能陪您祭灶过年,大雪天连夜赶路!”

        “娘娘!您怎么忍心!”

        一桩桩一件件,件件往事浮现在眼前。五六岁奶白奶白的小团子,七八岁打架生事的小崽子,十三四岁知道脸红的小少年。

        董重铃眼里都是回忆,嘴角浮起会心的微笑。

        只是心里叹息:阿瑯终归是要长大的。

        “好好料理本宫身后事,以后你要仔细伺候皇上衣食。”

        “到底是为什么呀?”坤宁宫遥遥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

        入夜的时候皇帝车驾驶进了京城,一路车轮辚辚迅速滚进皇宫。

        严瑯在车里心热的滚烫,恨不能下车自己推着车跑。他终于要见到自己的爱妻,他一个人的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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