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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飘洋过海


中国有句老话:纵马远途,均为危行。中国人不喜出行,终生固守乡里的人大都眼界闭塞,固步自封。人不离家便无多少见识。读书可以丰富知识,旅行可以增加阅历。只不过,这样的观念在当时并不被接受,中国读书人的荣耀来自于科举考试,只有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够获得官品,晋升士绅阶层。

        廷芳少时也曾经在一个私塾读书,私塾是一个没有考取功名的老秀才曹先生办的,上课的厅堂上方贴着一幅孔子像,下面写着“天地君亲师”,曹先生教的是四书五经,常常手持戒尺监督学生背诵。对于天性活泼好动的男孩来说,这样学习的地方该是多么枯燥无聊啊。廷芳机灵,学得比同龄人快,他经常在桌子下面偷偷读《三国演义》故事书,有一回,他读到曹操败走华容道,正入迷,曹先生从后面走了过来,戒尺落到他后背上,廷芳大喊:“别动,老曹就快死了!”男孩们哄堂大笑,曹先生气的脸色铁青。

        伍家富可敌国,原本应该是寄望男孩能够考取功名,之所以送廷芳出国读书,极大可能是和之前的经历有关。

        广州未开埠前,沿海一直有走私鸦片船只进入伶仃洋,沿海居民有的勾结外国商人从中牟利,鸦片走私屡禁不止,朝廷派林则徐前往广州禁烟。伍家从不沾染鸦片贸易,他们主要依靠茶叶贸易,伍家的茶叶品质极高,畅销海外,一次贸易额达十几万美金,伍家在海外也有许多投资,获利丰厚。十三行的行商论影响首推伍秉鉴,当时林则徐就在广州会馆召见伍秉鉴,商议要清缴洋商的鸦片,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很耳熟能详,我就不再赘述了。

        鸦片战争爆发后,伍家带头捐款,购买船只、大炮,修筑工事,希望中国能够获胜,一方面,事关国家的荣辱,匹夫有责;另一方面,英国一旦战胜,十三行的贸易特权地位必将不保,但是伍秉鉴却因为在战争中给被关押的外商送水和食物而受到诟病,被认为是首鼠两端。

        战败以后,中国赔款几百万银元,其中100万由伍家承担,但不论捐再多的银子,伍秉鉴始终难以抹去勾结洋商的骂名,他曾经对儿子伍绍荣说:“若不是年事已高,经不起飘洋过海的折腾,我真打算移民到美国去。”伍秉鉴在鸦片战争结束不久后郁郁而终。

        倒并不是因为赔款,赔款对伍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伍家慷慨事迹被广为传颂,据说伍家在世界各地都有投资,光是美国的投资分红,一年高达20万美金,这可是1850年左右的金额,在当时肯定是一笔巨款了。伍秉鉴曾把一位洋商拖欠数万的借据当面撕毁了,还收了一位美国义子,出资50万给他开设东昌行,后来他成了美国的铁路大王。东印度公司对伍家十分信赖,每年贸易结算期都把钱汇到怡丰行,有时周转困难还向伍家贷款,伍家的钱多得连皇帝都眼红。

        可是行商长期受到官府的压榨,实在是一件赔本的生意,行商每年遇到官府的捐款摊派项目繁多,数额也很庞大,而且还要想办法和洋人斡旋,不能开罪贸易伙伴,实在是苦不堪言。甚至有人说:“宁为一只狗,不为行商首。”中国传统社会,分为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一等级,即使再有钱,还是没有官员社会地位高。伍秉鉴曾经也积极向官僚靠拢,想办法捐了一个三品顶戴,平时从不敢轻易拿出来,每年寿辰才取出戴一戴,可是最后这顶帽子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也许是对官府失望,也许是对西方先进科技的钦慕,或者廷芳自身更适合学习西学,在这个开明的行商家中已经远见到将来西学对中国的改变,西方的文明与东方文明开始融汇,好似两个不断的滚动的车轮,最终转动到一个文明交汇点,那些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知识精英最后变成了车轮上一颗颗闪耀的钻石。

        这天,卜神父从广州领事馆收到一封传教协会的信,大意是要召卜神父回国。卜神父叫我去教堂找他,他对我说:“你和我在一起这段时间,英语进步很快,你找到了一把开启西方知识大门的钥匙,但是如果你像登上西方科技的高峰,你需要去西方的高等学府接受更多的教育,我认为年轻人在青年时期应该要多读书、多见世面,我建议你到美国去继续学习。”

        对我来说,最大的困难是经济问题,姐姐已经出嫁,有两个孩子,姐夫抽大烟,家里经济状况很拮据,两个孩子也是跟着姐姐吃了上顿没下顿,偶尔还得回娘家接济一点粮食。大哥在港口做小生意,可是赚不了几个钱,余钱都交给母亲操办家务,他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早早就担负起家庭的重担。至于我,我在卜神父这里工作,还可以帮助家里,如果我走了,母亲如何生活。

        不知是否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西方知识的渴慕落入了神父的眼里,他的话的确直击我的内心。

        我回答他:“我愿意去。”

        卜神父写信给伍大人向他寻求帮助,伍大人慷慨地资助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承诺在我学成回国期间会给我母亲捐助,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

        临行前,我的亲人及街坊邻居用传统的方式向我道别。母亲不舍得看着我,她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我,中国人的感情是含蓄内敛的,在众人面前亲吻搂抱是不体面的。我向她磕了三个头,她眼睛里泛着泪花,却装出高兴的样子,给了我一点刚卖掉两担水果换来的钱,用别针缝在我内衣里,嘱咐我做个好孩子,给家里常写信……我心里感慨道: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母爱是伟大的!等我以后有了能力,一定让您每天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大哥帮我置办了两套出洋的服装,以前我的衣服总是做得宽大,母亲帮我把中间腰部折叠起来,等我个子长高了,再把中间的衣服放开,可是中间的衣服颜色看上去比其他部分颜色要深,这让我觉得尴尬,当然这也培养了我艰苦朴素不浪费的生活习惯。哥哥在县里裁缝师傅那里替我做了两套新衣,我装扮上唐装、戴上瓜皮帽,整个焕然一新。等到了美国,见洋人都是西装、礼帽、史地科(stick),我这一身唐装又显得不合时宜了。

        待到季风起,我们搭船赴美,到美国的船有两条线,一是乘美国船直达,二是乘英国船到欧洲中转再去美国,直达美国的商船一般只设筒仓和头等舱,筒仓的人挨挨挤挤像沙丁鱼罐头;欧洲船另设二等舱,晚上还有侍者提供热水,乘坐较舒适,途中经过欧洲,距离比较长,也能增长见识,正好玛丽哥哥和东印度公司的船只要赴美,安排我们从广州搭乘,途经香港装货再去法国。

        后来我在美国认识了很多朋友,美国富人和普通人都热衷于海外旅游,有一个美国商人每年都去欧洲待好几个月,但没有去过欧洲以外的地方,我建议他可以去亚洲中国或日本看看。我也常环游各国,在下榻的饭店碰见过我在美国的朋友们,美国妇女出国旅行的也不少,有一次在卧铺包厢中,睡在我上铺的就是一位美国女士,花上几百元去旅行,接触其它国家的人,扩大视野,不比把钱花在珠宝、华服、奢侈品上更加值得吗?

        回想途中发生的一些小插曲,还好有惊无险,多亏廷芳,让我免遭葬身鱼腹的危险。

        卜神父说:“这片海域非常危险,到香港的途中随时会遭遇海盗抢劫,任何往返于此海域的船只都可能遇到危险。”他说话时神情十分紧张,四处张望有无可疑的情况。

        远处开来一艘三层高的火轮船,船尾飘着红蓝相间的旗子,以前听卜神父说过是英国的国旗。

        船长和头等舱乘客躲在坚固的铁栅栏背后,就连楼梯上也设有护栏,再加上铁丝网、锋利的铁桩、用铁板围城的设有枪眼的壁垒,可以把□□伸出去,这些枪支掌握在东印度公司的警卫手中,他们时刻保持戒备。即便如此,这些警戒措施近来也变得越来越形同虚设。外籍船长遇害事件频发,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海盗不仅犯下其他种种暴行,还将所劫掠船只的船长几乎全部杀害,因此在这一水域指挥沿海航行的轮船已经位列高危职业名单。

        海盗对小打小闹可没有兴趣,他们的目标是大宗货物和大笔赎金。华侨如果不是担心一路上会失去全部积蓄,也许许多人已经回国安顿下来了。海盗也有自己的情报网,他们清楚知道一些从富庶国家回国的华侨,身上一定带着大笔财富。据说有一个年老的华侨在旧金山工作忙碌了四十年,准备落叶归根,可是回国途中碰上海盗,半生的积蓄都被抢走,只身回到村子,他却很乐观,翻看所有随身物品后,抬起手腕大声说:“你看,他们没有把我搜刮干净,还留了一只手表呢!”

        海盗做事心狠手辣,他们可不会浪费时间看管俘虏,一般直接把俘虏绑在篱笆桩上,要么就用铁链锁着,拉到阳光下曝晒,任由犯人一身屎尿。海盗抓人要尽快勒索赎金,如果迟迟收不到钱,会把俘虏弃之不顾,有的被捆在木桩上任由他变成一副白骨,白骨上还缠着铁丝网,可以想象他死前所受的折磨必定十分痛苦。南方经常流传这样的事情:造纸大王的小儿子被海盗绑架了,寄上儿子的一只手指,要求尽快收到赎金。倘若赎金迟来半小时,海盗有可能把人质扔进海里,或者当着人质的面把他的儿子一枪打死。

        海盗尽管心狠手辣令人惧怕,但也并非不懂得行侠仗义,至少伍大人就很受他们的尊敬。父亲曾陪伴他一起去海盗居住的村子,伍大人身边只带着几个侍卫在海盗老巢悠闲散步,后面跟着一大帮海盗,如果这帮海盗要向他发起袭击,恐怕这几个人只能稍微抵挡一下子。但海盗表现得相当尊敬他。

        没有想象中加勒比海盗那样的抢劫场面:响起一声口哨后,海盗宣布欢迎来到这片领地。还没回过神,海盗的汽油艇已经包围了我们,逼停我们的船。他们的汽油艇,船身很长,配备了神射手六七人,能轻松赶上在这片海域速度最快的船,海盗的武器都是新式的火炮,比政府的设备还要精良。

        妇女和幼儿吓得大哭,混杂着枪声,船上乱成一团。卜神父警觉地把我拉到桌子下面躲起来。船上的金条被搜走,海盗发现我的行李箱上有伍家的标记,海盗于是回到船上询问伍大人是否也在其中,船上的人回答:“伍大人不在,伍大人的朋友在。”海盗头子便被引进了卜神父的客舱,毕恭毕敬的说道:“神父,恕在下无知,不知伍大人的友人也在船上,不然定会等待下次机会,我等已将箱子如数奉还,还请神父清点是否有所丢失。”

        这个海盗头子是一个中葡混血,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卜神父问他在哪里学的英语,他说:是从一个英国传教士那里。

        原来,伍大人给传教士一个小岛,传教士的老婆得了麻风病,住在岛上。海盗祖祖辈辈也都居住在这个岛上,传教士对海盗说要是继续居住,应该每年付给他租金,只是象征性的几吊钱,海盗的头人竟然出乎意料的答应了。于是传教士居住在岛这头,照顾他患病的妻子,海盗居住在另外一头,传教士到麻风村传教,也给海盗布道。传教士既然得到了信任,可以自由来去传教,其他人没有兵船的保护可不敢靠近这片水域。不过,这些作恶的海盗既然没有被武力征服,布道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英国船螺旋桨转得飞快,正值雨季,船身颠簸剧烈,有时夜里风高浪急,海水会涌进船舱,我晕船严重,开始几天都躺在床上。我在心里默念真想奔回家乡。到了香港,我看见远处维多利亚港的旖旎风光,又把之前的不快都抛在脑后了。

        船上地餐点都是西餐,牛奶、面包、水果,餐前有冰柠檬水,我饮食不太习惯,早上想喝点米粥,吃点咸菜,随身带着一瓶母亲做的腌萝卜皮,吃个精光。饭后想饮茶,晚上8点以后就不供应热水了,据说是海员协会地规定,得空就要先预备一壶热水。一个星期后,我已经习惯吃西餐,旅途生活也不那么枯燥。

        之后地一个月旅行中,也学船上的外国人在甲板上玩玩沙包游戏,舒展筋骨,卜神父关照我借用地东西都要换回原处,有礼貌才会受欢迎。

        在法国巴黎我们有几天休息,可以上岸走走,我看见凡尔赛水晶宫殿美轮美奂,从没见过那么多高楼大厦,洋人穿着西服、戴着高高地礼帽,妇女穿着蓬蓬地蕾丝裙子,下摆被宽大地衬裙撑开,呈伞状,有的贵妇人头上装饰着羽毛,发髻高耸入云,据说这种发型流行于法国宫廷,断头皇后首创了这样的发型,宫廷的贵妇开始模仿,然后民间也流行起来。只不过,大革命的硝烟已经散尽,拿破仑的武功也过去了,法国引领的奢侈时尚风潮还在继续。

        我依然觉得服装应该以舒适为主,回中国以后,我常穿中式服装,国外的皮鞋打脚,我脚上的鸡眼在穿上中国的手工布鞋就完全消失了。中式棉衣和夹袄没有束缚感,活动自如,冬天比西装更加保暖。国外妇女的束胸太紧,有报道说因为束胸太紧使一位孕妇窒息而死。还有报道说一位小女孩穿着蓬裙站在桥上欣赏风景,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她的裙摆像被吹起的一个降落伞,小女孩被带到空中,之后重重摔下地面,当场死亡。我觉得如果她穿中式的服装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在舞会上,有些妇女总喜欢裙摆拖地的长裙,后面两个小童紧跟,帮她拎裙摆。这样麻烦的穿着我确实难以欣赏,还有一种限制走路的一步裙,裙子太窄,一次只能走一小步,我觉得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我们去参观了茶花女的墓地,法国的名人堂有很多,为什么独独选择去祭奠茶花女呢也许因为她是爱的化身吧!茶花女也代表着法国人的多情和浪漫,我们去参观时遇到两位时髦的巴黎姑娘,她们对我的打扮很感兴趣,主动和我们交谈,等了解到我们来自遥远的中国时,感慨道:中国不愧是一个文化大国,茶花女的故事也被他们的孩子所熟知。天知道,我的这些知识也是刚从玛丽女士那里听说的。我也被茶花女的故事深深打动,这是法国人的“梁祝”,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是中外民族的共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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