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执教圣约翰
上海有东方巴黎之称,是中国最繁华的都市。开埠以后,西方各国的货物都通过上海转运到内地,传教士也随着兵舰而来,教会为了传播基督教教义,开始在上海创办教会学校。
圣约翰大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办的,它最初是在弄堂里创办的大学,当风华正茂的卜舫济担任圣约翰的学监以后,它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有东方的哈佛之称。
此时的卜舫济正坐在晃晃悠悠的帆船上,在十六铺码头登岸。我在岸边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年青人,我在美国时他刚好在寄宿学校读大学,我们未曾见过,可是见到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仅是他酷似卜牧师的外貌,还有就是他也和卜牧师一样,穿着中国的传统服装,一派中国儒士的模样。他转过脸看向我,我朝他挥挥手,他向我疾步走来,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手。
我问他路上的情形,他说乘坐了一个多月的轮船,一开始晕船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路上遗失了一幅金袖口,那是父亲给他的纪念品,也是他身上最贵重的物品,有点遗憾,其它还好,总算平安抵达上海了。
他手上拿着一个箱子,除此之外没有其它身外之物了。我笑着安慰他:“舍财免灾,就当是做捐献了。”
他问知道怎么去圣约翰吗?我指了指一旁等候的轿夫,我已经雇了一顶轿子。卜舫济很好奇地打量轿子,他坐进去,等候一旁的轿夫就起轿了,他坐在里面忽然身体一震,我骑着马走在前面。
卜舫济捞起帘子朝外面看去,轿夫们轻快的在市集上穿梭,一边朝对面的人念念有词:“当心——,当心——”,集市上卖鱼的小贩隔一会儿就把一瓢水快速浇到大缸子里,保持鱼的新鲜,黄狗在路上跑来跑去,人力三轮车夫光着脊背、赤着脚在路上拉车子。
轿子到了租界,这里手持大棒的巡捕看起来很吓人,租界里都是外国人,地方干净、人也少,有很多漂亮的马车在路上跑,轿夫小心地避开他们。
我们在梵王渡圣约翰书院停下,当时学监颜永京已经在门口迎接我们。颜学监正准备调任虹口教会牧师,他把我们请进客厅坐下,我们三人先是寒暄一番,然后颜学监开始向卜舫济交接工作,他介绍说:“学校现有学生约七八十人,每日上下午各有一次圣经学习课,还有体育课等运动活动,学校有棒球队、足球队等。”
卜舫济问:“学生一般如何招募?去向如何呢?”
颜牧师说:“为了招收学生,学校有种种优待,信教学生免费,校方除了供给食宿外,每年另给小帽一顶,鞋子两双,青布长衫二件,棉袄一件。放学时,并给铜钱百文为书费。书籍及医药费亦由学校供给。读完四年的英文和数学,就到海关或电报局谋事。”那个时代,不少学生是为了微薄的补贴,才勉强学习英文。后来英文在商界流行,学生可到洋行做事,收入颇丰,入校人数逐渐增多。
卜舫济问:“学校师资如何呢?”
颜牧师说:“学校目前有十余名教师,其中大部分是外籍教师,还有一些留美回国的中国人担任英文教师。”容闳博士带去美国的120多名学子,在1880年代他们回国后,很难找到合适的职位,有些人就委身于书院的教职。当时书院教师待遇每月30两,算是报酬很优厚,后来卜舫济把教师的待遇提高到每月100两,这在当时是很可观的一笔钱。
颜牧师把我们领到教师楼,这是一排上下两层的小洋房,周围种植了花草,门口有两颗很高大的柿子树,上面结满了晶莹剔透的果子,像一个个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我们住的房间都经过了改造,因为外国教师的生活习惯不同,房子外面虽然是中式的,但里面改为了西式的结构,有电线、电话,客厅还有壁炉,房子住着很舒适,我觉得这里的环境清幽,是我心中理想的工作地方。
颜牧师安顿好我们以后,告辞离去。我正专心收拾东西,发现门口靠着一个穿西服的年青中国人,咦?他应该是这里的教师吧。
他看见我,显示出很高兴的样子,走上来问:“你好,我是英文教师牛尚周,住在你的隔壁,你是新来的老师吧?我点点头,看见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灯泡的东西。
牛尚周走过来,说:“我听到你屋子里有动静,想起你这间屋子里灯泡好像坏了,我从房间拿了一个备用的给你。”他说着,直接就站在凳子上动手帮我装起来。
我一下子就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感,远亲不如近邻,我的这位邻居真像个可爱的大男孩。他看起来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谈吐作风完全是美国化的。
我停下手上的事情,坐下和他攀谈起来,问:“你是什么时候去美国的?”牛尚周说:“前几年,容闳博士奉命选拔一批幼童赴美,我有个表哥在上海做进出口货物的生意,思想开阔,让我去报名参加考试,结果考上了。”原来他就是容闳博士带去美国的留学生,巧合的是我们都在哈中读过书。
牛尚周继续说:“不过我没有拿到毕业证就回来了,我在读大二,吴学监通知朝廷要撤回留美学生,我们就被勒令返回了。”
我问:“你们都在上海吗?”
牛尚周说:“嗯,我们几个月前在上海登岸,上海道台派了一个笨伯来接我们,我们是在大家惊异的注视下被独轮车推进城的,进城以后把我们安置在一栋年久失修的大楼,大楼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霉味,我们住了有一个月才见到上海道台。天知道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是多么想念过去可亲的朋友和同学啊!后来部分同学去了工部局、电报局,还有些去了李中堂的招商局和船政局,还有不少人去了天津,天津是李中堂的大本营,这些洋学生都被他招揽过去了,我家在嘉定,父母好不容易盼我回家团聚,我就留在上海了。我学的是文学,去洋务企业没有合适的职位,就应聘到圣约翰书院教英文。”
他问我:“你为什么会来圣约翰?”
我把之前的来龙去脉大致向他说了一遍,牛尚周听得很认真,进而很理解我的事情。
不知不觉,我们谈到了大半夜,临走时,牛尚周对我说:“周末我们留美的同学在上海跑马场和美国水兵们有一场垒球赛,你想不想一起去看?”
我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大事,再说多结识一些上进的年轻人是很好的事情,我很高兴的答应下来,顺便邀请了单身汉卜舫济一起去,他刚来上海,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上海跑马场在今天人民公园一带,是外国人闲暇消遣的地方,上海外国人在中国举办外事活动一般都在跑马场,赛马是一项赚钱的活动,外国人也开始推广,中国人也去赌马。
我们在路上看到哪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坐在壮汉的肩上招摇过市,引得人们纷纷侧目,路边有杂耍艺人,一个强壮的汉子在手上挂上铁钩再吊起一叠砖头,钩子嵌入皮肉,看着都疼,洋人坐在漂亮宽敞的双匹马拉车子上,下了车,手边挽着一位穿着层层叠叠蛋糕纱裙的西洋女子。
卜舫济的装扮引得人们啧啧称奇,他脑后居然还留有辫子,走路规行矩步。他有很高的中文造诣,写的信在结尾处会加上敬语“弟顿首再拜”之类的话,他有着美国的外表和中国人的内里,更像一位温文尔雅的儒士。
我们进场以后,比赛队员正在准备入场。
牛尚周说:“今天是我们留美同学和美国军舰上的水兵比赛。”
牛尚周朝前方跑过来的一个人挥手,来人是一个正准备比赛的中方队员,他穿着特制的比赛服装,手臂细长,身材矫健,十分自信。
牛尚周向我们介绍:“这位是钟文耀,在上海外事局工作。”他又朝我们指指,说:“他们是我在圣约翰书院的同事。卜舫济、唐文浩。”
我们互相致礼,祝他旗开得胜。
牛尚周为了善尽地主之谊,滔滔不绝地为我介绍垒球比赛规则,末了,牛尚周说:“好了,我亲爱的同事,你应该了解比赛的规则了,希望你能好好享受比赛。”
我点头致谢,不紧不慢的开口,说:“亲爱的同事,我想我不太能同意你其中的一些解释,实际上,我在耶鲁校队担任过两年的投手。”
牛尚周一脸惊讶,钟文耀和卜舫济爆笑出声。
钟文耀说:“我们有一个队员有腿伤,打不完全场,中场你来做替补。”
比赛开始,对方的第一守垒员身材修长又十分灵活,好几个投球都被他截住,比赛过半,我方渐渐落后,钟文耀向裁判示意换我上场,做我方的投手,我不负众望,开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球,要知道,我在耶鲁获得过“最佳投手”。比赛结束,我们3比3平,打了一场友谊赛。
看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比赛很精彩。
卜舫济指着看台问:“看台上面有一个穿官服中国人是谁?”牛尚周说:看台中心坐着的全是外国人,那个中国人是上海道台。”其他的随员都只能坐在外面。看台中心除了几个受雇于外国人的中国杂役,其他中国人是不能上去的。
我看到看台上外国夫人中有一位典雅大方的中国女子,她穿着中式的绣花裙,梳着简单的发髻,问牛尚周:“那个中国女士是谁?”
牛尚周说:“她是黄牧师的女儿,黄映兰,以前随黄牧师在美国读书,上海有外事活动都找她做翻译。她的姐姐黄映柳是圣玛丽中学的校长,圣玛丽中学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是我们的附属学校,经常能碰到。”
一个中国仆从打扮的男子走来,对我说:“美国领事先生请几位上台一叙,可否赏光?”
我们三人随他上了看台,美国领事很有兴致地问:“你原来在哪里学习?”
我说:“耶鲁大学。”
他问:“你在哪个学院?”
我说:“我在法学院读书。”
他说:“我也是。”
他说:“我们是校友,你是我的学弟。”
我们一下子找到很多共同的话题,从耶鲁的草坪谈到教授的小狗。领事先生又向卜舫济询问圣约翰书院的办学情况和美国教师的生活日常。领事先生意犹未尽,说:“下个月在兰心大剧院有美国歌曲合唱表演,请你和你的朋友们一起来观看。”
我说:“我不胜荣幸,一定按时赴会。”
领事让我们一起落座观看赛事,我们就在一旁坐下。领事夫人和黄映兰也走了过来,准备坐下看赛马。
我问牛尚周:“你可不可以介绍我认识那位小姐?”我指了指黄映兰。
牛尚周会意地一笑,说:“我非常乐意充当这个齿轮。”
牛尚周和黄映兰是熟识,黄映兰见了他,主动说:“好久不见,你好。你怎么在这里?”
牛尚周说:“黄小姐,你好。我今天来看留美同学的垒球赛,这位是我的同事,唐文浩。”
黄映兰说:“唐先生,你好,你刚才的表现真太精彩了。”
我说:“叫我阿文,很高兴认识你。”
黄映兰说:“我姐姐也在圣约翰的附属中学教书,你见过她吗?”
我说:“我上周才到圣约翰,还没有见过令姐,依你推想,令姐一定也非常出众。”
黄映兰脸上微红,可能觉得我恭维得太直白,但她表现得落落大方,不像一般的闺阁小姐那般娇柔。
我一直单身到30岁,在中国人看来是不可思议了,但是我一直期望能够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新式女性做我的终身伴侣,直到遇到黄映兰,让我有了建立家庭的想法。
我反客为主,说:“下个月领事先生邀请我去兰心大剧院看演出,我缺少一个女伴,可否冒昧请你当我的女伴?”
黄映兰说:“恐怕不行”,她见我表情失望,连忙说:“因为我要为留美学生的合唱担任钢琴伴奏,我还要带圣玛丽中学的学生合唱团去排练。”
我说:“你排练的时候需要我去帮忙吗?”
黄映兰很高兴地说:“每周六晚上在我姐姐家都有排练,你可以一起来。”
我说:“却之不恭。”
此后,每周六晚上,我和她都带着学生排练,黄映兰担任钢琴伴奏,黄映柳指挥,她们非常关爱学生,如遇学生生病,还会带回家里亲自照顾,尽职尽责。我们常一起依偎在月光下散步,这样的行为在当时很受到别人指点,我却不以为意,一个月后我们定下终身,我买了一个金镶玉的戒指给她,她回赠给我一副金袖口。学生们则充当了鹊桥的作用。
上海兰心大剧院是欧式风格的剧院,类似外国的歌剧院,有包厢看台,贵宾票都在位置靠前的内场,外场和边上都是给教会学校的穷学生们的。工部局每月有一次交响乐表演,会演奏像《弥赛亚》一类的曲目,不过这样的高雅音乐在当时是曲高和寡,来听的人一般是外国人和有留洋背景的人。
我和卜舫济坐在贵宾席位,正对舞台中间,牛尚周要参加合唱表演,在后台准备。留美学生们唱的是美国歌曲四重唱,十分精彩。
演出结束,我带黄映兰、黄映柳过去和卜舫济打招呼,卜舫济是圣约翰的学监,黄映柳是附属中学的校长,他们相谈甚欢,十分投契。不久之后,卜舫济和黄映柳结婚了。这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一个中国大家闺秀嫁给一个洋教士,卜舫济是教会派来的,教会规定传教士不允许和中国女性结婚,但是卜舫济认定了黄映柳,他们终成眷属。
我们的婚礼差不多同时举行,婚礼当天,校园里张灯结彩,我邀请了牛尚周和他留美同学一起来,没有闹洞房的习俗,新娘也不坐花轿,而是从楼上走下来,映柳弹钢琴,卜舫济举杯祝酒,牛尚周和留美学生们在婚礼上引吭高歌、喧阗笑语氤氲其间,十分温馨。
新婚不久,经方知我在上海任教职,劝说我进江南制造局当工程处做经理。制造局是曾文正公剿灭太平天国后创办的,位于黄浦江边,有船坞,能造战船,是一个小型兵工厂,设有方言馆,招收培养翻译人才,择优者进入同文馆学习,学成后可出国继续深造,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如北洋政府的外交总长陆征祥就是从这里送出去的,还有专门的西书翻译馆和化学馆。映兰认为在制造局能够发挥我的才华,支持我去尝试新的工作。
我辞去教职进入制造局工作时,我的长子呱呱坠地,我们接着又养育了一个小儿子和小女儿。
次男后任职于清朝外交部和北洋外交部门,我接着以第一人称讲述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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