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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仙女衣


七年级的国庆长假,季夏去了海边,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漂亮的贝壳。

        她拍了许多照片,蔚蓝的大海、飞翔的海鸥、天边洁白的云团以及穿白色长纱裙戴卡其色编织帽的女孩子……

        有一张照片,我尤其喜欢。

        远处海天一色,彤日嵌在一片蓝色与橙红之中,海面上满是落日余晖的碎影,季夏穿洁白色的无袖长裙站在海风里,风吹起来她的长发,她一只手按住帽子以防被风吹走,转头看向镜头,嘴角的笑容灿烂如阳。

        季夏带来的照片散在我们俩的桌子上,她兴奋地冲着我说话,我听着她喋喋不休,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她把贝壳塞到我手里,然后懊恼地同我抱怨:“回来以后本想邀请你来玩的,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呢。”

        “呐、阿朽,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啊?”季夏拿出来她粉色的滑盖手机,按着键等待着我的回音。

        “我,我没有手机。”

        “哦,那你家的呢?”

        我愣了一下,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犹豫着终是把家里的座机号码给了她,7个阿拉伯数字刚落,上课铃声姗姗来迟。

        季夏迅速收起来照片,一股脑地收进桌兜里。

        一整节课,心思全无。

        下课,季夏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

        桌兜里的粉色手机微微闪着亮光,我怔怔地看了一眼,收回来视线,抿着唇收起来桌上摊开的书本。

        书下面压着一张相片。是那张海风里的季夏。

        大抵是收起来的时候漏了。

        鬼使神差,手指触到相片边沿,手腕一转,悄悄地夹在了书里,不动声色地放进书包里。

        为什么要藏起来?

        我不知道。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占有行为。

        隐藏在我的身体里的那个人,我有时候会看不懂她。她是我,却越来越不像我。

        上课预备铃声打响之前,季夏回来了,嘴角带着不悦。

        “怎么啦?”作为好朋友,我需要适时地表现出我的关心,尽管她可能也并不需要我的关心,季夏拉开椅子坐下之后我立马开口询问她。

        季夏皱眉:“上次月考没认真做题,成绩太差,让她揪住了,让我补课。”

        “s中为什么这么严格,简直像个小地狱!这才初一啊,为什么会有月考这种折磨人的东西,我小学同学没有一个学校有月考的。”她有些悲戚。

        季夏有些懊恼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桌面:“可是我课外活动要去排练,她让我放学后留下来补课。”

        我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她,上课铃在季夏的嘟囔中再次打响。

        放学以后的季夏精神不济,慢慢吞吞地收拾桌面,一切收拾好了以后,给家里打了电话,交代了放学后需要补课,会晚归。收起手机,转头看了一眼比她还慢,还在把一只一只笔放在笔袋里,稳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的我。

        “你不回家吗?”落日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我的桌面上。

        “嗯?”我抬头看着她。

        季夏眨了眨她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好似已经看透了我慢吞吞动作下刻意的拖延。

        “啊……”我不敢再看她,垂下头来。

        “晚归的话,你爸爸妈妈不会担心吗?”

        “不会的,他们回家很晚,我在家也是一个人。”

        “哦。”季夏点了点头,没再开口多问其他。抱起来数学课本和笔记本,拎着笔袋和水杯准备去办公室。

        多亏她没有再问,我不知道,如果她再开口问别的,我是否能回答得上来。

        椅子摩擦地面,然后是脚步声,教室门拉开的那一瞬间。

        我听见她的声音,带着善良从容的笑意:“那,不麻烦的话,等下我们一起回家吧!我一个人有点胆小啊!”

        我抬起头,季夏站在门口回头冲我笑着,笑容满面,璀璨夺目。

        看着冷冰冰的季夏,其实真的很温柔啊。

        放学以后的等待和陪伴迅速拉近了季夏和我的距离。

        季夏属于典型的面冷心热,不止如此,她和同龄人一样,爱笑,喜欢二次元动漫,贪吃。会随身携带小镜子和梳刘海的小梳子,会在指甲上涂亮晶晶的护甲油,虽然不参与女生的八卦茶话会,但也会竖起耳朵听别人在讲些什么。也会因为一道题做不出来抓耳挠腮,也会因为贪玩在开学前三天疯狂地补作业,也会火急火燎地在六点钟前赶回家看带电视台直播的动画片。

        爱美与虚荣心同周遭人都一样。贪玩与自尊心的做作也同别人一样。

        原来并非不一样。

        只是,季夏依旧耀眼动人。她比其他人更有虚荣的资本。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女,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是湖中优雅的白天鹅。

        而我,我垂下眼睛,我才是不一样的那个。

        小学时,大家总会在学校里围在一起讨论前一天晚上看过的动画片,eva(新世纪福音战士)、犬夜叉、百变小樱魔术卡,数码宝贝……我在人群的外面,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侧身竖着耳朵听着。

        那些动画片,我都没有看过,小时候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画面总闪着雪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怕吵着妈妈,声音都不敢放出来,六七岁时候的动画片几乎都是当作默片看完的,识字不多,即便有字幕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凭借人物的表情自己想象出台词。后来长大了一点,能够就着拼音去读童话书,明白那些我不懂得台词是什么意思。

        再想打开那台电视机,却发现它早就坏了。

        什么时候坏的?

        我不知道。

        总有些东西,是会在毫无觉察中改变的。

        小时候心心念念,想着长大以后要把那些我没有看过的动画片、我看过却没看到结尾的动画片,全部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一遍,等到真正有能力,却没了当初的心思。

        我想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我想要是一个幸福的开始。

        但这一点,我到现在也已经无法确定无疑。

        她们相信美好的食物,相信童话的结局,相信王子可以打败喷火的巨龙。坚定无疑地相信所有美好的事情真的存在,都会发生,故事里死去的角色都不是真的,那只是演出来的。

        但其实是相反的,痛苦与悲剧才是常态,幸福都是极少的。

        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明了这一点。

        死去的角色真实存在,美好的结局才是表演。

        就像很久以前,小小的孩童,她们围坐在一起,大声讨论“桔梗之死”,“她好可怜”,而后又开始痛骂反派。我在一旁,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有人会想起来桔梗,她们只会讨论前一天上演的角色和永恒的主角。

        桔梗之死,我挂念了很多年,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没有真的去看那一段。好像只要我不看,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不是真的。

        只要我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季夏?

        小学时,教室的图书角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尽管我窘迫到找了很久也没在家里找到一本课外书,可以作为“一份子”贡献给班级图书角建设。最后是同学把他看旧了不要的书赠给我,才解决了我的危机。

        那是本古代神话传说故事集,书页泛黄,页脚卷起来,里面是有些伤眼睛的四色印刷字体。我很爱惜地用长尾夹夹住页脚,看了很多遍,第一个故事是盘古开天辟地,第二个故事是女娲造人,第三个故事是共工撞到不周山,第四个故事是女娲补天……

        有一篇名叫牛郎织女的故事,故事里,高高在上的仙女爱上一个人,仙女掉落云端,仙女落入凡尘。

        季夏,从云端飞下凡间。

        飞下凡间的季夏,她的仙女衣被我发现了。

        原来仙女的自由,竟然是依附在仙女衣上的。

        期中考试结果出来的那天,北方正式迈入了冬天。季夏的衣服又多裹了一件,她像一个永远都怕冷的小松鼠,数着日历,赶在季节的特征在凸显在天气状况之前,就先做好准备。胖乎乎暖融融却不臃肿。

        立冬后的第一个周一,季夏为了感谢我的陪伴,热情邀请我回家吃饭。

        季夏的仙女衣,在那一天,露出了衣角。

        公交车七拐八拐,天边的太阳在楼幢间玩着躲猫猫,行出中心城区,太阳终于得意洋洋地跳了出来,霎时公交车厢里溢满阳光。

        季夏双臂搭在前面的座位靠背顶上,撑着下巴,扭头看着窗外。

        “呐,阿朽,我们是朋友吧?”

        我连忙点点头,下一瞬意识到她看不见,出声:“是,是啊。”

        “哎呀”,季夏转头冲我笑开,“那我有好多烦心事需要你这个树洞听呢,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哪会!放心讲给我,自带保密服务的!”我挺起来胸脯,左手捏成拳头捶上去,“砰砰”的,格外有劲。

        季夏的眼睛啊,弯成月亮,在我故作声势浩大的信誓旦旦里溢满光彩。

        终点站下车,季夏冲我吐吐舌头,走在前面为我带路,还一边抱怨着:“我家啊。就是太远了,每次回家都有点晚了,更别说放学补课以后再回家,真真是披星戴月。”

        季夏家是一处独立小楼,小三层,带着一处院子。楼有些年代了,灰色墙面上攀爬着枯藤,零星还挂着一些金黄色叶子,素净别致,院子里有棵银杏大树,也有些年代了,树干约有两个六七岁孩童合抱那么粗,房子四周有常青的灌木丛和白色篱笆,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矩形。

        季夏大方地引我进去,我有些咋舌,季夏口中的“老房子”原来是这么一处精致小院。

        果然是,有差距的。岂止沟壑,是天堑。

        进了屋,屋内的摆设铺展在眼前,木地板,铺着羊毛地毯,连接玄关与客厅的走廊置放着一个高大的博古架,将空间自然而然地做出划分,带着若隐若现的遮挡,绕过博古架,可见宽阔的客厅,大理石茶几和古色古香的家具的组合却并不显得冲突,色调的融合化去了些微的不伦不类,在仿古中带了一丝现代化。

        季夏换了鞋便冲着屋内喊道:“妈妈,阿朽来了!”

        被季夏的声音唤出来的是一个面带温柔笑容的女子,保养得当还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总是含笑的眼角带着微小细纹,长发挽在脑后。

        “已经来了啊,夏夏带着同学先玩一会儿,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季夏瞅了瞅季母腰上的围裙,问了句:“张妈呢?”

        “孙子生病了,让她早点回去了。”说罢回身返回厨房。

        “哦”,季夏回头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地说:“阿朽,我妈亲自下厨,这下你可有口福了。”然后蹦蹦跳跳地蹭进厨房打算一探究竟。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季夏跑进厨房,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只好盯着眼前米色的羊毛地毯。

        真白啊。

        厨房里传来季母嗔怪的声音“你啊你,快出去,厨房油烟大,还有啊,快点去换鞋,地板弄脏了,别把你同学一个人放在客厅里啊!”

        季夏几乎是笑着出来:“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然后冲我眨眼睛:“我妈啊,就是太啰嗦了!”

        季夏走到玄关,招呼我过去换拖鞋。

        我慢蹭蹭地挪过去,蹲下去解鞋带,季夏在旁边等我,每一刻都被拉长,让我有些煎熬。

        我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袜子呢?

        因为紧张流了些汗,球鞋里料是深色的,要命的是今早起床特意换的白色袜子,我已经可以预见到脱了鞋以后白袜子上一圈的黑色印记。

        脚趾头纠结地摩擦着鞋底磨开的小洞,有小火细细烧灼着内脏,热量传至脸庞、耳尖。我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窘迫且羞愧。

        季母救命般的声音及时响起来:“夏夏,先给同学倒杯饮料。”

        季夏走了以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迅速甩了鞋,穿上拖鞋,拉了拉校服裤脚,遮住露出来的脚后跟。

        尴尬地快要没出息地哭出来。终于在眼泪将落未落之际,鼻尖的酸意全部抽了回去。

        我第一次,觉得,这么丢脸。

        晚饭后,天色有些暗了。

        季夏在母亲的建议下开始劝我留宿。

        在我唯唯诺诺的小心点头中,季夏握住了我的手,欢快地拉我上楼去她的卧室。

        一片粉色的海洋。

        季夏似乎尤其偏爱粉色,衣服背包挂饰生活用品均以粉色居多,充满了少女气息。

        她迟疑地看着我:“阿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吧。”

        “啊……不用了,早晨和家里人说过了。”

        谎言总是张口就来。

        堆砌起来,为了掩藏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

        练就了一身本领,面不红耳不赤,说得心安理得,真的就心安理得。

        季夏躺在床的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做成鸟和小房子形状的吊灯,惬意地伸懒腰:“啊,今晚不用抱着熊先生了,抱着阿朽睡!”

        季夏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放在床中间的大熊,然后坐起身来抱开它,拍了拍床:“阿朽,睡这里!”

        熊先生的毛衣外套口袋里滑出来一张两寸证件照,我不想看的,可那照片好死不死地正面朝上,随着季夏的动作轻轻地颤了几颤也没翻过去,照片上的人又好死不死地是我认识的人。

        季夏低头扫了一眼,如猫咬手指般迅速从床上捡起照片,藏在手心里,转身垂头,红雾漫上耳尖。

        四周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季夏也意识到了,她不自在地干笑了两声:“哎呀,我太糊涂了,给你拿件睡衣换上吧。”依旧垂着头走向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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