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关输赢

夏去秋来，季夏和苏远程的关系越发亲近起来，中午落单一方也会加入对方队伍一起吃午饭。

        那段时间的季夏啊，总是眯着眼睛笑，像贪吃的小猫一样跟我细数苏远程的趣事和一些不同于其他人的兴趣和习惯。

        那份发自内心的欢喜，让人生羡，忍不住去守护。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少女季夏和她喜欢的翩翩少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无关爱情，单只是这样相处，就已经足够美好。

        九月末，各大中学按照惯例在国庆放假前开秋季运动会。

        按照校领导的话说，放长假前学生们都太浮躁了，看着人是乖乖坐在教室里，心指不定都飞哪儿去了。开运动会这个时机正好，也能消耗一下他们无处安放的活力。

        运动会前一周就开始统计报名，同时下发的还有国庆期间学生去向调查表，从教室靠门第一排传到靠墙最后一排，再传回到班长手里。

        一般这种时候，关系好的男同学会互相使坏，在运动会项目报名表上瞒着对方私底下偷偷多划几个勾，一张表传到最后，涂改得乱七八糟的。班长已经相当有经验，安排两张表一个从后往前传，一个从前往后传，每次都能逮到几个两张表填报不一致的。

        待到询问清楚之后，再誊抄到新的表格里。

        班长叫苏笑，是个假小子类型的女孩子，大大咧咧，能跟男孩子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儿，也能在女生圈儿里混得风生水起，因为“苏笑”这两个字和女生之间的小心思和嫉妒完全不沾边儿。

        眼下苏笑正揪着班里小胖子的耳朵，警告他：“再捣乱就发配去跑1500米。”正好男子组1500米人数不够。

        有男生起哄，说苏笑完全可以代替男生去跑1500，穿上校服，号码牌一别，跑这么几圈，都盯着号码牌呢，谁能看出来苏笑是男是女啊？

        女生这边也不太积极，叽叽喳喳地直推拒，说是短跑一路刘海儿都掀了头顶了，跑长跑表情又太狰狞，如果恰好遇到校报抓拍，黑历史就是实质性地被定格了。她们说这话，是因为初一运动会的时候，我刚好就是那个被抓拍留下黑历史的人。

        校报拍照片的人我认识，不晓得为什么全运动会那么多人，就盯紧了我追拍，于是我张大嘴喘得跟狗一样的照片就这样留在了校报上，配字“众学子田径场上尽情挥洒汗水”，而后我拥有了一个“挥洒哥”的外号，到现在还有人看见我还会指着问“那个是不是就是‘挥洒哥’？”

        我看着苏笑一个一个挨个儿询问，跟客栈里谄媚的小二儿似的，就差拿一块白抹布回一句“大爷，您的项目报好了”。两圈儿下来，报名表上女生栏里，几乎每个女生名字后面都坠了一个勾。

        我是真的很佩服她。

        她像是压根听不懂女生的阴阳怪气，不论她们说什么，她都能笑着把话题接下去。

        走过太多年岁，再往回看，十几岁的年纪，几乎就是人生里最刻薄的时候，因为单纯，所以毫无顾忌，因为毫不顾忌，所以不加掩饰。

        善意昭彰，恶意亦同样昭彰。

        “季夏同学。”苏笑站在我们这桌，捉着笔，笑得很灿烂，“我看你什么项目都没报，咱们也不要求为班级争光，就是班级集体活动，多少参与一下嘛。”

        季夏单手撑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苏笑：“有不用跑跑跳跳的项目吗？”

        “呃，我看看……”苏笑低头瞅了一眼报名表，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呆毛翘起来，很为难地看着季夏，“没有。”

        “班长，我也很想支持一下你的工作。”季夏的眼睛眨啊眨，“真的太遗憾了。”

        呆毛晃啊晃。

        “宿朽，你呢？”班长转过头来问我。

        注意力从晃悠的呆毛上拉回来，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宿朽，你要不要参加一两个项目？”

        她笑得这么灿烂，我好像从来都学不会拒绝这样灿烂的笑容。

        于是眼下奔跑在800米的赛道上，这种境况，不知道该用“果然还是”还是“结果却”来形容。

        季夏涂了厚厚两层的防晒霜，站在田径场内捧着加了葡萄糖的矿泉水等我。

        我这次学乖了，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看见校报别着红袖章负责拍摄的同学就别过去自己的脑袋，或者狠狠瞪着他们，威胁他们不许拍我。

        然而去年拍了我的“黑历史”使我一炮而红的那位熟人还是很尽职尽责地举着他的照相机抓拍下了我瞪大眼睛的模样。

        他冲着我挥手告诉我“拍下你很有意思的表情”时，我恨不得撕碎了他。

        等我跑完800米，回过头去找季夏，季夏正和苏远程站在一起说些什么，季夏的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盯着苏远程，那雀跃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能猜出她的小心思。

        周围行人都是背景，他们是中央唯一的亮色，我像个迷途踏进他人领域的羔羊。

        我正想悄悄退回去，季夏发现了我。

        “阿朽！”她冲我招手，笑得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你站在那里别动！”

        她冲我跑过来，此刻挂在天空上的太阳都不及她嘴角的笑容明艳。

        我发觉我错了，季夏才是唯一的亮色，苏远程不过是恰好站在光芒里的另外一个路人。

        而此刻，这团光芒正跳跃着朝我奔来，带着浓烈炽热的热度。

        “阿朽，刚跑完不能乱动的，我陪你慢悠悠地走一会儿。”她把手里的水瓶递给我，“怪我，顾着和苏远程说话，都没注意到你已经跑完了。”

        季夏掺住我的手臂，嘴角含笑，目光直视前方。她们学芭蕾的女孩都有这样的习惯，目光永远落在面庞朝向的方向，当她面朝前方时，你会感觉她心无旁骛，一往直前。而当她转过头面向你时，你会产生一种“这个人眼睛里全部都是我”的感觉，你被收进她的眼睛里，牢牢锁住，无所遁形。

        你被这个人这样注视着，想到这里再也没办法抑制住喜悦，胸膛里有一万只蝴蝶扑扇翅膀，动作一点都不整齐划一，乱极了。

        我的个头已经长了很多，现在也可以和季夏平齐，隐隐有了超越她的趋势。女孩子发育总是比男孩子早，班里大多数男孩们还像萝卜丁一样的时候，女生们都像雨后春笋一样，悄悄冒尖。

        随着个子一齐生长的还有纷乱繁杂的敏感心思，各自悄悄盘桓在心头。

        我偏头看着季夏，暗暗想，没有人可以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瞩目而不掺杂任何别有意味的打量。

        恶意，猜测，嫉妒，诋毁，不屑，这些都隐藏在聚光灯之外的远比光芒广泛得多的黑暗中。

        站在光芒中心的人反而是最受蒙蔽的，她是看不见这些东西的。

        如果我还能够为她做些什么，我希望所有的恶意都有我替她挡住，如果不能够，那就让她一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一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人是真的会变得越来越贪心的。我甚至希望大家都不要发现季夏的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这样我就可以占有她。

        那些爱是无私的，爱是放她自由，爱不是占有的爱情箴言。我时常会想说出这些话一定都是不被深爱的人，她们用这样深情而伟大的言论来麻痹自己，来缓释痛苦，来呼吁和劝告其他同自己一样不被深爱的人。

        如果你爱的人，也不顾一切地奔向你，你怎么会舍得放手呢。

        季夏，你是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留下来的光，我怎么能放开你。

        “你好像心情很好？”

        “嗯？”季夏的面庞对着我，眼睛里的光芒闪烁着，“苏远程待会儿有跳远，他叫我去看。”

        我看见她眼睛里的我自己，一张脸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张着嘴巴说：“季夏，我有点晕。”

        世界晃动了一下，我看见季夏的瞳孔微缩，惊慌漫上她美丽的脸庞。

        我不想当那个电视剧里总是助攻推动故事发展的女主角的好朋友了，如果有人要鄙夷我，如果有人要用大无私的口吻批判我，那就来吧。

        他们都不是我，怎么会懂，我的这份心情。

        我可以比苏远程更加优秀，我可以对季夏很好很好。

        我那时候不懂，一个人一心一意地渴望一件东西的时候，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无法入眼的。哪怕其他的更好，也永远代替不了最初的那件，最想要的那件。

        就像电视剧里，总是深情的男二号与女二号，明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人同主角是最适合的，可是女主角和男主角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对方。

        不是因为主角的光环加持，而是在一部爱情偶像剧里，正是因为女主角对男主角坚定而不可转移的爱，才赋予了对方主角的光环。

        如果女主可以爱上别人，男主角也可以换人。

        在这部以季夏为女主角的故事里，因为季夏喜欢苏远程，所以，苏远程成为了男主角。

        无论我是女主角的好朋友，还是女二号或者男二号。

        我永远都没办法成为季夏的主角。

        我只是不甘心，我永远无法替你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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