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不要脸你不害臊
裴首辅原名裴问安。
问安,问安,试与问安危。
听听,多正直向上的名字,但裴问安这厮可跟正直向上一点都不沾边。
裴问安出身江州裴氏,荣安公主之子,七岁丧父,十岁丧母,小小年纪就经历丧父丧母之痛,一个人从江州到汴京生活。
因着他父在江州裴氏是二房出身,熟悉的人又叫他一声裴二公子。
裴二别看出身豪横,算个皇亲国戚。
但在这本书里,女主遇到男人都是世家子弟,哪怕天上掉个石头砸下估计砸的都得是正四品朝上,所以裴二开局也不算有利。
关键看完整本书的沈相宜表示,裴二简直是男配中的一股泥石流,他最厉害的不是谈恋爱,而是搞事业。
裴二先是做了太子黄门侍郎,成了太子的死党,刚开始是在户部,后来是工部,六部打了个转儿,一路凭着政绩爬到了中书省,彼时裴问安不过二十六七。
你问中书省是什么地方?
能进里面的人,不是三朝老臣,就是世家大佬,数一数那里面的人平均年龄都没有五十以下的。
换句话说吧,就沈相宜她爹,今年五十有五,还连中书省的门往哪里开的都不知道。
进了中书省的裴二彻底黑化。
他干了两件事,一是搞党争,排除异己,以企图谋反,激起兵变等罪名,把上一任首辅曹听筠全家送到了乱葬岗。
第二件事是搞聚众北伐,即使满朝文武反对的奏章都堆成了山,裴二一扭脸,压根不在乎,铁着头就去了。
谁知这一去,就是条不归路,裴二死了。
他死在漠北,死因也很符合一个反派的死法,通敌卖国。
死后的裴二成了万众之矢。
举荐私人,把持朝政,贪污受贿,以往的每一件事,都成了他摆弄权势的罪证。
想到这,沈相宜叹了口气,裴二死后,不少人都说他裴二欺君,结党,是伪君子,权臣,她却觉得这话不尽然。
要她说,裴二确实不算是什么好人,搞政治的有哪个清白的。
但沈相宜也说不出口裴问安是个坏人,因为他曾救过她的命。
建元二年冬至前后,沈相宜从老家祭祀外祖归来,路遇流寇,沈家那些家奴遇上亡命之徒,哪有半点战斗力。
她原地等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北伐出征的裴问安,三两下就平了流寇,她也得以多活了后面两年。
你说赶巧了也好,裴二那天心情好顺手也好,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这是事实。
沈相宜虽然没跟人提过这事,却把裴二的恩情记在心里。
建元三年春,她出嫁那年,裴问安死讯传来。
她那时还在想,不知道裴二最后是死在逃亡途中的沙匪响马中,还是阵亡在两军交战的黄沙大漠里,反正她这恩情得到下辈子还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下辈子来得着实有些突然。
“这边查了吗?”
突然身侧有人声传来,面前的人将她又紧紧裹挟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
“冒犯了,莫动。”
借着些巡卫的光亮,沈相宜眨了眨眼,当年他救了她,也只是惊鸿一面,两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这还是头一遭。
这本书里的男子都好看,戏份颇重的裴二也不例外。
但比起太子一眼就能看出“坚硬又华美的面容,透露着一股贵气”的面相。
眼前的裴二过于漂亮,看不出什么日后反派大权臣的气质。
倒没由来得让沈相宜想到那些看过的名家山水。
走笔落处形意的骨,湿笔水墨下渲染的皮相。
不润不燥,浓淡相宜。
走笔间整个人便鲜活了起来。
沈相宜暗自纳闷:
这裴二一副正经人的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是会做那通敌卖国的勾当。
于是她再通篇回顾下书里裴二的人生。
这不想不要紧,一想起来,裴二那在书里就两字——悲惨。
书里裴二不仅是反派,还是个爱惨女主的标准男二。
什么是男二?
那就是女主遇险他救,女主生病他喂药,女主作天作地他得哄,结果女主要死要活还不爱他。
裴二在西北浴血奋战,江应怜跟太子在汴京城里风花雪月。
最后大结局,女主要和太子成亲,裴问安听到这消息气不过,直接投靠敌国反了,结果还没等带兵打回京城,就被敌人伏击身亡。
这死亡听起来有些潦草,仗都打一半,眼看都要打赢了,主帅会去通敌卖国,最后还死的这么草率。
更像书里给裴二找个理由让他强行“合理”死亡一样。
沈相宜心里边百转千回,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
夜风悠悠地吹,竹影儿在脚下轻轻地晃。
裴二的手放下来,两人相互打量着,谁也没先开口。
沈相宜嘴巴发干,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跟裴二说些什么,这么个情况下遇见,总不能来一句。
哟,好巧,你也在这里偷看?
沈相宜纠结间,猛地想到刚才太子那副变化模样,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衣角。
“裴大人,你看到了吗?”
裴二眉稍一挑,看着她拉他衣袖的指尖,十指尖尖,小巧玲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看到什么?”
沈相宜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就你,你看到那女子没什么反应吗?”
“你说得……什么反应?”
沈相宜回想下书中男人见到江应怜的表现道。
“就……比如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移不开眼……”
裴问安听后,低头似乎认真思索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奇怪,沈相宜暗自纳闷起来,都是书中爱江应怜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怎么这回裴二看起来毫无反应,太子就按照书里所写的中招了呢?
“裴大人,你是不是刚没看清那女子正脸。”
裴二思忖下,坦然道:
“天黑夜重,是没看到。”
哦,沈相宜明了了,感情裴二不是没看清,是压根没看到那女主,书中所写男人必须要同江应怜的眼睛对视,这也难怪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难不成她有什么问题?”
裴二半弯下身子,促狭的低下头,眉眼微弯,也凑近沈相宜几分,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落在沈相宜肩上。
“她,她……”
沈相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作为一个书中的吃瓜群众,难不成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旁人惨死吗?
不,沈相宜迅速否决了这个念头,起码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既然知道后面的内容,就可以在打仗前逃出京城去,找到个地方隐姓埋名的过咸鱼生活。
至于裴二……
他救过她,她得报恩,灵光一闪,沈相宜就有了念头。
裴二这么个人物,明明是可以专心搞事业,成为一代权相,最后却为个女人混得那么惨。
她要报恩,只要让裴二不被江应怜迷惑不就行了。
想到这儿,她抬起头,
“裴大人,听我一句劝,你千万别和那江应怜对视。”
裴问安面不改色,目光灼灼。
沈相宜见他依旧这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
"你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就你这模样身段家世背景。还愁娶不上媳妇儿?怎么就眼神不太好瞅上玛……江姑娘了呢?你也刚看到太子那副模样,跟太子争女人?你是嫌活得不够长吗?”
裴二看着她又拍上她肩膀的手,神色更是有些复杂,迟疑片刻,
“你……”
沈相宜没给他发言的机会,继续苦口婆心道,
"你什么你,你不用说了,我懂。感情这玩意儿有点难控制,但你尽量控制下自己,年轻人嘛,一冲动,就是容易感情上头,等后来你就知道,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好好过日子……"
听她说话仿佛十只鸭子在耳边聒噪,裴问安一挑眉,终于忍不住把话打断,
“你是谁?”
沈相宜嘎嘎叫的话戛然而止,恍如惊雷一般炸开。
她是谁?
她是……
沈相宜看向裴问安。
裴问安也看向她。
两人面对面,眼观眼。
一阵风过,世界安静了。
裴二眉毛高挑,目光如芒,扎得她恨不得钻到假山缝里,亲娘嘞,她对着未来的首辅大人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她扯了扯嘴皮,干笑道,
“那,那个……我突然想到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沈相宜仗着身量小,正打算窜出假山,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她又蹲回了那个墙角。
头顶的声音幽幽传来:
“姑娘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裴某的?我与姑娘……素未谋面。”
对啊,她,她建元二年的时候,根本没和裴二见过面,她怎么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裴问安呢?
这要怎么回答?
沈相宜头越来越低,仿佛地上有金子一样,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要是直接告诉裴二这世界是本书或者书里会发生的事,未免听起来有些荒诞。
毕竟要是哪天有个人突然指着她鼻子说,她隔两年会死,她头一想法都是这人有病,而不是认为他说得真对。
“姑娘?”
裴二面色微沉,目光扫过她的面庞,垂下眼睑。
沈相宜突然灵光一闪,猛地抬头,撞进裴二眼睛里。
“裴,裴大人你信命吗?”
裴二上下一瞟,打量下她,微微俯身问道:
“姑娘还精通易经术数”
"略,略通。"她缩回了些脖子,干笑着说。
裴问安脸上表情平常,嘴角一侧抬起,面上表情看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温声道:
“哦,那劳烦姑娘算算,裴某将来是生儿子还是女儿?”
沈姑娘仔细回想书中内容,裴问安没娶媳妇儿就死在大漠里了,哪来的崽。
故而她抬起头,认真看着他道:
“裴大人,你注定命中无子。”
裴二:“……”
他微微皱起眉头,长叹一口气:
“姑娘还算出些什么?”
“裴大人,你,你信我,你和那江姑娘水火不相容,八字相克,你要离她远远地。”
裴问安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垂下眼睑淡淡道:
“你似乎格外怕我与那江氏女相见”
“我,我……”
沈相宜暗道,那是你没见到女主角的威力,进可灭国,退可迷惑上听,威力顶上一个军队。
裴二多疑,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说得话呢?
她冷静了下,既然他不信她,那就用事实说话。
事实是什么?
那就是接下来书中所会发生的剧情啊。
于是,她沉默片刻,在脑海中略微一思索,对裴二道:
“裴大人,我说得话并非空穴来风,你若是不信我,我再说一事。今日有刺客将在宴会刺杀太子。”
裴二面色凝重起来,他眉头微皱,直勾勾地看向她,看起来起来没由地有几分危险。
“我知道,大人也许会怀疑我与刺客串通,但我算之事不仅于此,我还算到那刺客将会被禁卫击杀,彼时长公主会因受怕,心悸发作”
她一口气没停:
“裴大人,就算我与刺客一伙,我也无法知道长公主何时犯心悸吧?”
裴问安双眉紧锁,思考片刻,微微颔首:
“可待一看,如若你所言之事有半点不实……”
话音带着些煞气,沈相宜舔舔嘴唇,挺着胸脯理直气壮道:
“那就让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裴二顿了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下她,神情委实有些迟疑,大概真不知这个誓对她来说算狠还是不算狠。
唉,你裴问安那个眼神几个意思?
攻击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沈相宜深呼出一口气,算了,看在他以后当首辅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计较。
想罢,沈相宜转身脚底开溜要走,只听身后响起话音道:
“稍等,某还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家里的千金?”
沈相宜脚步一顿。
这,这做好事不留名行不行啊?
可显然裴问安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姑娘?”
背后脚步听着近了些。
沈相宜咽了咽口水。
这年头,除了定亲要问名字和生辰八字,不兴跟江应怜“碰瓷”太子一样,一股脑名字都说出来,生怕别人都不记得,那一听就不是正经人。
“我,我……我姓沈。”
身后的人似乎是轻笑一声。
"哦,沈姑娘~"
那声儿顺着夜风从身后传来,吐字清晰,低沉缓慢,百转千回地打着弯就飘进到了沈相宜耳朵眼里。
仿佛春风化雨,惊扰了一塘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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