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同为天涯沦落人

今天顾长青可以这样仔细地打量他，是因为自己也带着一副大框墨镜。心理学家认为，喜欢戴墨镜的人内心是不安全的。

        人的眼睛最容易暴露内心，戴上墨镜，不但可以大胆窥视别人，还可以防止自己的心事外漏。比如此刻，顾长青可以在墨镜的掩护下大胆窥视跑，同时也掩盖了自己的尴尬。

        隔着墨镜，顾长青的脸还是热了一下，因为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小背心，外面一件纯棉白衬衣，宽宽大大的袖口挽起，腿上穿着几乎和跑一个颜色的牛仔裤，脚上一双深红色系带马丁靴，这一身的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提前和约好的。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眼睛，但嘴角明显上扬，一副不羁不恭的口吻：“喔，好巧啊！”顾长青也不琢磨他说的巧是两人下楼的时间还是今天的装束，没接话转身进了餐厅。

        餐厅里只有一个厨师，他见顾长青进来，笑眯眯的打招呼说：“早啊！”

        顾长青一边回问，一边觉得今天这家客栈里的人好像都友好的不那么正常。

        那厨师依次端出了一大盆白粥，两个空碗，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卤牛肉，一碟咸菜，一碗几个白水煮蛋。她刚坐下，跑也跟了进来，把吉他往旁边桌子上一放，径直坐在了顾长青的对面，拿起小碗就开始盛白粥，顾长青抬眼看着他，他把手里盛好的一碗递给顾长青，顾长青自然地接过。

        顾长青忽然感觉哪里不对，感觉和这个奇怪的男人认识了很久，默契的都不需要语言交流。但想着这以后的几天，两个人同在一辆车上，一起吃饭也是常态，随即忍了忍没再说什么。

        吃完早饭出餐厅，太阳又升高了一竿，久雨天晴，天蓝的像水洗过的一样，大朵大朵蓬松的白云悠悠地飘在天上，阳光通透而刺目，顾长青重新戴上墨镜，抬头看眼前的梅里群峰，只见梅里十三峰被大片白云和自己蒸腾上去的雾气笼罩，只隐约露出半边肩头。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舒坦。

        顾长青转过身再抬头看了看“梅里时光”，刻意地看了看三楼最边上自己住过的房子。心里有点舍不得，她太喜欢这家客栈了，她想着自己一定还会再来的，或者，一定要把自己的客栈布置成这个样子。

        顾长青和赶出来相送的厨师、前台的小伙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上了车，跑把吉他放进车后，自觉地坐在副驾驶。

        顾长青白了他一眼心想他倒挺自觉。

        点火，给油，猛的一把方向，把跑晃的前俯后仰。跑伸手抓住拉杆抗议道：“哎哟，我的脖子嗨……”

        阳光下泛着光芒的红马载着两人沿着澜沧江一路向北。

        雨霁天晴，路边的树木花草青翠娇艳，空气重弥漫着泥土青草花香，顾长青放慢车速，打开车窗，深深地呼吸自言自语道：“这就是自然的味道，我迷恋的味道！”

        坐在一旁的跑没吭声，但顾长青还是瞄见他冷笑不羁的嘴角，她不理会他，自顾自地伸出左手感受着窗外的微风空气。跑渐渐收起了不羁的神情正色道：“差不多就行了，这样危险！”顾长青不说话，却乖乖地把手收了进来，关小了窗户。顾长青心里觉得纳闷，按说自己已经是经历过世事的人，职场好多年，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还爱过那样一个男人，为什么在这个跑的面前，总有一种小女孩的慌乱和莫名其妙的轻快。

        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说，但奇怪的是，顾长青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尴尬反而觉得很自在。

        她想起林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朋友，不是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而是即使不说一句话也不觉得尴尬！”这是两人毕业工作后一个礼拜总要见一面，逛街吃饭看电影，有时两人回到学校操场或者找一个咖啡馆一坐就是一下午，或者说说各自的生活，或者各自抱一本书看着书发呆，一句话也不说。顾长青对琳娜说：“奇怪啊，咱俩坐一下午不说话，但下一周还是迫切地要见面，咱俩上一辈子不会是两个恋人吧？”当时林娜就说了这句话。

        一想起林娜，她忽然意识到已经好几天没和林娜通电话了，这是自她辞职出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她。

        顾长青准备找手机拨号，坐在一旁沉思的跑看见她找东西，忙问：“找什么？手机？”还没等她说话，车载式蓝牙铃声就响起，显示“林娜”，真邪乎，有些人就不经念叨啊！

        刚一接通，整个驾驶室就传来林娜刻意平静的声音：“长青，你还在梅里吗？感冒好了没？天晴了吗？路通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我已经好了，天也晴了，路也通了，我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你个没良心的！”林娜声调忽然拔高恶狠狠地嚷嚷：“你知道从上次通话结束过了多久了？三天半呐，七十多个小时呐，除了睡觉时间，你算算咱两失联多少分钟了。这是咱俩自建交以来为数不多的情况吧，尤其在这个你不那么正常时期……”然后语调一转，压低声音神秘地问：“我说……你不会是有什么情况了吧？”

        顾长青的心忽然紧张起来赶紧打岔说：“听听，听听，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刚一说话那声音，就像换了一个人，感情是装出来的呀，我都不习惯，您还是现出原形好好说话！”

        “少废话，就知道你想转换话题，说！是不是有故事啦？”

        “我每天都有故事，你要听哪样啊？”

        电话里的林娜不依不饶：“你知道我要听哪样？不会这会儿身边有什么人你不方便吧？这几天你……”

        “啊！林娜，我开车，路况危险啊，晚上住下了给您详细汇报……”说完，不等林娜说话，就挂了电话。

        顾长青暗自舒了一口气。

        幸亏自己及时打断林娜，不然一定说出让她难堪的话来。别人也就罢了，这个叫跑的人，不能当着他的面。果然，跑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不让说了？心虚啊！”她没答话。

        他却哈哈大笑着说：“你的朋友太生动了，她的语言太有画面感了！”

        顾长青依然没有搭他的话，但脸上也忍不住地笑着，她能想到林娜说话的表情神态，那画面，就好像林娜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那么生动可爱！

        “你们感情很好啊，同学？”

        顾长青脸上溢着笑，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我们……”

        刚说到这儿，手机又响了，顾长青还以为又是林娜，再一看，是“妈妈”顾长青在嘴边竖起食指示意跑别出声。

        “喂，长青啊？你好着吧？没生病吧？你旅行到哪儿了？你这两天咋没给我打电话呢？今天早上起来我心慌慌的，赶紧打电话问问你。”

        顾长青眼眶一热，前两天在病中，心情灰暗，她怕妈妈担心，给妈妈打电话时还装没事人一样说自己走到哪里了，天气有多好，景色有多美，自己有多开心。

        她没告诉妈妈自己具体的位置，只说在云南，不然妈妈会每天看天气预报看新闻。此刻，身体已经痊愈，天气也真的很好，心情也似乎真的很愉快，但听见妈妈的声音却忍不住湿了眼眶。

        因为跑的缘故，她不宜和妈妈长聊，所以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说：“哦，妈妈，我很好呢，这两天玩的太高兴，忘了给你打电话了，这会儿不太方便，等晚上到住的地方了给你电话啊！”

        妈妈嗔怪道：“别光顾着玩啊，个人的事情也要上心啊……车上有人吧？好了好了，不说了啊！”最后，妈妈压低声音怕被人听见，但从这边依然听的很清楚。

        挂断电话，驾驶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顾长青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咽了下去，坐在旁边的跑，脸转向窗外，看不出表情。

        顾长青故意说：“这一不小心，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你已经认识俩了，这不公平啊！”

        跑转过头?“还有一个是谁？”

        “我爸比呀，他老人家可轻易不出镜的，我妈就是他的发言人。他们俩平常看着针锋相对，但一遇到事，立马高度统一，一致对外。”

        顾长青看到跑的神情有些异样，虽然他戴着墨镜，但依然能感觉出他肌肉僵硬了，她闭上嘴，专心开车。

        跑看着她问：“你是秦州人？”

        “上次你问过了！”

        “你不是没回答嘛！”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依照身份证，我是秦州人，但按着出生地，我不是。为什么对秦州这么感兴趣？”顾长青边狡辩边回问。

        “我在那里上的大学，还工作了一年，差点就成了身份证上的秦州人。”

        “哦？”顾长青惊讶地问：“你上的哪所学校？”

        “J大。”

        “哦，不错啊，毕业后又在哪里工作？”

        “林建局，上班第一天就知道退休时的样子，每天坐在尺寸格子间麻木不仁勾心斗角，各种道貌岸然一副装B样。我可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一怒，就辞职走人了。”

        顾长青内心一动，你辞职出来几年了？”

        “嗯~整整十年零两个月。”跑一副时光荏苒转瞬即逝的感叹。

        顾长青对跑顿时生出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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