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是因为自己翻越了转山路上最艰难的卓玛拉山口还是因为翻越了埂在心头的那座无形的大山，过了垭口，顾长青竟然觉得轻松，虽然在积雪冰块巨石中下坡并不好走，但有跑在前面为她探路，她只需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就好。当遇上较平坦的缓坡，两人就屁股着地坐着自制的“土飞机”滑下去。

        天地一色漫天风雪中，两人喘着气儿躺在雪地里，顾长青漾着满眼的笑意对躺在她身边的跑说：“谢谢……”跑够着顾长青的手握住她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看着她，看得顾长青泪眼迷离，跑一翻身，压在她的身上，用双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温柔而炽烈地吻去她的泪水，吻她冰凉的唇……

        随着海拔不断降低，雪花变成了雨滴，顾长青穿着羽绒服，不防雨，没走多久，她帆布遮阳帽、棉纱似的围巾像海绵，一滴不漏地全吸了进去，腿上的牛仔裤和抓绒裤早都冰凉湿透，雨水顺着裤腿流进鞋里，脚泡在冰水里一走一晃荡。

        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倒是穿着冲锋衣，但因为在风雨里迎风走了太久，整个前胸全部湿透，雨水顺着衣襟往下流，腿上是条普通的军绿色户外休闲裤，衣襟在滴水，满头满脸的雨水。

        他看顾长青的衣服全湿透，冻的发青的嘴唇非常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没有预测到转山的危险，没有做科学合理的评估和准备，他神情肃穆满眼疼爱，每隔一会儿她就给顾长青喝点酥油茶，让她在自己怀里靠一会儿，或者把她帽子围巾上的冰雨清理一下……

        跑依旧走在顾长青的前面，为她遮挡着风雨，顾长青跌跌撞撞地低着头，眼里只有跑的背影跑的脚步，她浑身冰凉，但她心里并不觉得冷……

        不知走了多久，路开始好走，风也没有那么大，雨小了很多，跑说很快就要到了，转过这个山，就到塔钦了，顾长青用力地眨眨眼睛，她没有力气点头说话。

        跑用对讲机联系了一同转山的两个人，得知他们已经走在前面。情况虽然同样艰难，但因为是两个有经验有体力的老驴友，所以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

        两人在渐弱的风雨中机械地行走，顾长青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跑坚定的后背，高大挺拔，挡住风雨，用自己的身躯开辟出一片温暖的天地，虽然没有交流，但能感受到胜过千言万语的情愫。

        遇到对的那个人，不是强烈的一刹那的动心，而是长久的安心，你知道，“他就在你身边”，无论你多么落魄多么不修边幅，他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你无需装得多么优秀，或者多么凶狠的样子，他都能看出你最真实最美好的本来的样子。

        又走了许久，前面的跑停了下来，兴奋地说：“看，远处的山，219国道，玛旁雍错！我们到了。”

        顾长青顺着跑的指向看去，雨雾中，隐约的远山和梦幻般泛着银光的玛旁雍错，她欣喜地抓着他的胳膊强撑着精神笑笑：“啊，我们终于转出来，我终于转完了神山！”

        跑把她拥入怀里，认真地说：“嗯，你已经成功地转完了神山，你已经得到重生。”说着退后半步，伸出右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叫苏唯安，很高兴遇见你！”

        顾长青明白他的意思，也学着他的样子，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我叫顾长青，谢谢，让我遇见你……”

        两个人相互凝望着，深情地相拥在一起，顾长青贴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砰砰的心跳透过湿凉的衣服散发着滚烫的热烈。

        还剩最后的六公里，一路平缓，跑本来想让羚羊派车上来接他们，但顾长青坚持走完。她说那么艰难的路段都走下来了，最后这一点的坦途，更没有理由不坚持，她一定要亲自走完全程，一点都不能欺瞒，神山在看，菩萨在看呢。

        这六公里的砂石路，两人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当看见路尽头有人向他们奔跑过来，边跑边大喊着：“哥，阿姐……”顾长青觉得自己用力地扯扯嘴角，想给迎上来的人一个灿烂的微笑，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蜷在跑的怀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她怔怔地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客栈的房子里，她感觉自己浑身滚烫，但身体却在不停地打颤，连牙齿都在抖。

        她感觉到脸颊一热，她抬眼努力地看跑，看到他噙满泪水发红的眼睛。

        跑看她醒了，欣喜了一下，心疼自责地说：“丫头，你醒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顾长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真的……”

        跑抱紧她，用他的下巴婆娑着她的脸颊恨恨地说：“你这个傻瓜女人！”

        顾长青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已经从里到外换过了，并且在她的肩背、腰腹部都贴满了暖宝宝，顾长青又羞又怒，她大叫一声：“啊……！”顾长青羞愤地把头蒙进被子里大声喊：“臭流氓……”

        跑也恢复了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坏兮兮的样子说：“没办法，形势所迫，我顾不上小节了，既然看也看了，碰也碰了，我只好委屈自己对你负责到底，正好也遂了你对我感恩戴德想以身相许的美好愿望！”

        听见有人敲门，是客栈老板次仁的老婆央宗，她给顾长青端了一碗姜汤，她赶紧下床接过，忍着辛辣边喝边感激地说：“谢谢你的姜汤，你真是个体贴的好女人。”

        央宗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都是他教的。”她指了指跑说：“他是最细心的男人。”顾长青转了一下眼睛，俯在央宗的耳边说了什么，央宗微笑着点头。

        央宗走了后，顾长青哼着歌，一改适才的羞愤，得意洋洋的样子，跑一本正经地说：“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男女授受有亲后必须以身相许的事！”

        顾长青依旧不理不睬，跑跟在她身边痛心疾首地说：“你看啊，男女授受不亲，可我刚才……被迫无奈……我一览无余……我…….啊…….”只听见跑的一声惨叫。

        这一晚上，顾长青睡了一个温暖香甜的觉，可能是因为转完神山，她精神上得了到解脱，终于肯放过自己了。

        老天也像是在考验她的诚意似的，一早，就风停雨住，天边的红日跃跃欲试地想冲破云层，露出笑脸，前一天转山时的风雨之行就像是做了一个梦。

        顾长青换上一件枣红色手工钩花的棉麻连衣长裙，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系宽松不规则针织外套，戴着一顶米色宽檐礼帽，一副复古彩膜大框眼镜，一双布洛克小皮靴。

        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拉萨出来西行没几天，但脸上的皮肤已经没那么润泽，嘴唇有些干裂，整个人却神采奕奕。顾长青庆幸自己的体质够皮实，经过那样的风雨，竟然挺了过来，看来，人的羸弱是从内而外从精神上开始的。

        冈仁波齐被隐在云雾里，只露半个肩头，在他东南侧不远处，就是圣湖玛旁雍错。出发不远，跑把车停在路边，后面的车也依次停下，羚羊招呼队友们下车，向他们普及一些神山圣湖的传说故事：

        “……当云雾散开的时候，肃穆圣洁的神山就会神奇地倒影在圣湖里，在很多信徒眼里奉他们为夫妻，《西游记》里的西天瑶池指的就是这里，在信徒眼中，圣湖的水可以洗涤人的贪嗔痴怠妒五毒，清除心灵的烦恼，喝了圣湖里的水，还能医治百病益寿延年……”

        “会长生不老吗？”队伍里有人起哄。最后，当听说在圣湖里捡到任何东西，都会带来一生的财富的时候，一群人嚎叫着冲进圣湖。

        普布在后面追着喊：“只能在湖边，不能进湖！”

        顾长青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距离玛旁雍错不远仅一堤之隔的是鬼湖拉昂错，两个湖以前是连在一起的，随着地质运动水位下降逐渐分开，但迄今为止，湖水底部还是相通的。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圣湖的水清冽甘甜，鬼湖的水苦涩难咽，圣湖清晰透亮时常倒映着神山佛光，而鬼湖却常年幽暗诡异，神秘莫测。

        “关于这一山两湖，有很多传说，你最信服哪一种？”跑在顾长青的身后问她。

        “嗯~我还是相信藏传佛教里的‘神山象征轮回生生不息，而圣湖是生命诞生的地方，鬼湖便是生命终结的地方。’这样的说法。什么‘神山圣湖是夫妻，鬼湖是来破坏他们的魔女’我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亵渎……”说到这里，顾长青触动了什么似的，忽然语塞。

        跑把她拥进怀里笑着说：“所有的传说，你信它才是真的，你不信，它就是无稽之谈，全在于你！”顾长青乖顺地点头。

        她让跑站在原地等她，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走过砂石滩，一直走到湖边，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那个她贴身戴了三年的水滴形镶满碎钻的项链，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它竟然如此地像一滴眼泪，是啊，这就是陆扬送给自己的一滴眼泪。三年的时光，那些曾刻骨铭心的过往，就好像隔了几世一样忽然模糊的记不清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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