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为解决工作结婚的人多了去了，你姐怎么就不能了？再说，赵勇家庭条件出挑，人也端正，配你姐绰绰有余。”赵母脸色一沉，“妈是过来人，不比你看得远？”
这番言辞在陈雾耳边打转，视线定在赵母的手上。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节较自己的要粗实一些，指甲剪得短短的，食指中指无名指起了倒刺，还没拔掉。手掌宽厚，无言诉说着多年的勤劳艰苦。
“西玉，你什么想法？”赵母看着呆愣楞的闺女。
她只是摇头。
“他这几天约没约你？”
“没。”陈西玉情绪低落。
陈雾回神，说：“人家白天也要上班，哪有时间？”
“他该不是没看上大姐吧？”
“你胡说什么！他凭什么看不上！西玉要相貌有相貌，要工作有工作……”赵母尴尬顿了下，“虽说现在没工作，但他也不知道啊。”
陈北贞埋着头兀自嘀咕，“哪有人相看后好几天不联系的？那可不就是没看中嘛。”
“明天再看看，不来，我就去找你大姑问问情况。”赵母一锤定音，“都睡觉去吧，再耽搁会儿，天都亮了。”
陈雾和陈西玉并肩躺在床上，银白的月光洒进来，狭小的屋子苍白一片，如水的悲伤无声蔓延，溺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雾侧身，抱着姐姐的手臂，打破僵局，“姐，工作丢了就丢了，不值得心疼。你代班那工作本来就辛苦，每个月的工资还要给凤仙姐一半，不值当。”
“她算实诚的了，有些代班的要给一半还多呢，就算这样也有人抢着做，现在有个工作多难啊。”
“说难也不难，现在外面做生意的人那么多，总有要招人的。”
“那哪儿成啊？那不是给资本主义打工？”陈西玉似是被妹妹吓到了，紧张得话变了腔调。
“现在不兴讲前几年那一套了，报纸上不是说鼓励做生意，勤劳致富嘛？只要不烧杀抢掠，能赚着钱就是好样的。”
高悬的明月移了位置，屋内暗了下来。
陈雾剖白心迹，说：“姐，要不咱俩一起做个小生意吧？”她早有想法，看到外面入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店铺更是心痒难耐。
陈西玉连连摇头，“我们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钱，去做生意就是拿血汗钱打水漂。更重要的是，妈那一关也过不去。”
“不考虑其他，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还是厂子里的工作可靠，就算是代班，临时工，每个月到时间领钱，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就目前而言，各大工厂运营良好，但陈雾知道会逐渐颓败，过不了几年，会陆续有工厂宣告破产，大批工人下岗失业。
陈西玉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会向往成为工厂员工实属正常。
“厂子里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咱家没权没势，猴年马月才能排上号？”陈雾泼了一盆冷水，又忍不住小心猜测，“你该不会想按妈说的，为工作结婚吧？”
“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这妄自菲薄样让陈雾起了脾气，“不都是两只眼晴，一个鼻子，一张嘴嘛，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也没看上他？”
陈雾不自觉摩挲起身下的床单，突然手感变了，摸到一个小口子，前几天换洗的时候还没有呢，明天得缝补上，不然小洞迟早变成大洞。
人之间的相处也应如此，小隔阂及时消解，才不会经年累月酿成祸患。
陈雾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嗫嚅半晌才吐出道歉的话。
“姐……对不起，我没有冲你发脾气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事实也是如此。”
陈西玉伸手握着陈雾的，低声说：“我不会说话，老是惹你不懂快，没你说的那般好。”
陈西玉习惯性否定自己，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陈雾反手握住姐姐的，手心温热。
一阵凉风，掀得半掩的碎花窗帘低吼舞动，光裸的手臂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陈西玉起身，打开脚边的被子，轻轻盖在两人身上。
她一向温柔细腻，乐于照顾身边人。
陈雾抹了把手上的疙瘩，认真说：“姐，你比自己想的要好得多。你性子柔和，不爱争长夺短掐尖要强；你勤劳踏实，不爱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你孝顺父母，不爱阳奉阴违敷衍糊弄；你真诚善良……”
“我是这样的吗？”
“当然，千真万确！”
陈西玉笑了声，“原来我有怎么多优点啊，我都不知道呢。”
陈雾歪头靠在姐姐身上，在陈雾前世的记忆中，好像没有过这样亲密的同塌而眠。她一直希翼能跟母亲建立牢不可破的亲密关系，但始终跟母亲隔着无形的距离。
许是疲惫的生活折磨得人身心俱疲，无力应对女儿的渴求。
如今，两人的身份变了，陈雾初心不移，努力在两姐妹间形成无坚不摧的信任与依赖。
前世未能达成的心愿，在今生仍未超时。
“还有好多，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陈西玉从被窝里探出两条腿，迅速曲着，左脚踩床，右腿翘到左腿上，脚丫子在空中惬意晃动。
“我都不好意思了，夸得我浑身发烫。那我就没什么缺点吗？”
“嗯……”陈雾拉长音，卖着关子，假意思索。
“也不是没有，但只有一点点。”陈雾希望姐姐自信，但不能是盲目自信，也不能说得太过，伤及自信。
“什么？”
陈雾手指卷着头发，慢悠悠说：“不够自信，总是觉得自己没有优点。”
陈西玉点头，虚心道：“我尽力改正。还有吗？”
“把爸妈的话当圣旨一样。我不是说不可以孝顺父母，但孝顺需要有尺度，一旦过度成了愚孝。”
“听爸妈的话也有错吗？”陈西玉困惑不解。
“他们说的话并不是都对，如果一味听从，就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爸妈怎么说就怎么做。”
“再多人这样，也并不能代表这就是正确的呀。父母让你去杀人放火，你也会照做？”
空气安静片刻，陈雾疑心自己的想法未能得到姐姐的认可，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激进了。
毕竟这种说法跟现在接受的教育是相违背的。
陈西玉沉寂后开口，问：“我有些糊涂了，除了违法犯罪，怎么判断父母说的话的对错？”
“这需要扩宽我们的眼界，增长我们的阅历，但至少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敢于质疑父母的见解，不照搬全收他们加在我们身上的想法。”
“爸妈是过来人，懂的比我们多呀？”
陈雾笑笑说：“‘过来人’这个词本来就是长辈扯的大旗，目的是他们能更加义正言辞教育晚辈，能展开高谈阔论。”
陈雾想了下又说：“每个人的性格命运都是差异化的，过来人的经历并不具普适性。”
“我有点明白了。”
“我们都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经历，去感悟。”
陈西玉垂眸看了眼妹妹毛茸茸的脑袋，打趣说：“小妹，你说话老气横秋的，感觉跟长辈似的，我都不习惯了。”
陈雾警醒，反思，察觉自己最近好像是有点爱讲大道理。
有点偏移，她想帮陈西玉树立现代价值观，但急于求成，过于迫切了，险些变成自己口中的“过来人”。往后还得润物细无声，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陈雾打定主意，多带姐姐见世面，多给她创造机会，让她自己去感悟。
“是哦，我自己还没注意到，以后一定尽量避免。”
闻言，陈西玉多了几分不安，着急说：“别！别！我特别爱听！你说的特别对！我从你那儿学到了很多，感觉脑子都活泛了。”
“姐，我说的也不全对。”陈雾担心她把所有的话都当成真知灼见。
“虽然我年纪比你大一点，但你懂的比我多，我应该向你学习。”
“你也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陈雾不由得大笑，“我们别互相吹捧了，互相学习吧就。”
陈西玉也乐不可支。
隔壁传来敲墙声，赵母的话紧随其后，“大晚上闹什么闹？”
两姐妹的笑声太大，墙体薄，轻而易举传到墙的另一边。
两人同时捂住嘴，对视一眼，无声偷笑。
笑了会儿，陈西玉凑到姐姐耳边，悄声，“我们睡吧。妈妈待会儿要生气了。”
陈雾前世未从妈妈感受到的天真娇俏，这样的年纪就该无忧无虑，热烈鲜活。
弦月藏匿，天空暗了下来，悬浮流云如同鬼魅，夜幕平添神秘，仿佛随时会有头戴圆锥帽，面布皱纹沟，鼻子弯长，身材矮小佝偻，会施展魔法的巫婆飞来。
陈雾被自己的想象吓到，闭眼酝酿睡意。旁边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小妹，睡着了吗？”
陈雾很久没听见身旁人的动静，本以为她正与周公约会，没想她谈性未尽。
“还没。”陈雾小声回答。
“我想问，你刚说想做生意是认真的吗？”原来她被这个缠得睡不着。
“我是有这个想法。”
“那你想做什么生意啊？”
“还没想好。”
“……”
“我们没钱，能做什么呀？”
启动资金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但有想法已经是成功的开端了。
“找个身上的本钱能做的小生意。”
陈西玉不去想父母会不会同意，只绞尽脑汁帮妹妹想投入少的买卖。
“卖吃食？”随即又否定，“我们没这么高的手艺，自家吃还行，开门做生意，可能拿不出手。”
人的需求无非就是衣食住行。陈雾也考虑过餐饮行业。
常言民以食为天。可也不是什么“食”都能成为天，味道不出挑很难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陈雾对自己的手艺有数，手里的本钱也容不得请大厨，果断打消开餐馆的念头。
住，开旅馆。陈雾没有房源，小金库也租不了几间屋子，此路行不通。
行，跑出租。陈雾买不起轿车，勉强负担几辆自行车，但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此路更是一条死胡同。
就只剩下衣，卖衣服，这不失为一条好路。古往今来，女性在穿衣打扮上的热情绝对不容小觑，市场广阔。
卖衣服对成本投入要求不高，钱多钱少都能入行，陈雾攒的钱足够起步
陈雾心头有了方向，但还需仔细规划，也就没对姐姐透露太多。
“还是要多攒钱。钱多，能做的事就多。”陈雾忽然想到陈西玉明天就不用上班了，“姐，明天起我俩一起干手里的活，赚的钱平分。”陈雾从街道接了新任务。
“好。”
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但有方向，心就不会迷失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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