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年
过去一年，审神者总是会重复做同样的梦。
她梦见法阵崩坏如同水中碎月，鲜血喷涌仿佛烟花绽放，死神镰刀追随她的脚步，她亡命奔跑。尖叫嘶哑，泪水奔溃。结界破裂，透蓝的亮光分崩离析，宏大如管风琴声敬携乐曲终章的降临。
女人轻抚她的脸颊，喃喃说，对不起，伊甸，原谅我，对不起。
有金色眼眸静静凝望她。
我真的很讨厌你，但还是想你活下去。
审神者惊醒了。
她捂着喉咙翻身下床，剧烈咳嗽着冲到洗手间。她的咽喉剧痛，有如地底岩浆烧灼烈焰翻涌，炙烫得她仿佛连舌尖都品尝到了痛苦的硫磺味。
冷水冲走的污秽部分里带着淡淡的红，审神者抬头盯着镜子里满眼血丝的自己发呆，只觉得死了一个星期的人估计都没有她现在的脸白。
不多时天边就已经泛白了。审神者这才挪动已经站立得僵硬的身体，开始收拾洗漱。
今天是她去本丸就任的日子。
——说就任其实并不准确，那个本丸是她从前的本丸，应该说是“复职”。
“伊甸大人，其实您真的没必要回去。”
狐之助416跟着她，蓬松的大尾巴摇晃，脖子上的投影铃泠泠作响。
“您也知道的，他们对您的情绪，并不会因为一年不见就消减。”
“你这话说的，”审神者踢了一脚滑动轮不流畅的行李箱，好叫它走的方向回归正确，“又不是水银死了他们就不是我的人了。”
“水银大人的事您最好别告诉他们，”416一惊，费力地跳上行李箱，扒拉着扶手看她，“少人知道总是更方便保守秘密。”
“哎呀是是是，我不说，”审神者不耐烦地翻白眼，“就让水银躺在她那完美无瑕人设的棺材板里，成为他们回忆里那块最大的牌坊。”
416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就像“伊甸”是审神者的代号，“水银”同样。她是审神者的姐姐，直到丧生在去年本丸差点陷落的事件前，水银一直替今天才成年的她代理本丸事务。
“他们不会吃了我的，”审神者无所谓地耸肩，“再说我也只是回来看看而已，看完了我心情好了就走。”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的刀呢。”
审神者又踢了一脚行李箱。
在狐之助对她说话不注意的沉默抗议中，很快就到了本丸门口。
初始刀陆奥守吉行等候已久，看清审神者的样貌时，爽朗的笑容稍淡了些，片刻后又扬了起来。
“没想到是你。一年不见，还好吗？”
“还行。还活着。”审神者笑眯眯地点头。
她不顾陆奥守意味复杂的眼神，伸手挼了把狐之助毛茸茸的屁股，甚至还出言威胁：“你要再吃胖点下次见面我还摸你。”
羞愤欲绝的416来不及帮忙交接，气得转身就跑。
“我们走吧？”大门前瞬间冷清下来，审神者转头示意看了自己半天的陆奥守。
“好，大家都在这边等你。”
很难说再次踏进这个会议室的大厅有什么感受。面对二十来道惊诧的目光审神者暗中吸气。
毕竟上次来这里，还是因为她责难出阵没有带回自己想要的刀的二队队长，是谁来着……？她记得是一期一振？
一期人缘挺好的，那这满室见鬼的表情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一年不见而已，不用我做自我介绍吧？”
审神者刚在主位上坐下来，就看到大俱利伽罗离席。一侧的烛台切和鹤丸担忧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还是皱着眉留在原位。
也难怪，那次陷落事件中，她依稀记得小贞伤得很重。
审神者无视了他的行动：“我知道看到是我，你们很不满意，但你们没办法改这个事。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大家能好好相处。”
这话出口连审神者都有点想揍自己，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以前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首先我得说，对不起，”她的道歉没什么诚意，人群中毫无意外传出了冷嗤，但审神者也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这次我希望是个新的开始。”
“审神者如果对刀剑男士造成伤害，你们可以举报我；同样你们要是想对我做点什么，我也可以投诉你们——不过我不会像从前那样使用言灵的，我保证。”
她做出个发誓的手势，旋即露出笑容。
“此外，我当然知道你们最关心的另一个问题，”审神者拿出份牛皮纸袋，“水银的死以及陷落事件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是政府官方出具的文件，你们可以看下。”
她在寂静中合掌总结，拍掌声在满室冻土般坚硬的沉默里格外响亮。
“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以后大家就好好相处吧！”
留下文件后，审神者回到自己以前的房间合上门，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捂住痉挛得生疼的喉咙，摊开手，掌心是一张小抄，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被汗水浸湿得不可辨认。
她盯着小抄看了半晌，自嘲地笑笑，将它丢进垃圾桶。
简单安置了东西，审神者准备去看看本丸目前大致的情况，好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一出房门，却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鹤丸国永。他和那身白色的内番服，仿佛要融进纯白的日光里，甚至刺目得审神者不得不眯起了眼。
“找我？”她对他晃了晃手里的记录册打招呼。
“嗯，这么久没见了，总得寒暄两句，”鹤丸在走廊上坐下，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能说两句话么？”
他突如其来的邀请毫无礼节可言，并非长期相处的熟稔，而是缺乏对她这位主君的认同和尊重。
“想说什么？”审神者不以为忤，从善如流地坐下，“你能这么正大光明地来找我，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担心你会找个晚上把我套麻袋打一顿呢。”
“这个惊喜计划也不是不行，多谢你提供思路，”鹤丸欣然接受，那双金色琉璃般的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我就开门见山吧。你的话对我们而言有多少可信度自己应该知道，要我们能和平相处，至少你得拿出让我们信任的保证来。”
“最大的证据不就是你们现在一个都没少、活蹦乱跳地在这里么？”审神者发问。但这话让鹤丸一时无法分清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虽然我之前没在本丸，不也有人去修行？我记得太鼓钟也去了，”她做出玻璃心的模样，“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自由度，你居然还来问我要‘保证’。”
鹤丸被她的话噎住，沉默半晌后问她：“一年前，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给你们的文件上有。”
“水银大人的死呢？”
“给你们的文件上有。”
“但最后大家推门都看到，刀在你手里，伊甸大人，”鹤丸望着她，眼神如同黎明锋锐的曙光，“本丸的结界，也是你打开的。隐瞒未知的事情可能是惊喜或是惊吓，隐瞒现实已知的事，或许就是愚蠢了。”
“这些文件上都有，”审神者笑容不变，但她放在远离鹤丸那侧的手，在他看不到角度紧攥成拳，乃至骨节发白，微微颤抖，“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上面的调查报告，总可以相信了吧。”
“再说了，如果是我，你们早陪她一起火葬场了，”她的语调轻松，却也并不避讳“灭口”的可能，“何必给自己留目击证人找麻烦呢？”
鹤丸的嗓音有些滞涩：“……若真如此，我为我的怀疑，向你道歉。”
他的致歉和审神者的致歉同样，都没什么诚意与说服力。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刚刚会议上我说的东西都是真的。”
审神者并不介意，也不管他是否真的相信，只是接着补充。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事，之前你们怎么运行本丸，现在还怎么。把我当吉祥物吧，等我什么时候开心了，我就走。”
“哦当然，言灵，你们应该最担心这个，毕竟我有乱使用的前科嘛。”
审神者仰头看本丸的天空。
“现在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沉默片刻后，鹤丸问了个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真的？”
“真的。”审神者诚恳回答。
整个对话的她的语气都仿佛在讨论秋日田地的收成几何，平静随和得就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怨怼龃龉。
坐姿一直紧绷的鹤丸这时才散漫下来，他迟疑着开口：“你的脾气变好了，以前……”
“所以你是来打探情报的？”审神者打断他。
“……算是吧。”
“连装都不装一下，真是失礼啊。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不问问我的近况么？”
“都是被你说过‘算不上稀有的稀有刀’这种评价的人了，总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问你的。”鹤丸靠向一旁的柱子，懒散地说。
“哇。你好记仇。”
“那，你过去的一年做什么去了？——如果你需要我问这个问题的话。”
鹤丸摊摊手，面上带着明显应付的关切。
“我啊？那一年么……”
审神者惬意地伸伸懒腰。
“我因为当审神者太菜，被时之政府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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