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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先放弃我的


作为“审神者”而言,她拥有强大的言灵。神明谶言,律令万物,她的代号“伊甸”也由此得名。

        作为“主君”,审神者知道自己完全不称职。

        她和水银虽是姐妹,却彷如两个极端。水银温和、宽厚,就像她的代号,有条不紊地维系着本丸的运转。

        审神者任性、顽劣,幼年仗着言灵,颐指气使,所有人都不得违逆;少年时期追求珍稀的刀剑,常令他们冒着碎刀的危险出阵。

        她像一颗坏种,在家族长辈因其天赋倍加宠爱的阴暗里慢慢腐烂,即便日后再见过光明的太阳也无法将她挽回。

        回归幼年就居住的房间,审神者久违地一夜无梦到天亮。

        今天的内番是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的,她也不打算太过问他们如何处理,反正已经说过了,不必管她,当她是吉祥物就好。

        审神者简单梳洗了下,就准备去吃早餐。刚开门,就看到前田犹豫地站在门口。

        小短刀被突如其来开启的房门吓了一跳,他酝酿着准备开口,审神者却笑眯眯地半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开口问他:“我的床是你帮我铺的吧?”

        前田愣愣点头。

        “我就说那些家伙不会那么好心。谢谢你啦。”审神者嘟囔一句后,抬手摸了摸前田的头。

        在她的手放上来的前一刻,前田下意识后仰了点,她的手瞬间落空。

        “对不起!我不是……”前田简直被自己这莫名其妙地反应吓死了,连忙试图解释。

        审神者像没看见他方才的动作,接着将手放到前田的脑袋上揉了揉,拍拍他的背:“走吧,吃早饭了。”

        前田愣在原地。她没有用香水,他却嗅到了她腕上的气味,那刻却仿佛有来自审神者与付丧神之间本源的感应,瞬间袭击了他。

        眼泪潮湿的温度、猩红喷涌的血液、浑身撕裂的痛楚,无数感官记忆如同在他的灵魂里一瞬复苏,心与本能齐齐震颤。前田根本不知道这些从何而来,却突然觉得自己很难过。难过得令他险些要掉下眼泪。

        他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上。

        早餐时,审神者碰到了一期一振。

        “前田那孩子自己说,想来问候您昨晚休息得如何,为您铺好的床是否舒适,”他跳过了晨间问候,直奔主题,“如果他有失礼的地方,我替弟弟向您道歉,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没,他比我有礼貌多了。得亏了他帮我铺床,昨晚我睡得很好。”审神者包着一口三明治,口齿不清地回答。

        “……您和他的关系一直很好,”一期垂下眼眸,“现在看来也是如此。”

        她不置可否地偏偏脑袋,示意自己要专注干饭了。

        还不知道今天的近侍是谁,审神者边嚼边思考。昨天来找茬的是可以讲道理的鹤丸,今早碰到的是小可爱前田,说明她运气还算不错。

        今天的近侍只要不是特别讨厌她那挂的,比如什么大俱利伽罗、歌仙兼定之类的,她应该都能毫发无伤地从书房走出去。

        直到她进书房前都怀揣着这样的迷之自信,到门口看清里面人的那一瞬间,审神者落地的脚步拐了个弯儿,她在门口转了圈就跑回楼梯的拐角靠墙深呼吸。

        我超。是压切长谷部。

        审神者冷静地想。

        想到昨天鹤丸离开前那个仿佛全无阴霾的笑,她就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这是想让她死吧。

        一直躲着不是办法。审神者又深呼吸一下,假笑着走回书房门口,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没想到我回来第一天就是你近侍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长谷部不搭她的话茬,头都没抬,专注地处理文件。

        审神者浅浅清了下喉咙,走到书桌前。

        电脑开着,左手边放了杯时令的花茶。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她扭头一看,文件全在长谷部的那边。

        真是要命。审神者暗自嘀咕。

        她试探性地问:“你要不然……分点东西给我?”

        “不必,您自行安排就好了,”这回长谷部答话了,“所幸您此前并未参与过本丸事务。反正我也熟悉。”

        审神者摸摸鼻子:“……”

        行,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她就准备坦然开摆了。

        整个白日过去,平静无波。

        午饭时审神者去饭厅和大家就餐,那些明里暗里探究的目光,一半是担忧长谷部是不是又被为难了;另一半则是遗憾,她怎么全须全尾地来吃饭了。

        她就当没看到。甚至心安理得地戴着耳机追剧,长谷部完全不管她,估计是因为她没有开外放干扰,那是他最后的底线。

        审神者嘬着花茶美滋滋地看剧里的帅哥打架,没留意到时间已经接近工作收尾的点了。长谷部收拾好桌面的文件,甚至也没和她打招呼,就准备离开。

        “哎……那个!”审神者连忙放下茶杯,长谷部没有回头,却还是停在了门口,“今天辛苦你了?”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甚至径直就抬脚要走。

        “等等!”审神者绞尽脑汁,总觉得让他这么走了不太好,“我就是想说,往后这段时间,如果你还会当近侍的话,其实可以分点工作给我。就算以后我不管你们了,管下个本丸的时候总……”

        “我不明白。”长谷部突然打断了她。他转身,逆着走廊的灯光,那双紫色的双眸仿佛有烈火灼灼,令审神者错觉他好似被绑在绞刑架上,痛苦非常。

        审神者不知道他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又觉得因为这个点跟他吵起来没意义,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回来。”

        长谷部转身,极慢极慢地向她迈步走近。

        “擅自消失一年,杳无音讯。”

        “事件的始末以一纸轻飘飘的公文交代,就想打发我们。”

        “水银大人的灵魂还未得到安息,您就如此坦然地入室,她的鲜血还流淌在您的手上,您不会觉得烫吗?”

        他一步一步靠近,足音如同炸药引线燃烧的轻响。走到审神者面前的时候,长谷部一把攥住了她的肩。

        “您把我们当什么,把我们对于主人的忠诚当什么?”

        近在咫尺,审神者愈发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痛苦,彷如烟花消失前最后的光明,希望与绝望并存。

        肩头被施加大力的疼痛如同最后一粒微小的火星,“哔剥”地烧断了审神者的神经。她猛地打开长谷部的手,伸臂将他抵到墙上。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审神者扯住他的手腕,抬手抵着长谷部的喉咙,一字一句地挤出话,长谷部可以看见她侧脸紧咬的腮帮,令她看起来像只发狠的兽类。

        “虽然以前水银暂管本丸,我才是这个本丸真正的主人?”

        “你依附于我的灵力降生、仰赖我的灵力存活,甚至你现在呼吸的每一口本丸空气,都基于我的灵力滋养。但你却从未站在我的角度替我着想,反而为了外人来质问我,压切,你说,谁是养不熟的狗?”

        长谷部近距离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主人,明明是致命处被她挟制,却兴不起一丝警惕。却因彼此间源于灵魂的羁绊,每寸身心都在因她的靠近触碰而欢愉鼓舞。

        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好似刚刚开口质问她那些就已经花光了他所有力气。

        “是不是我现在太好说话了,你就忘了我从前是个什么人?我没耐心跟你们每个人,都逐一解释,”审神者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停止,“我回来,只是因为我想回来;到时候什么日子我要走了,那也只是因为我高兴了。”

        片刻后她放下自己的手,长谷部垂着头,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再跟你说一遍,水银的死,和我无关——你不用做出这副表情给我看,这是公文都盖棺定论的,而且,”审神者嘲弄地笑了声,“强迫你们做些以前那样离谱的事,也不会有了。”

        “不出意外,以后我都不能使用言灵了。”

        这时长谷部才猛地抬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而且你不是早就放弃我了么?那你管我那一年干什么去了。”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嗤一声后就准备离开房间。

        “做好你分内的事吧。我的大管家。”

        “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长谷部看着她,眼里的烟花已经消失了。

        “可明明是您先放弃我的。”

        她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却还是没停下。

        房间内恢复宁静,偌大的本丸也好似一派死寂,让长谷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孤身一人。

        审神者从小就很喜欢水银,同样她也很喜欢长谷部。很喜欢很喜欢。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突然就不喜欢了。

        “伊甸最近是不是到了叛逆期,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

        水银曾对着长谷部这么抱怨。

        “主人还小,冒犯之处,请您多包涵些。”长谷部微微垂头,替审神者致歉。

        “不,我不是生她的气,”水银笑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玩笑般的抱怨,“只是要教好她和本丸的事撞到一起的时候,确实忙不过来。上次说的,你不再考虑下?”

        “感谢您的看重,我很乐意为本丸分担事务。但主人因为前些天出阵那件事还很消沉,我想陪在她身边。”

        长谷部摇头。之前审神者带领四队出阵试炼时,明明是低风险区域却碰上高危等级的敌人,她不懂出阵机制,在敌方本营前险些犯了重伤出阵的大忌。

        “幸运的是大家没有伤亡,我只告诉她以后该怎么处理,可能是有点急,语气太重了,”水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孩子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还暂停了一切出阵事务。”

        想到审神者最近愈发敏感而暴躁,像只受伤的野猫,长谷部微微皱眉,却还是回答:“主人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所以你真的不考虑来我身边,帮下我?”水银又再问了遍,笑意盈盈。

        长谷部正准备回答时,门口传来的声音截断了他。

        “你们在说什么?”少女脸色发白,像只在宅邸里游荡的鬼魂。

        “啊,伊甸,午安,你睡醒了?”水银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

        审神者径直避开了她:“长谷部要来你这里?”

        “嗯,前两天有跟长谷部提过,”水银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她点点头,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你也知道,最近战线吃紧,我们后方更不能松懈,实在有些分身乏术,所以想让长谷部来帮下忙。”

        水银之前和长谷部提的时候,他当即拒绝了。

        他的血肉诞生于审神者的灵,意识明晰于她的指令与存在,他是她的刀,也并不想离开她。

        长谷部不想拿这件事让她再烦心,何况他敬重水银对本丸的贡献与其审神者长姐的身份,只隐约觉得她的要求有些过界,并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今天水银却又旧事重提。

        “姐姐之前就和你说过?”审神者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是的,但我已拒绝……”

        长谷部立刻开口,想要解释。不知为何,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安。

        “你却没告诉我,”审神者打断他,又轻又软地重复,“你没告诉我。”

        “伊甸,你不必苛责他,是我提出的这个要求,”水银清楚妹妹的秉性,无奈地解释,“我们都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

        审神者面无表情地看着长谷部,转头看了看水银,片刻后突兀而天真地笑起来:“没关系,你想让他来帮你,就让他来好了,反正我身边也不需要他。”

        水银不知所措:“抱歉,我的要求好像让你们产生了不愉快,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主,我已经拒绝过了。除了您身边,我……”长谷部神色仓惶,想要拉住审神者。

        【你闭嘴。】审神者使用了言灵,对象甚至包括水银。【你们都闭嘴。】

        “我把他——送给你。”

        长谷部听到她说。

        “你以后不用回到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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