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怀疑
审神者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她行色匆匆,带走了咖啡,叼着三明治就出了门。
“我出去玩了!你们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哈!不行再电话找我!”
她的声音还在本丸里飘着,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哎呀,连装都不装一下了么?”
“这借口,也太差劲了。”
其他人带着看热闹的神色感叹,巴形端着自己的早餐出来,听到他们的话,只是平静地坐下开始进食。
狐之助416正在查看第一季度的新人名单,蓦地感觉背后一凉。以游戏界面来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它头顶冒了个【此面向敌】的buff框。
“哈罗!416!我来找你玩了!”
在它还没思索清楚这种感觉的缘由时,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它整个身体的狐狸毛都炸了起来。
审神者滚元宵般搓着416的脑袋,顺手又挼了把它的屁股,在她感慨出口这手感之丰腴肥美前,416连滚带爬地挣扎出了她的势力区。
“伊甸大人!现在是工作时间!请您稍微注意点场合好不好!”
审神者笑嘻嘻的:“你要不要低头看看自己铃铛上的工号、还有这个办公室的标号,那是我本丸的数字哦!”
416据理力争:“这个办公间,本来是为了供应审神者们需要在政府处理事务时准备的,但是它从被发到编号那天起,除了我就没人用过!这是怎么回事呢?416很想知道!”
她装无赖:“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也很想知道。”416气结。
欺负完狐之助,审神者心情大好。她仿佛终于找回了点自信,心情愉悦地坐下来,拧开打包了咖啡的水杯,开始吃自己的早餐。嗯,今天终于有人给她加糖了。
“那您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坐了会儿后,416实在是受不了审神者那饶有兴致的目光,让它感觉背后刺挠得慌,“良心发现要来处理点公务?还是说,他们终于把您赶出来了。”
“都不是,”审神者理直气壮地摇头,“我只是过来玩的。”
“……”很难想象这么一种纠结的表情会出现在416那张毛茸茸的脸上。
“您要是很闲,那我们就说点正经事,”狐之助拍灭了荧蓝色的光屏,轻巧跃到审神者面前,“从您回来那日算起,已经过了差不多快20天了,您决定好离开的时间了么?”
审神者咀嚼三明治的动作顿住,她迟疑地将嘴里那口咽下去,才开口:“20天……也不算很长吧,之前我不是说了一个月左右么?”
“20天可以是1个月左右,1月零29天也可以是1个月左右,”416毫不退让,“您总要给我个准确时间,让我交差吧?”
审神者不说话,她垂头,手指用力地揉搓着水杯上的图案。
416很敏锐:“您定时间的时候还很坚决,如今这样……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她轻轻地开口:“巴形来了。”
“……巴形?巴形薙刀?新来的?……三年前那振?!怎么可能!怎么是三年前……唔唔唔!”
“哎呀你小点声,”审神者伸手捏住416的狐狸嘴,“我没说是三年前的那个,我还没见过他,不知道是不是。”
“唔唔唔……呸!您还没见过他!……哦,我懂了,您现在是跑出来躲人了是吧?”
416挣脱她的手,恍然大悟。
“没……我哪有躲!”审神者语塞,她组织了下语言,犹豫地开口,“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也无所谓啊。三年前他就不在了,和一年前的事件能有什么关系?”
“您觉得他们会相信吗?”416很头痛,“巴形薙刀碎掉的时候,可是和水银大人单独出门时遇袭的。”
“而且,”它稍微缓和了下语气,“您双亲为了替您安排那个后勤的岗位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您母家的要求,是希望您从时之政府彻底消失,只是为了巴形……”
“谁说我只是为了他,”审神者蓦然反驳,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手轻微地颤抖,“你要告诉他们?”
“告诉……”416的话猛地打住。
“你只要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有时间差在,联系不上的。”审神者俯身将416举起来,视线齐平,语速很快,好几个字音破掉了。416视野里的她双眼亮得出奇,又带着仿佛被昨日所遮蔽的惘然。
“即便他们偏要联系,应该也不想和我弄得鱼死网破吧,这样收场的时候大家都不是很好看。你说,对吧。对吧?”
她举着416的手带着急迫的痉挛,让它背后缓缓攀上了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当然,这振巴形是您特意用资源堆造出来的,新生的他对一切都懵懂不知,”416说,“所以您不该在这里,您该回本丸。”
“我确实是该回去。”审神者重复了一遍,她将416放回自己膝上,手顺着它紧绷的脊背轻轻抚摸。
“再给我20天吧,其实应该是23天,”她轻声说,“今天是我回来的第17天。”
“好。”416点头。
“那我先走了。我……等会儿就回去。”
“好。”
等审神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僵立的416才缓缓舒了口气。它抬起自己的爪子,坐垫已经被它脚爪渗出的冷汗浸出了4个浅浅的梅花印。
她这脾气真是说来就来。416在坐垫上蹭爪子。
它记得审神者从家中搬来本丸时才9岁,水银刚刚大学毕业,因为家族安排去了前线。她带着审神者来见狐之助时,小小的审神者已经可看出被宠坏的蛮横了。
她扯着水银的衣袖:“姐姐!这只狐狸会说话哎!我要养它!”
水银憋笑:“伊甸,人家也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416叹息一声,搞对接工作真是两头受气。它伸爪重新打开光屏,开始准备等下要发送的报告。
每只狐之助都会对应一个本丸。除非狐之助死亡或是审神者中途卸任,它应该会和416这个编号绑定到审神者人生的终点。如今它不能陪伴她进入生命的棺椁,至少能陪她进入仕途的棺椁。
当然,她要是能改掉摸它屁股这个习惯,就更好了。
早晨审神者离开本丸不久后,付丧神们开了场会议。
“这段时间大家和伊甸大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触,应该有了不少发现,”鹤丸起头,“今天我们可以共享一下手里的情报。”
“开始前,还有人得加入进来。”
髭切起身出去,少顷,带着巴形走了进来。那一霎长谷部攥紧座椅的扶手,起势像要站起身,却被烛台切按了回去。
“大家都认识的吧?嗯,静形。”髭切好整以暇地坐好,但他这个举动代表的意义,让其他人没有办法以轻松的心情面对。
“是巴形。”巴形认真地纠正,随即正色道:“各位,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虽然大家已隐隐有预感,但室内仍然一片死寂。沉默和震惊如同迅疾蔓延的坚冰,让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好了,大家要叙旧的话,可以之后再说,今天的正题不是这个。”髭切拍了下手。
“等下,这件事不是叙旧不叙旧的问题吧?巴形不是三年前……?怎么会是同一人?”和泉守忍不住站起来。
“我其实也不清楚,只是在遇袭中昏厥后,醒来,就已经现在了,”巴形摇头,“髭切简单和我说过一年前那件事,两次遇袭都是涉及到恶意坐标泄露,可能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这可真是让人吃惊呢……要说到联系的话,大概是都有共同的主角,”鹤丸捏着下巴思考,“如果……我是说如果,但,水银大人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伊甸大人同样没有,”莺丸抿了口茶,“若真如髭切所说是她最后折返关闭了结界,泄露坐标于她而言百害无一利。”
“而且,我是在传送阵到天守阁那条暗道口碰见伊甸大人的,”前田很努力地回想,“……就连这点记忆也模糊不清,我只记得碰见了她。”
“收殓水银大人遗体的时候,本丸主结界上什么气息也没有。照理来说,那时伊甸大人还没折返,是她打开的结界,应该有她的灵力残留。”一期补充。
陆奥守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是她,就是我们中,有内鬼。”
他的话音刚落,室内再次重回死寂。
“但,”他深吸一口气,“根据伊甸大人现在的表现来看,她更像是单纯回来看我们‘怎么样’了,而不是看‘我们’。”
“所以,如果不是她、也没有内鬼,”歌仙接上他的话,缓缓地说,“……情感上来讲,我不太愿意怀疑逝者。”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审神者和这系列事情没有关联,就意味着她为了打开结界引敌入侵、致后方居住带陷落而杀害水银的行为不成立。
“到伊甸大人回来前,还有空白时间,”烛台切避开了这个话题,“去年。这一年她去了什么地方。”
“前田的记忆空缺,以及那时结界关闭后大家失去意识,应该和伊甸大人的言灵有关系。”一期摸了摸前田的头。
“她的言灵,似乎没办法使用了,可能是透支影响。”会议到现在一言不发的长谷部终于开口。
“对,她回来时是说过这样的话,”鹤丸肯定,“但我们都只是猜测。而且这又出现了新的矛盾点,就是,那份公文。”
和泉守摇头:“公文上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可能只是‘有人’希望的调查结果。”
“公文的出具,也不一定是政府亲自调查出具,很可能是两方博弈后的妥协,”髭切眯起眼,“也或许是在活人配合、单方势力插手后,所有人都‘只能’查出来的真相。”
“恶意泄露本丸事件的罪名是什么?是通敌,”歌仙轻声感叹,“真是可怕的罪名。”
“而你们看,伊甸大人至今还活着。”莺丸摩挲着掌心的茶杯。
长谷部闭了闭眼。
“所以这件事,只能是一场‘意外’。”
审神者找了个咖啡馆待了整天,直到他们要闭店时才不大情愿地离开。
雾霭似的暮色笼罩在她回本丸的路上,审神者垂头踢着脚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靴子的鞋带。这种时刻,总会让她想起未婚夫死去时的水银。
那个日子在冬季,水银的眼泪可真凉啊,大冷天的冻得她直哆嗦。甚至没有叫审神者的代号,水银直接叫了她的真名。
审神者听见她说:“律祐,我好想离开这里。我好想离开这里。”
幼小的审神者不明白姐姐说的什么,不知道她要走多远、什么时候走、要去哪里,只知道她很难过,自己得安慰她,就顺着说:“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
“可我还得等你长大。”
“不用等,去做你想做的吧。”
现在审神者明白了。她也想走,走得远远的,可她走不了了。
她在本丸大门踯躅半晌,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审神者以自己在外面吃过晚饭了为借口,弯都没拐,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还没来得及整理所有思绪,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伊甸大人现在回来了?”秋田从门口探出脑袋来,没等审神者回复,他就笑着将身后的那个人让了出来,“那来见见新人吧!”
猝不及防的,巴形就出现在了审神者眼前。
她近乎脱力般的向后靠在梳妆柜上,看着他走近,巴形的每步都彷如踩在过去涌现的幽魂上。而审神者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阻止他靠近的字。
直到近到足够看清他们脸上每个细微表情,巴形才停下来。他端详着审神者,皱起了眉头:“您这些年过得很不开心。”
审神者张了张嘴,脸上的血色以退潮般迅猛的速度褪去:“可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巴形摇头:“我一直沉睡着,直到前两日才醒来。”
“那……挺好的。”她干巴巴地回答。
审神者捏着柜角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她眼前发花,有些想吐,连视野尽头里都是斑驳的彩色光影;好似整个世界都被自己心跳声所覆盖,仿佛她一开口,整颗心脏就会跳出来。
那冥冥之中的不详预感要成真了。真的是他,三年前死在自己生命里的巴形。
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她没有言灵了、她剪了短发;再比如她被他们认为,杀掉了自己的姐姐。
巴形是镜子。他是一面镜子。
审神者不断地想着,如果他相信了怎么办?他倒映出来的那个自己和从前相比面目全非了怎么办?想到这些,审神者就恐惧得牙关都在战栗。甚至有那么一瞬,她希望他不如不要出现,继续待在自己回忆的墓碑上。
她知道这对他不公平。可是她忍不住。
她长时间的沉默和细微的颤抖引起巴形的注意,高大的薙刀在她面前蹲下身,单膝触地,他轻轻地握住审神者的手。
他问:“我主,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审神者沉默许久后才回答。
“是的。关于您离开本丸,又回来的始末。”巴形点头。
“那你告诉我,”审神者缓缓弯下腰,凑近了去他看,那姿势像是自我保护的蜷缩,“如今你看到的,是现在的我么?”
“不,是过去的您。因为我和您之间隔着三年的时光,”巴形温和而坦然地说,“但即便过去的两天又新增了记忆,我看到的,依然是过去的您。”
他掌心中审神者渗满冷汗的手猛地缩了起来,她的指甲掐进巴形的肉里,彷如被石子打痛的野猫。
巴形反问她:“那您看到的是现在的我么?”
“是过去的你。”审神者艰涩地回答。她的声音轻微好似灵魂漂浮在空气中。
“真是如此的话,我很高兴,”巴形抬头看她,以殉道者的仰望姿态,“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创造与您有关的回忆,现在看来我也有为您留下一些东西,这让我很开心。”
“即便发生了那些他们告诉你的事?”
“是。”
“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我做的呢?”
“那也无妨。”
为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她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被揉碎的泡沫、蒸发的水汽。
“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都仅此而已。”巴形说。
审神者的面容扭曲了一霎,又突然恢复平静。
“可你回来得太晚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哽咽,却没有落泪。
“你要是早一年回来,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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