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6章
青年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灰色长大衣,白色高领毛衣内搭配上他鲜明的棕发,愈发显得谦和有礼。
我一蹦一跳地跑到他面前:“怎么不在车里等?外头多冷啊。”
我伸手想探他脸颊的温度,举至一半却被他捉住,一边塞进他的大衣口袋,一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拍我头顶与肩膀,帮我抚去落雪。
“没站多久。”他眼瞳清亮,动作温柔。
我注意到他肩头也落了轻薄的雪,跟洒在蛋糕表面的那层糖霜似的。他手心冰凉,一瞧便不是像他说的只等了一会,我摇晃脑袋抖抖身体,待感觉已经差不多把积雪震下后,匆忙把他往车里拽。
青年顺着力道坐上驾驶席,我打开车门窝进副驾驶。车内暖洋洋的,明显是暖气一直开着没关。
过大的温差令我下意识瑟缩起脖颈,一个裹着银色锡纸的纸杯旋即被递到我手边,隐隐能闻见其中浓郁的巧克力香。
是一杯朱古力。
因特地加了一层锡纸,又一直放在暖和的车内,这杯巧巧热乎的像是刚刚做好。
我啜了一口,甜度适中,口感浓厚,还加了些奶泡以及我喜欢的寒天晶球,如此具有针对性的搭配,显然是出自我亲爱的沢田店长之手。
我满足地眯起眼,小小喟叹一声。
真好喝。
驾驶座上的男人正微微蹙拢纤眉,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开车,不好叫人打扰。我摸摸鼻子,移开视线,收回方才欲脱口的彩虹屁。
开车的时候可不能瞎胡闹。
我于是百无聊赖地透过笼罩着朦胧水汽的车窗向外看,凝结的水汽扭曲了明亮的霓虹灯光。粉红、浅蓝、深紫;大的英文字母、小的片假名;高大的人形立牌与形状迥异的店铺门头,全部被拉扯变形成一副迷幻而恍惚的赛博朋克风油画。
指腹往玻璃上轻轻一带,原本像高斯滤镜一般模糊的窗面便跟着划出一道清晰的印迹,露出车外的一小节风景,如电子数据高速流淌过的、那抹虚幻的光也霎时变得真实起来。
我回头瞄了眼阿纲,见他还分不出神注意这边,于是偷偷摸摸、一笔一划画了只兔子,想了想,又在旁边加上个肥肥的萝卜。
完成度还不错。
我满意点头,准备拿手机拍照。
“……这是什么?大圈跟小圈,史莱姆跟它的孩子?”阿纲迟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离这还有不远的距离,绿灯持续时间短暂,又恰逢下班高峰,一辆辆的车子堵在马路上,竟难以动弹半分。
阿纲得了空,终于能分神投来关注。他一只手虚虚搭在方向盘上,毛衣袖口挽起,显出线条流畅扎实的一截小臂。
车内放着我喜欢的欧美情歌,他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随着音乐节拍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着,蓝色的鱼形手链幅度微小地晃动。
“……是兔子和萝卜。”我用指尖隔空描摹兔子的长耳朵,“你看,这是两只耳朵。”
他微微侧脸分辨车窗上的画,沉默几秒,从善如流改口:“嗯,兔子。”
好吧,看来真的画得很糟糕,这么多年来在艺术领域我依然毫无长进。
明明这幅我觉得还可以……
我沮丧地放下手机,阿纲见状倾过身体,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拍下那两团圆圈。
“挺可爱的。”他笑道,眸底被霓虹折射出无序的、斑斓的色彩,浅蓝与深紫交织成明灭流光。
我心中一动,迎着他俯身的动作,往他唇上一啄。
他眼中流光更盛,腾出大掌扣住我的手,反动为主加深这个吻。大概是因为长期泡在咖啡店,阿纲身上有一股面包烘焙后的甜蜜香气,混杂着咖啡的焦苦味道,很是好闻。
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行走在缥缈的云端,又像是坠落进堆满棉花糖的泳池。
我感觉肺部有点缺氧,于是用牙齿叼住他一小块唇肉,小小磨了磨。他睁开双眼,漂亮的棕瞳泛起一层浅薄的湿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我伸手推远他的胸口,他顿悟意思,恋恋不舍地松开口。终于能有喘息的空间,我放任酸软成一滩的身体窝进靠背,从摆放在旁边的纸巾盒里扯出一张,拭去唇上快要滴落下来的水丝。
转头一看,阿纲饱满的嘴唇也覆着薄薄水泽,瞧上去跟淋了糖浆的布丁一样。他喉结微滚,眼底似有暗色。
再亲下去就不对劲了。
我捂住嘴冲他摇头。鸣笛声响起,红绿灯交替,他遗憾地收回视线,脚踩离合器,车子逐渐向前挪动。
脸颊发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温度太高了。
我降下车窗,留出可供通风的一点空隙,冷风灌入,驱散几分车内的暧昧气息。
平复完情绪,我问起正事:“最近还是联系不上家光叔叔吗?”
婚礼的一系列流程都需要筹备,可近两年越来越难以同家光联络上,如果不是每月单向寄回沢田家的明信片,或许我们早已去警局报备失踪人口。
连结婚的消息都不能传达,日期迟迟无法敲定,婚礼只能一拖再拖。
我并没有指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到来,但奈奈阿姨明显对自己的丈夫还抱有期待,想要一同出席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我们想尽可能地达成奈奈阿姨的心愿。
阿纲笑意变淡,缄默不语。
一种无声的回答。
我内心长叹一口气,按下这件事不提,转而说:“奈奈阿姨这两天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吗?腰椎间盘突出。我看有那种护腰带,用钢板和软骨支撑,自带发热垫,能一定程度上缓解腰疼,可以买来试试。”
“还有。”我掰着手指算了算,“她那钙片跟鱼油应该没剩多少了,我们得抽空去补一点。”
我絮絮叨叨地排列着日常要做的琐碎杂事,阿纲时不时低低回应几句。车内温度舒适,再加上连日加班的劳累,我说着说着不由感觉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我做了一个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会吃寿司、自由变形成喷气背包以及手/枪的蜥蜴,也有长着斑点花纹、跟头奶牛似的西蓝花,更可怕的是,西蓝花还会发出尖锐的音波攻击,即便捂住耳朵,声音也清楚地透过鼓膜传入内耳。
就在我实在扛不住时,鼻子嗅到了一点火/药的硝烟味。
……嗯?火药?
我猛地抬头,黄色的炸药从天而降,自边际开始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灰烟滚滚,火舌舔舐地面,然后,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画面再次变成黑暗前,那只蜥蜴好像慢吞吞地回头扫了我一眼,露出个人性化的笑容。
夭寿啦!蜥蜴也能有这种表情?
我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处在车内,不由舒口气。
这盹打的……真够惊悚的。
我抖抖身子,窗外熟悉的绿化带显示已经到家,转头一看,阿纲正懒懒地往后倚着靠背,长腿微曲,整个人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
“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想让你多休息会。”他解释道,大概是我面色不怎么好,他皱着眉,揉揉我的脑袋,“做噩梦了?”
“嗯……”我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边向他描述刚刚奇妙的梦,他听着听着,哑然失笑。
天气很冷,雪依然不见停,我来回交换跺着双脚蹦跶,仿佛这样就能把依附上来的寒气抖掉似的。
阿纲锁好车子,牵过我的手——他的掌心宽大暖和,我不禁又往里塞了塞。
“有个说法,叫梦境与现实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他呼吸间带出股热气,那些热气遇冷而液化,凝结成一团团白气,“原理是梦境会反应人的潜意识。”
车灯早已熄灭,只能靠隔着两栋楼的昏暗路灯勉强视物。绿化带中栽种的树被夜色勾勒出粗实的轮廓,犹如一只择人欲噬的怪物。
阿纲站在繁密枝叶的阴翳下,黑暗遮住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瞳依旧明亮。
既像高温之下融化的华美流金,也像雪山之巅初升的橘红太阳。
“也许,梦境与真实本就互相照应。”
他轻轻说,右手的指环于夜幕中乍然绽放出莹润的点点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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