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凶手再现
眼下小皇帝已然咽气,再无生息。季湘云咬牙,狠狠扫开帘子,车外莹莹月光撒了一地,马车已然停在宫门外。
数十位铁甲红缨禁卫军抽出长剑,银甲在月光下泛起冷光。枣色大马分开骑兵,嗒嗒而来,马上坐着同带盔甲的男人,来人眉如刀锋,目若点漆,腰上挂着七尺青锋,眉眼与齐璟琰有些相似,在柔美清秀之上更添几分刚毅。
他坐在马上,垂目看向车上的女人,两人对视片刻,马上的男人眸色意味不明,他勒紧缰绳,扬起下巴,缓缓开口:“贵妃娘娘,久违了。”
禁卫军首领,齐璟琰的亲弟弟,八王爷,齐璟旸。
……
禁卫军踏马入宫,将季贵妃软禁重华宫,小皇帝的尸首留在马车内,齐璟旸将他的死讯拦了下来,火速接管了齐璟琰的王位。
这一切都在暗夜中悄然进行,月上中央,梆子响了一声,已是三月初九,子时。
齐璟旸来去匆匆,叫人寻不得章法。留给季湘云的时间不多了,最迟一过三月初九亥时,她定又要回到过去,在此之前,她要见一面沈浩然。
趁着子时换班之际,季湘云换了身暗色裙衫,跳上房梁,朝着太和主殿奔去。
如今宫中各门都被禁卫军把手,齐璟琰却告诉过她,宫中有条暗道,在太和殿龙椅下面,扭转右手边龙头,即可移转龙椅,露出暗道。
季贵妃藏匿太和殿屋顶,悄悄揭开一盏黄瓦,明黄色烛光透了出来。
殿内站着两人,正是八王爷齐璟旸和沈浩然。
两人一坐一跪,沈丞相花白的头发整齐束在脑,头戴乌纱,换上一身紫金朝服。此时正跪在齐璟旸身边,低声细语。
“臣,恳求重审潘氏一案。”
“沈相,只有本王登临宝座,重审此案又有何难?只是……”齐璟旸顿了顿,盯着眼前的老人重又开口:“圣上无故殡天,总要有个人来顶罪。”
沈浩然身躯微颤,低头看着八王爷皂色麒麟绣珠长靴,这是需要他站出来揭露齐璟琰的过错,并以死谢罪,这样,八王爷才能名正言顺登基。
“只要您…答应老臣重审潘氏……”沈浩然说不下去了,他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用力看向八王爷,像是要将他看透一般。
齐璟旸任他打量,他摸着龙椅上雕刻的龙头,嘴角噙着一丝笑,双眼中满是志在必得。
再有一日,他就能荣登大宝,齐璟琰一死,他没有儿子,先皇的皇子中他是最后一位皇室血脉,不等他开口,那群官员自会簇拥他登位。
齐璟旸站起来,大步在太和殿走了一圈,几乎要等不及明日的到来。
已是丑时三刻,八王爷推开大门,殿前的朱红灯笼照在堂前,他站在门口,望着脚下的一百零八道台阶。无数次,他以臣子的身份从上面走过,但到了明日,一切都变了,他是大周新的王,而站在他身边的,只能是那个人。
想到此处,他整整绣袍,朝着重华宫方向走去。
……
殿内安静下来,沈相还保持跪倒在地的动作,窗叶折响,殿内角落,已然站着一位黑衣女子。
“忍能与卿相别离,只许生死做相思。”来人声音喑哑,此声一出,跪在高台上的男人浑身激灵,想被刺中一般,蓦地回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眼中亮光骤然消散。
“贵妃娘娘…是您啊…”
沈浩然抖动唇角,眼中黯然一片。
“不然是谁?潘殊墨吗?”
季湘云从暗处走来,黑色裙角拖在地上,裙边绣花摇摇欲坠,似是展翅欲飞的蝶。
潘家出事的主君,似乎叫潘殊韬,那位游记作者与此名如此相似,她该早些想明白的。
沈浩然在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颤,他猛地抬头,定定看向面前的贵妃,“你…你知道墨儿?”
季湘云蹲下来,认真看向眼前的老丞相,她老爹一生的政敌,这样刚正不阿的男人,也会在背人处写下这样情深的诗句。
她没有回应沈丞相的疑问,倒是说出另一件事:“沈相,清廉一世,落得弑君的罪名,是要夷九族,晚节不保,你甘心?”
“晚节不保?哈!”沈浩然撩开额前乱发,苍茫大笑:“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名声,晚节,这些都算什么?就是千夫所指,万箭穿心,当朝圣上该死!该杀!”
沈相声声泣血,怒到极处,恨不能嗿肉喝血。他怒瞪季湘云,两眼喷火,双手握拳,火气却不知道朝谁发泄。
他能骂季贵妃吗?贵妃跋扈,实则是为了让小皇帝安心,季骁一介武夫,粗中有细,养出的女儿聪颖机敏,说到底,都是自保。
眼见沈相满脸癫狂,季贵妃沉着脸,倒不知该如何办了。若说找到凶手,一刀杀了,下回的复活中,也就少了麻烦,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只是齐璟琰死前,告诉她沈相不能死。沈浩然是朝中重臣,就是他不说,季湘云也能明白。文武百官,在朝中平衡相对。其中,沈相作为文臣之流,若他死了,朝臣之间平衡被打破,大周从内里,也就乱了。
季湘云停了片刻,冷冷道:“沈相,齐璟琰该不该死,不是你来定论。”
沈浩然闻言反唇相讥:“难道潘家就该死?”
季湘云出阁前,也曾听过潘家一案。户部尚书潘殊韬是个奇人,他上任期间,军中粮草都丰盛几许。季骁在家中,也对他赞不绝口。
季老将军平日最看不起这文弱书生,难得从他口中夸耀一人,在家中听得多了,季湘云也就记得,朝中有这么个人。
她念出那句诗,再看沈相的反应,也就将潘殊墨与沈家、潘家的关系猜个八九不离十。
“若是潘夫人活着,她若知道夫君是反贼,当如何?”
果然,季湘云此话一出,沈浩然听到潘殊墨的名字,咬住唇,直中命脉,他忽地抬头,死死瞪着眼前的人,手指颤动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季贵妃继续道:“潘夫人秀敏纯善,如是所嫁反贼,他日黄泉路上,潘夫人也不会与你相见!”
反贼,死生不复见,这些字眼像是尖锐的刀子,在沈丞相心口反复研磨。
他浑浊的眼睛里落下一颗老泪,双拳且不肯松开。低声反驳着:“墨儿不会的,她相信我。”
“你以为,潘夫人想要什么?”
季湘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确定,乘胜追击:“杀齐璟琰,八王爷为稳定朝纲,也不会处置那些蛀虫。你甘心?”
“总要有人认错!总要有人!”
沈浩然连连发问,吐沫横飞,额头青筋暴起,满脸通红。他狠狠抹了把脸,鼻音浓重。
“这案子,齐璟琰夷三族,却秘密将潘大人的儿子,送去季家。”
“你…你说什么?”
“那孩子,后来跟随本宫父亲,沙场抗敌,屡建奇功,并且,保留潘家姓氏,入宫为官,如今,是五品校尉。”
季湘云说得很慢,这些本是季家嫡系才知道的事,当年齐璟琰将潘家最后一个孩子给了季家,是安抚武官,也是设了一个套给季家。
他朝季家若反,此事便是季家留存逆臣的把柄。明知如此,季骁仍旧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为那孩子取名——潘思源。
“齐璟琰知道杀错人,他在弥补,那些真正的杀人凶手,却被你生生漏掉,识人不清,这就是为官之道?”
季贵妃愤然而起,她最看不得文人这些弯弯绕绕的性子,他若有骨气,拿把剔骨刀将那些贪官污吏杀掉,也是一腔侠义之心。
他躲在背后,只敢对齐璟琰下毒,小皇帝那个蠢蛋还想要保住他的性命,这样的人,才不该救!
“你根本,不配对潘夫人诉说相思!”
以己度人,若她是潘殊墨,一个爱玩爱闹的人,枕边人识人不清,性情庸碌,她定要怄死了。
此话一出,犹如当头棒喝,沈相瞳孔骤聚,双拳狠狠击向地面,打得指血连连。
季湘云顶看不上他这幅做派,她敛了衣裙,对坐在地上的老人道:“沈丞相,圣上死前,曾托本宫见你一面,一定要保你性命。你如此不惜性命,以下犯上,是对圣上不忠;不敢为妻报仇,错杀他人,是为人不善;未能替友报仇,不肯血刃凶手,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善、不义,还不肯回头?”
殿内寂静一场,落针可闻,镀金龙腾烛台上,已凝出厚厚一层蜡泪。
“大周元年,一月,那是个冬天,岭南落雪,百姓颗粒无收……”
沈浩然声音很低,他低着头,看向自己脚尖,慢慢说起这段往事。
“八十万灾民出现□□,潘兄自去镇压,到了现场,粥棚不够,当日,便被流民殴打,抢去百石粮食。”
“贵妃娘娘,您见过饿死的人吗?会吃人啊……”
沈浩然声音颤抖,他的潘兄,当了所有家当,依旧杯水车薪。
灾民米粮顶不住缺口,岭南多地灾乱,若杀一人,能平民愤,潘殊韬是愿意做这个人。
回京的奏折是沈相亲自带回去的,还未到皇城,就传出潘尚书米粮掺土一事,圣上赐死潘尚书的奏折,变成了夷三族。
那是个冬夜,他是跑着进宫的,滑倒在宫道上,只看到圣上的轿撵从他前面走过,他拿着血书上奏,求得妻潘殊墨得以宽恕,而他,接替潘尚书一职,继续赈灾。
初晨回府,还未走入巷口,门前已挂置白幡,他以为是潘殊墨为母家守丧,一进门,却得知,他在宫道为他的潘兄奔走疾呼的那个夜晚,乌衣巷,沈府,潘夫人上吊,随兄而去。
“这么些年,老臣一步一步往上爬,就是官至宰相,还是翻不了案!怎么就…”沈浩然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双手捂在脸前,鼻音浓重,“怎么总是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事事不圆满,才是常事。”季湘云回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此时月影西移,也不甚圆满,皎洁的月光贯穿云层,在地上洒出一片清晖。
“老臣,谢娘娘点悟。”
季湘云见他情绪渐稳,也就放心离去。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一阵重物落地之声。
她回头,沈相已然倒在龙椅旁边,那椅子是足金炼制,坚硬异常,只磕了满头满脸的鲜血。
季贵妃神色大变,奔上扶住已入垂朽的老人,“沈相,齐璟琰说你不能死!沈相!”
季湘云又急又气,怎么文人都一个死心眼,竟想出以死谢罪这么个遭瘟点子,她真要被这老头儿气死了!
“老臣对不住圣上,唯有以命抵罪…”
沈浩然花白胡子抖动,看着季湘云慢声道:“老臣书房,有爱妻留有游记百本,娘娘喜爱,赠予娘娘…以报季家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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