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欺骗?
齐璟琰倏地站起,这才想起,季湘云是被他弟弟逼得自尽了。
季贵妃跟着要从榻上下来,被小皇帝捂上被子,正色道:“你还在发烧,好好捂着,朕出去瞧瞧。”
他朝红袖摆手,要她看住季湘云,确定贵妃安然躺着后,这才放心转身。
一滴血从鼻孔滑落,齐璟琰脚步顿住,看着落在手背上的鲜血,伸手堵住鼻孔,指尖捻过,那滴血便消失不见了。
季湘云看着小皇帝清瘦的背影,忽然开口。“齐璟琰,你会回来接我吧。”
男人背对着她没有回应,静默一瞬,推开门走了出去。
朱色木门关上的刹那,季湘云身形晃动,呕出一口污血。朵朵红梅喷洒在石榴红杭绸被上,霜缎绣团花沁上血,浸成深色,花瓣绸色越发浓艳。
“娘娘!”
红袖惊呼,想要高喊被贵妃握住手腕。
季湘云细长的眼尾高挑,媚而不妖,视线转过,小宫女只觉心底发寒,不由紧捂口鼻,再不敢多言。
“去床柜里拿个帕子,将锦被换换。”
季贵妃松开红袖的手腕,圾着鞋子下床。红袖得了齐璟琰的吩咐,身形未动,只紧紧盯着她,生怕她推开门跑出去。
贵妃还算省心,只在屋头站了站,又歪在一旁的软榻上不动了。
红袖松了口气,手脚麻利替换榻上的棉被,她一直是个二等宫女,平日虽感慕主上,也不敢多有放肆。今日得了小皇帝口谕,才敢多说几句。
重华宫里的人都怕她,季湘云心里明白。佯装困顿倚在榻上,趁小宫女背对她收拾床榻的功夫,季贵妃动了动指骨,还能用得上劲。她骤然靠近,出现在红袖背后,一拍后颈,小姑娘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这次复活,她的身体出现明显虚弱,想来与不断死亡有脱不开的关系。
每死一个凶手,时间会倒退两个时辰,而不断复活的人,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季湘云用力捏了捏手指,不复往日猛力,再想到方才呕血,她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出现了。
齐璟琰在外与八王爷对峙,他将自己留在宫中,是想护着她。季贵妃身后,季家兵多将广,齐璟旸不敢动她。
这个蠢货,是想牺牲自己。季湘云想罢,动手剥了红袖的宫装,小皇帝护着她,也到了她撑着他的时候了。
齐璟旸围了重华宫,寻到齐璟琰之后,留下两个卫兵,便前往太和殿。
携天子号令百官,八王爷早是狼子野心。没想到,三月初八,齐璟旸提前动手了。
搞翻两个侍卫,对季小霸王来说不是难事。宫女装束都是窄袖长裙,方便活计,她撩着长裙,躲着僻静宫道,朝侍卫营跑去。
如今皇城有三支军队,分别是禁卫军、侍卫处和护城军。其中,由季将军掌领的护城军驻扎城郊,远水救不得近火。然八王爷带着禁卫军,她若搬动护卫处,也可牵制住八王爷,等她父亲带兵赶来。
侍卫处只听小皇帝一人调遣,如今他身陷困局,侍卫处自要站出来拱卫皇室。走在静悄悄的宫道之上,季湘云暗想,许是齐璟旸动作太快,侍卫处还未得到消息,她找到潘思源,抄近道去太和殿,一定来得及。
脚步越发沉重,季湘云的步子越走越慢,眼看侍卫处就在眼前,她咬着舌尖,剧痛带来一分清醒,深吸了口气,终于拍上了侍卫处的朱门。
葱指刚搭上大门,侍卫处从内被打开,门内是一身赫红福寿团纹侍卫服的男人,墨眼乌发,一身劲装束带绑住袖口,正要出门。
“思源…”
……
太和殿,齐璟琰面前一方棋盘,他执着扇子摇了摇,抬头看向坐在面前的男人,“阿旸,你这是准备,要与朕撕破脸了。”
墙上的沙漏刚过午时,百官受齐璟琰的手谕,急急往宫中赶,在等候的空当儿,哥俩儿摆上棋盘,手谈片刻。
棋盘之上,小皇帝执白子,八王执黑子。棋间白子勉力抵挡,黑子招招紧逼,将将困顿白子,只留一息喘息之地。
“是皇兄没给臣弟留一条活路。”
齐璟旸眉毛舒缓,一手握着身侧青铜宝剑,另一只手执起黑子,擦过唇角,略有停顿。“自小到大,皇兄总是这样耀眼。”
“只要皇兄在,就没人会注意臣弟。就连皇位,也是皇兄占了母胎先机。若臣弟排行在前,皇兄甘愿做个王爷吗?”
齐璟琰不语,他一直以为自己与这位胞弟关系亲近,更是将禁卫军一职交给他。历朝这个职位,都是由当朝天子的心腹担任,他将此派给胞弟,以为他能明白自己苦心。谁又能想到,这竟成了自己的牵制。
念及于此,他抬眼,看了一眼齐璟旸,“八弟,朕以为,你叫的每一声皇兄,都是真心的。”
“真心?”八王爷重复他的话:“生在皇家谈真心?皇兄,你还真是天真。”
小皇帝放在棋盘上的手抖了,一步放错,整条防线分崩离析,黑子组成的大龙已成乘风之势,横扫千军,势如破竹间,白子支离破碎,败局已定。
“皇兄,你输了。”
“八岁那年,朕在皇子所高热,你我没有母妃在身侧,你去求药,遭太医院驱赶…”
齐璟琰的声音沁在冰中,像是水里的月亮,飘摇不定。“朕一直羡慕你,生的强健,又能下军营校练。你说你喜欢军营,朕命你掌管禁卫军,你当时,明明是高兴的。”
“臣弟喜欢军队,这没错。”齐璟旸撩开衣摆,摆正身子做好,一下下收起棋盘中的黑子。“可是臣弟,难道就不配坐皇位吗?”
他扶着棋桌倾身向前,狞声道:“到底我比你少了什么?姜瑞选中扶植你!明明又懦弱又虚伪,偏偏世上所有都向着你!都给你让路!”
小皇帝被吼得一阵怔忪,他呆呆看向八王爷,自己的胞弟,轻声道:“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朕?”
齐璟琰咬紧牙关,鼻血狂涌而出,他狠狠用袖子抹去,眼泪在眼眶滚滚打转,咬得下唇发白一片。
“十岁那年,你割伤手指也要给朕做好风筝,你带着我跑,说跑一跑,身体一好,便能陪你去军营,那时你也在骗我?”
“每年生辰,你都要去求一道平安符给我,也是欺骗?”
小皇帝越说声音越大,目光激愤,神色灼灼,他上前抓住齐璟旸的前襟,从领里拉出半块玉环,“生死相托,岁岁平安。”
正逢齐璟旸脖中玉环掉出,刻着“肝胆相照,福禄双全。”
那是小皇帝弱冠之年得的玉牌,亲手雕刻相送。
“你告诉我,这些都是骗我?”
他越说越激愤,鼻血流的到处都是。
“这些都是骗我?”
齐璟旸捧住那半阙玉环,面对兄长质问只此不言。
“皇位、皇位!一个破椅子,你喜欢,你就要杀了我!”
齐璟琰爆发大力,将人拖拽上高台龙椅,怒吼道:“从小,只有我们最亲,这世上谁都能欺我、骗我、杀我,就你不行!”
八王爷被此情镇住,从未想过,一向温柔待人的兄长,也会有情绪失控的一面。他抬头,怔怔看向面前的男人,口中懦懦:“阿兄!”
箭矢破空而来,直扑两人面门,小皇帝站在前面,身形晃动,被人猝然扑到地上。
铁锋穿破春衫,刺入骨缝,耳边一声闷哼,长箭已入齐璟旸左臂。
太和殿大门被撞开,群臣被禁卫军围在殿外,褚红侍卫队相峙两侧,站在前端的,是一身宫装的季贵妃,臂绑袖箭,目光凛然。
那只箭,正是从她手中发出。她上前一步,对殿内高喊:“齐璟琰,你让一让,别误伤了!”
小皇帝腹诽,就她那个准头,差点儿没将他扎死,她哪来的自信。
“贵妃,你来迟了。”
齐璟旸朗声说道:“在你们来之前,太和殿早已点上断魂香,解药只有一颗,皇兄,咱们再手谈一局如何?”
原来,狂喷鼻血,是断魂香的缘故?
齐璟琰抹着鼻子,血污沁透袖口,他重新坐下来,将棋盘摆正。
“齐璟琰,都什么时候了,他是在拖延等你毒发!”
季湘云在外间急吼,匆匆跑过,举步就要踏入殿内。
“湘云,这是我与阿旸的事,你莫插手。”
齐璟琰侧首,阻止季湘云的动作,不许她再前进半步。他抬头看了几眼贵妃,心底叹了口气,转首对齐璟旸颔首,“开始吧。”
“阿兄,我并未骗过你。”
齐璟旸声音艰涩,声音像是在冰层上划过,他执下黑子放入棋盘,“我做了那么多,得不到任何人都认可,我样样比你强,却每一次都输给你。”
黑子落入棋盘,逐渐成包山之势,“阿兄,我想赢。”
白子遁入困局,在喘息之时仍奋力搏杀,齐璟琰放下一子,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从没同我讲过。”
齐璟旸执起酒壶给两人续上酒,给齐璟琰递过:“怎么能去烦你呢,你已经很辛苦了。”
他冲着齐璟琰举杯,“阿兄,你是个好皇帝,敬你。”
八王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齐璟琰还端着酒杯,出声劝道:“喝了吧,阿兄,咱们兄弟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
齐璟琰面色复杂,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他一直将他看成长不大的小孩,不知何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孩子,生出的心思,越发让人看不透。
仰头将杯中酒液灌下,真他娘的难喝。
两人对视片刻,齐璟旸将指间黑子落入棋盘,露出一方空缺,白子抓住时机杀出困顿,局势逆转。
“叮铛——”
齐璟旸手中酒杯落下,口鼻涌出大片鲜血,小皇帝瞳孔紧缩,定定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迟疑道:“你不是…”
“算了,你是哥哥,不争了…”
齐璟旸的声音带着气音儿,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兄长扑到自己眼前,“阿兄,我未骗你…”
两人相似的桃花眼俱染上红色,齐璟旸紧紧抓住小皇帝的手腕,小声道:“好想再和阿兄一起放风筝啊…”
他这一生,想要很多,想要兄长平安顺遂,想要长成栋梁为兄长分忧,想要和兄长一样厉害。
想要的太多,他走的太远,一直不曾回头去看,其实,他最想要的,还是想再和阿兄一起放回风筝。
他做的错太大,也不知道,阿兄最后会不会原谅他。
千言万语涌上嘴边,齐璟旸不知从何说起,毒性来得很快,幸好,给阿兄的酒里加了解药。他紧紧捏着小皇帝的手,还想说,阿兄,我这次比你厉害。
毒性已入心脉,他再也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手指无力松开齐璟琰,眼前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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