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伏羲旧事(一)
这人是冲着楼大哥来的!
宋浮白抬目看去,只觉得这人的样貌让他觉得十分熟悉。他忽地忆起,季长勤在宋寨主的寿宴上曾与他介绍过,此人是华山派首徒陆元贞。
陆元贞目光定定地落在楼清影身上,语气冷沉道:“华山派陆元贞,特来向无影楼少主讨还伏羲剑。”
无影楼少主?宋浮白听完愣了愣,难不成这位陆大侠是认错人了?
楼清影听到这个称呼,扯着嘴角笑了笑:“兄台怕是认错人了,这里哪有什么无影楼少主?”
陆元贞冷沉道:“人可以认错,剑却不会认错。无论你是谁,我今日定要取回伏羲剑。”
伏羲剑?宋浮白听见这名字,心中不由一跳,目光落在了楼清影腰间。
先前只以为是陆大侠认错了人,可他忽然想起大哥曾说过上一代无影楼楼主楼雁孤是因伏羲剑而死,楼大哥又姓楼,难不成……
楼清影剑眉微挑,垂目扫了眼腰间的佩剑,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和声道:“兄台说的可是此剑?要是别的,倒也好说,可这把剑是先父遗物,却是不方便赠与兄台。”
陆元贞道:“伏羲剑在成为楼雁孤的遗物之前,乃是我派前辈司徒明镜的佩剑,是无影楼不择手段侵占了华山派之物!”
楼清影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勾了勾唇:“怎么我却听说,司徒明镜是华山派的弃徒,这柄伏羲剑也是司徒明镜离开华山派之后才得到的?”
陆元贞目光冷冽地看着楼清影,冷厉道:“司徒明镜与华山派如何,是华山派自己的事情,就不劳楼兄费心。”
楼清影点点头,“那就不说这些,说说令师祖。他若真是理直气壮,为何不自己来无影楼讨要伏羲剑,而是伙同武林各派一起来夺取?”
陆元贞听了楼清影之言,哼了一声:“歪门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楼清影听了此言,笑得眯起双眼,“说的好听。要我看,是技不如人,不敢吧?”他语气悠悠,语意却是不客气,狭长上翘地眼尾在此时也带了几分邪肆之气。
“楼清影!”陆元贞听到此言气急了,抽出背后的长剑,发出“铮”地一声剑鸣,持剑指向楼清影:“胆敢侮辱师祖,拔剑吧!”
周围的人群看到有人在闹市动武,纷纷躲开,可是又架不住好奇,围在一旁看热闹。一个不起眼的小男孩看清宋浮白的脸,目露惊讶之色,连忙缩着身子钻出人群。
宋浮白此时已经在心中确认了楼清影的身份,可是关于他们口中的伏羲剑,两人各执一词,分不出谁口中的才是真相。虽然如此,宋浮白觉得以楼大哥清高,断不会侵占他人之物。
宋浮白看向楼清影,只见他面对着剑尖,神色依旧平静,不急不徐道:“楼某曾发过誓,此生都不会拔出这把剑。”
宋浮白想起茶铺里楼清影曾说过,这剑是他父亲的遗赠,他系在腰上只是纪念先人。他听楼清影找了体面的理由避战,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没想刚放下心,楼清影又道:“我劝陆兄也不要轻易动手,免得伤了自己。别忘了,上一代华山掌门是怎么死的……”说到后半句,挑衅的意味甚浓。
陆元贞冷哼一声:“虚张声势!”持剑向楼清影刺去。楼清影面对前方刺来的长剑,身形丝毫不动,只有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微抬起。
宋浮白见楼清影没有反应,极快地拔剑把陆元贞格开,驱身挡在楼清影前方。他沉声道:“陆大侠与楼大哥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移步再议,这里实在不是动武的好地方。”
楼清影见宋浮白挡在自己身前,心头微暖,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陆元贞却冷着一张脸对宋浮白道:“平湖水寨一会,我敬宋少侠的人品,可这是我与楼清影之间的事情,宋少侠还是退到一旁,不要插手的好。”
宋浮白皱眉,“我若是不退呢?”
陆元贞道:“那就休怪陆某不客气了!”说罢,他也看出宋浮白心意已决,随即不再留手,把华山剑法施展了开。
这是楼清影第一次见宋浮白动手,之前只知道他功力颇深,这回见了他一身剑法,亦是绝妙非常。华山剑法向来以陡峭凌厉闻名,而宋浮白的剑法韧劲十足,他与陆元贞过招时,楼清影仿佛能见到一株劲竹立于狂风中,任尔东西南北风,青竹在弯折过后依旧能保持住自己的身形。
宋浮白剑法精妙,内功亦是不弱,陆元贞一时间也奈何他不得。
刚入洛都,陆元贞便打听到楼清影已归附于赵王府,今日他独自出府,乃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今日若是不能取回伏羲剑,让楼清影龟缩于王府,自己再想找到他出府的机会就困难了。
想到此处,陆元贞出手时再无顾忌,有些威力颇大的招式,不免波及到周围摊子。围观的百姓又向后退了退,只有配饰铺子的老婆婆走的慢了,眼看就要卷入陆元贞的剑下。
宋浮白余光瞥见,神色大惊,可他招式用老,已是来不及抬剑阻挡,只能抬脚把身边的布帛摊子踢了过去。陆元贞的剑锋扫过,只听“嗤”的一声细响,摊子上的布卷纷纷从中断裂,老妇捡了一条命,连滚带爬地逃了开去。
宋浮白见状,松了口气,与陆元贞持剑对峙,谁也没有先动手。
楼清影一直冷眼看着,直到老妇得救,才凉凉道:“看看,不听我的劝,陆大侠差点就变成了闹市杀人的凶犯,何不及时收手呢?”
宋浮白听了楼清影的话,脑仁突突直跳,直想叫他闭嘴消停一会。果然,陆元贞听了他这话,目光一冷又攻了过来。宋浮白一边提剑相迎,一边在心头叹息:果然是那个嘴上不肯吃亏的楼清影。
“住手!”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爆喝,让二人停下了手中动作。“谁敢在天子脚下动武?!”
陆元贞看着一队官军从不远处赶来,不禁皱起了眉。今日恐怕要无功而返了。他当机立断地翻上屋顶,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
楼清影看见赶来的将领笑了笑,这不是他的“老朋友”陈声吗?
他招呼道:“原来是陈校尉,真是好久不见啊!”
陈声撇了他一眼,冷声道:“陈某本以为楼公子入了赵王府后能消停些,没想到你的麻烦非但没少,还变本加厉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楼某也是不堪其扰啊。”楼清影嘴上虽这么说,面上却没什么难色,一副悠哉游哉地模样。
陈声最烦他这调调,不再接话,指着宋浮白对下属道:“把人带回署衙。”
楼清影闻言,挑眉道:“且慢,陈校尉不去抓刚才走脱的凶徒,反倒要把苦主拘起来,这是何道理?”
陈声冷声道:“只要动了手,就要随我回署衙问话。至于走脱的的那个,卫军会去抓捕,楼公子就不必操心了。”
宋浮白听楼清影叫陈声“陈校尉”,忽地想到晴晴说过的那人。他对陈声问道:“小妹晴晴,前日可是蒙陈校尉相助?”
陈声听到宋晴晴的名字,目光重新落回宋浮白身上:“阁下是宋姑娘兄长?”
宋浮白也点点头,既然知道陈声就是救了晴晴的人,他也不欲令其为难,对楼清影道:“楼大哥不必担心,我随陈校尉走一趟,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就好。”
楼清影见他扑闪着一双大眼,老实巴交的样子,不禁暗暗摇头。洛都的文官多属太子一系,若是办事之人有意磋磨,小酒怕是要吃些苦头。想到此处,他对宋浮白道:“我与你同去。”
宋浮白惊讶地看着楼清影:“楼大哥适才并未动手,就不用去了吧?”楼清影向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我也是相关之人,跟着走一趟,不为过吧?”后半句问的却是陈声。
陈声冷着脸道:“一起带走。”
——
洛都的官员大多可以归为两系,一边是以丞相文昌宁为首的文臣集团,另一边是以太尉邓琼为首的武将一系。与其二人同列三公之位的还有御史大夫冯万纪,只是这位冯公性格刚正不阿,向来不涉入党争。
洛都府总领府事闽东杰,就是冯万纪的女婿。岳父虽不为他在朝廷中活动,可是丞相与太尉两系的人却能卖他一分面子。闽东杰面白无须,十分富态,所奉行的处世之道与其身材一般圆滑。
陈声带着宋浮白二人进来之时,闽东杰正在把玩着桌台上的白玉貔貅镇纸。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一看,认出来人是射声校尉陈声。闽东杰熟络地招呼道:“陈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闽府事。”陈声对闽东杰点点头,没有寒暄,只道:“南市发生械斗,我接到信报,赶去把参与之人带回来。”
闽东杰听见“械斗”二字,忙的倒吸一口气。他重重放下手中的镇纸:“天子脚下竟有人当街行凶,真是无法无天了!”
陈声没有理他夸张的表演,继续道:“其中一名凶犯逃了,我已吩咐卫军追捕。剩下两个说自己是受害之人,请府事研判。”
闽东杰听了,不由暗暗摇头,陈声这人哪里都优秀,就是过于一根筋了。管他什么人,只要动了手,直接关进大牢就是。他在心里吐糟完,背着手来到宋浮白二人面前,打量了一眼:“你们俩姓甚名谁?”
宋浮白对闽东杰一拱手:“草民宋千酒,见过府尊。”
楼清影执扇行了一礼:“扬州学子楼清影,见过闽府事。”
闽东杰听了这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他仔细打量了眼前风度翩翩的青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楼清影?可是那位谪仙传人?!”
楼清影含蓄地一笑:“区区不才,虽是师从庐阳黄氏,却不敢妄称师祖传人。”
前两日楼清影成为赵王宾客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虽无官品,却有赵王在背后撑腰。所以闵东杰在得知楼清影的身份后,立即改了态度,热情道:“闵某早闻公子大名,只是公务繁忙,一直来不及拜访。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寒暄完,闽东杰才想起他们二人是因为械斗被陈声带来署衙的。他一脸和气地对楼清影道:“南市之事我已经知晓了,楼公子遇上强人,想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去王府须得好好压压惊才是。”他看了陈声的冷脸一眼,哽了哽,又重新挂起笑容道:“陈老弟为人耿直,一向秉公行事,也请楼公子多多包涵。”
陈声冷脸看着闽东杰,不发一语。
闽东杰主动要放人,楼清影却笑笑道:“闽府事慧眼如炬,楼某佩服。不过之前陈校尉说过,只有证明了清白才能放我二人离开,要是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显得我们心虚?”
宋浮白听楼清影与陈声杠上,真是一点不意外。这世上能叫楼清影忍气吞声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闽东杰听到这里,明白楼清影被陈声带回署衙,心中有气,可他身为洛都府事,更希望这些事都在台面之下。他摇头苦笑:“楼公子受委屈了,不如我叫陈老弟给您赔个不是,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楼清影笑道:“当不起,闽府事照章办事即可。”
话虽如此,闽东杰又哪敢把赵王府的宾客给关起来,头疼的想了想,他吩咐衙役给三人看座,又吩咐道:“你去把事发之处的百姓带几个回来问话。快去快回,别耽搁!”
衙役连忙应声出去,就在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府尊,门外有人来报。”
闽东杰正心烦呢,不耐烦地问道:“来者何人?”
那衙役回道:“是赵王府的管事。”
“姚不语?”闽东杰听见忙换了副神色,吩咐道:“快请进来!”
姚不语进到署衙大堂中,身后跟着个老妇。他不露痕迹地瞧了宋浮白二人一眼,才向闽东杰行礼:“闽府事好。”
闽东杰知道姚不语深受赵王器重,也不摆架子,热情道:“姚先生怎么来了,您可是稀客啊!”
姚不语不急不徐道:“闽府事客气。姚某听说王府中的贵客被官兵带走,不知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闵东杰笑的和气:“可不就是误会!正要送二位出去呢!”
姚不语听了,微微一笑,这位洛都府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知情识趣。他恭维道:“闵府事处事公允,心系百姓,不愧为大宁之栋梁。”
闵东杰笑呵呵地领受了,还提议要送三人出去,楼清影却开口道:“姚先生既然把证人找来了,不如让她在这堂上把事情讲明,也好叫我们名正言顺地踏出此地。”话虽是与姚先生说的,楼清影的目光却落在陈声身上,还特意在“名正言顺”四个字上面加重了读音。
姚不语在楼清影话中嗅出一股火药味,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是老朽糊涂了。”他对身后的老妇和声道:“老媪不必紧张,照实道来即可。”
宋浮白一看,姚先生带来的人原来是配饰摊子上的那位老妇。
老妇见众人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有些局促地行了个大礼:“见过各位老爷!”
她目光小心地看向周围的大人物们,拘谨道:“老婆子当时就在路边摆摊,所以看得分明,是有强人当街行凶,这位小公子才拔的剑。”她对宋浮白感激道:“老婆子的命是小公子救得,在这给您磕头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宋浮白拜下去,宋浮白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使不得,婆婆这是折煞我了,咱们大宁可没有长拜幼的规矩!”
“陈校尉可听清了?当然,你若不信这老媪的话,不妨多招几个人来问问,可别因为对楼某的成见,冤枉了旁人。”楼清影挂着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向陈声道。
陈声冷哼一声:“不必。”
楼清影看着陈声的臭脸,笑了笑,悠声道:“陈校尉前些日子的照顾,楼某感激于心,改日定要上门好好答谢一二。”
陈声撇他一眼:“你只要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好的答谢。”
宋浮白看着两人在公堂上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谁。他与姚先生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还是让他们吵够了再说吧!
陈声看向楼清影身旁的少年,想到他是宋姑娘的兄长,忍不住提点了两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劝宋少侠少跟这种麻烦缠身之人混在一起,省的枉受无妄之灾。”
“这……”宋浮白道:“陈校尉对楼大哥大概有些误会,他——”他还未说完,就被楼清影打断了。
楼清影对陈声一拱手:“这事就不劳陈校尉费心,既然已经自证清白,我们就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署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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