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阳的飞蛾

顾容雅一步一步走下揽月阁主殿前的台阶，任凭疾风扬起她月白色的裙裾。

        无数细雨纷纷洒落在她绸缎般披散在两肩的头发，三千青丝在风中扬起，又被雨滴打落。

        凤凰花的花瓣被拍在她的裙裾之上，既平添了一抹明艳丽色，又宛若一场色彩的剧烈碰撞，绛红色与月白色开始争锋。

        绝伦的色彩形成强烈的对比，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集中在她的身上。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完美的柔杂交织。她不过菡萏出绽的年纪，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足尖沿着石阶缓缓而下，仿佛清冷孤绝的寒潭野鹤。

        可是她的神色却又那么坚定，就如同涅槃浴火重生的凤凰，不顾一切。

        少女如玉般白皙的脸颊是没有任何神色，无喜无悲。

        她左手中紧握的金钗中人紧紧贴近在自己的脖颈，顾容雅深深明白他在做一场豪赌，然而她必须要赢。

        “阿囡，我在，回来，相信我好吗？”

        “娇娇，你来了，你是选择了我对吗？”

        两种截然相反的称呼，亦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期许。

        暴雨中谢敛包括此时自己的官袍破败，身形狼狈，挣扎的想要起身去与她相拥。

        长廊上盛怀安白衣之上点点血痕，酒气微醺，看着面前这一切摇着头想要制止。

        顾容雅金钗在手，横于脖颈之上，却还是做足了礼节，她微微朝着面前的谢敛屈膝致礼，道：“承蒙左相厚爱，妾身一介妇人，却因为左相的庇护，能在这禁中做客。”

        不知道是因为大雨滂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谢敛只觉得面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连带着顾容雅如玉的脸庞也在他眼前逐渐模糊。

        ——你以后再被人欺负了，我可不会保你了。你怎么这么没用？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孩子吗？

        ——唔，做朋友啊，也不是不可以了，但是你……总之不要那么弱了。

        ——这样好不好？我们玩个游戏，你如果能追到我，我们就……就做朋友。

        那个时候，小女孩的乌发也是这么好看，两鬓之上各自簪了一枚金铃铛，走起路来，风儿微扬，铃铛便震起来，叮当叮当的。

        她特别爱笑，笑起来像一幅画似的，周围在艳丽的花都比不上她，清脆脆的声音比鸟鸣都好听。

        可是他笑不起来。在阳光之下，飞蛾哪能在其身旁飞舞

        但是如果是蝴蝶呢？谢敛想，如果他也有一双名为出身贵族的漂亮羽翼，那是不是就可以在阳光下正大光明的偏偏起舞，追逐着太阳的光芒。

        雨滴沾湿了顾容雅的乌发，纤长的羽睫也半垂着粘上了雨珠，宛若泪花，连脸颊上雨水不断流淌，洗去了她原本精致的妆面。

        可是她真的就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菡萏，哪怕身处于狂风暴雨之间，依然挺立非凡。

        “可是如今，时间太久。长此以往下去，无论是于妾身，还是于左相，只恐怕名节不保。还望左相放妾身与夫君还家。”

        雨丝沾到了朱唇之上，又滑到舌尖，是苦涩的。

        然而雨中的谢敛却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一样，他完全不过膝盖上的伤口已经被血浸湿，又沾了雨水，看着那地上残存的一滩血，恐怕都有化浓的风险。

        或许真的是他此刻的模样太过可怕，就连他那些中心耿耿的死士护卫都生生不敢上前一步，去救他们的主子。

        他猝然起身用手却抓顾容雅地手腕，如同彻底疯癫了一般，面容狰狞道：“我追到你了，娇娇，我追到你了……”

        雨水仿佛是窥探人心的一面镜子，他能洗掉妆容，也能洗掉伪装。平素那个权倾朝野的左相不见了，这么努力在顾容雅面前装了十多天的谦谦君子也不见了。

        暴雨狂击之下，他头上的官帽散了，他朴素最在意的仪容礼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些都可以伪装，然而他那一课心却无法伪装。

        当了多少年的寒门子弟不仅是寒门，更是自己家门里的边缘人。少年时分的自尊心被强烈的打击，产生了一种近乎扭曲的情绪。

        他极度自卑，却又极度自负。他渴望别人的认可，却鲜少向他人展露心扉。

        就像现在，谢敛如同豺狼一般想要扑到顾容雅的身上去握住她的手腕，嘴里却好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梦呓一般的话语。

        谢敛朝向顾容雅的方向一扑，顾容雅也没有料想到他竟然如此疯癫，赶紧闪身往旁边一躲。他扑了个空，又一次摔倒在地上。

        但是也不知道顾容雅是被他这副巅峰的模样吓到了，还是因为自己手滑。左手紧紧握住的金钗斜斜的划了一道，虽然不是很深，但是不断渗出血来，看起来却像是有几分可怖。

        “娇娇、娇娇、我的娇娇，娇娇你要干什么，你干什么伤害自己？”

        谢敛看到顾容雅受了伤，他那无端凭空产生的幻觉也弱了几分，他又想要冲上去去检查她的伤势。

        顾容雅看着对面的人，眉头紧皱，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防备着的姿态，但还是尽量缓和声音道：“左相，请您自重。”

        她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盛怀安虽然人在回廊之上，却紧紧的注视着这边的情况，看到顾容雅此刻真的受了伤，谢敛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要朝她过去，当真有一点急了。

        他飞身掠起，仿佛“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身姿惊鸿如同鸿影翩飞，他此刻内劲外张，一股极其凌厉的气魄如同排山倒海般的袭来，空气中的雨丝都似乎有意避让于他。

        一道白虹划过长空，盛怀安收剑，白衣如雪，静静立在顾容雅的身旁，他一抬手就打掉了她手中的金钗，然后右手滑过她的纤细腰际。

        盛怀安轻轻一揽，就将顾容雅护在怀中。

        随着他的靠近，竟然压得谢敛有一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盛怀安恍然一副旁若无人模样，先用药给她止住了血，又一打横直接将她抱在了怀中。

        “盛琅你……”顾容雅刚要开制止他的行为。

        可是下一刻，盛怀安去低头轻轻一吻，封住了她要说话的唇。这是何等的疯狂，大雨滂沱，他们却在雨中接吻。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他们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对生活已久的夫妻，有好似私定终身的恋人。

        盛怀安的手臂拖住了她的脊背，顾容雅感觉自己好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身体越来越软绵她紧闭着眼睛，睫毛颤抖，雨水冲击着他们的脸颊，这种人挡不住他们体温的升高，心跳的加速。

        她的双手及其自然的环绕上了他的脖颈，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身体却是难掩的兴奋与喜悦。

        “娇娇，你你们哈哈哈哈哈……”

        “左相也看到了，妾身与夫君情投意合，还请左相另选良人，妾身担当不起。”

        顾容雅冷静下来，轻轻拍了拍盛怀安的手臂轻声道：“快放我下来。”

        盛怀安明显还是要闹，轻轻在他的耳垂处落下一个吻道：“都叫我夫君了，还在害羞什么阿囡，夫人，再让我亲亲，好不好，乖。”

        顾容雅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道：“正经点。”

        盛怀安吃痛道：“呜呜！”

        “别装！”顾容雅懒得和他继续废话。

        谢敛看着面前这一对碧人，打情骂俏，好不快意。果然，就算飞蛾拥有了一套漂亮的羽翼，有什么敢去太阳面前卖弄。

        飞蛾扑火呵！好吧，既然是飞蛾唯一能实现太阳的愿望，那边让太阳开心一次吧。

        “好，我让你们离开。只不过下次再见面，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为什么我追到了你？你却还不愿意向我伸出手。

        原来啊，万人景仰的太阳也会骗人啊。

        好在谢敛遵守了他的诺言，他准备了一下轻简的马车，顾容雅与盛怀安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宫门。

        看着朱红色的宫门在身后合上的那一刻，顾容雅暗自庆幸，也有些后怕。这个地方，真的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就算这个小孩子一样愿望不能实现。

        至少，得有他在。

        她才不会害怕。

        “小笨蛋，这下可好了，你身体又弱，又受了伤，又去淋了雨，这一下怎么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了才能好吧。”

        “你你你，你又喝酒，喝完酒还能耐了，一人一刀独闯皇宫，你当你是戏本子里写的呢。

        马车内，他们又恢复了往日吵吵闹闹的愉快时光。

        “可是，我要是不去闯，你现在还回不来呢，还不赶紧谢谢，你夫君。”

        顾容雅一听见这些话立马暴躁了起来，做势就要拧他的耳朵，道：“登徒子，你就会占我便宜！”

        许是他们嬉闹的声音过大。长街上，另一家马车的主人撩开了一旁的帘子，朝着他们的方向侧目，那双眸子敏锐深邃，就如同荒原上的雪狼一般。

        “公子，你可是要”马车车夫那细长的嗓子让他主人直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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