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别的时机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反而心如止水,可若一点一点得到,便会得寸进尺,欲望被一点点地打开,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能下地走路了以后,因为眼睛好起来的希望遥遥无期,木心儿并不想永远麻烦别人,故而决定开始学习适应瞎子的生活。
人在失去一种感官的时候,似乎其它的感官会变得灵敏。木心儿本就习武多年,五感敏锐,眼睛失明以后,有了盲杖的帮助,耳朵便开始兼具眼睛的作用。
为了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木心儿重新开始了过去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按时起床练功,按时吃饭,读不了书,她便背书,不记得的内容,她便让云珠给她读。木心儿一口气把外公给她列的书单全报了出来,包括春秋,汉书等史书,还有八阵总述》《美芹十论》《太公兵法》《百战奇略》《墨子城守各篇简注》《太公兵法》佚文附录《便宜十六策》《乾坤大略》《太公金匮》《兵制》《潜夫论》《太公阴谋》《策林》《权书》等兵书,报到最后云珠感觉记不住,又让她反复报几遍,写在纸上认真地去准备了。
忙活好几天,身体累了,晚上便能一觉睡到天亮,不再想些有的没的。
醉红酒庄里全是酒,日日闻着酒香,却从来没能喝上一口,实乃憾事。这天中午,等玉珠睡下之后,木心儿便拿着盲杖偷偷溜到酒庄后面偷了一壶。
酒庄里本来不是仓库就是酿酒作坊,根本不适合住人,就连给木心儿住的房间还是庄主偶尔才休息的临时住处,平时只有作坊后面的一排平房给酒工休息喝茶。
唯一能暂时遮阳和休息的就是作坊边的一个品酒的凉亭。
秋老虎在接近中午还是非常热的,木心儿嫌屋里闷,让云珠把书拿到凉亭中读给她听。云珠却是个周到的,即使她看不见,也样样不怠慢,又是让人搬桌子椅子,还弄来睡塌,布置一些花草装饰。
像云珠这般七窍玲珑的人才来伺候她,真是屈才。
李祤出现的时候,本来安静地只有蝉鸣的枯燥午后,气氛立刻发生微妙的变化。远远地,听到脚步声木心儿就能知道,是他来了。
云珠立刻跟唤醒的木偶一般,站起来去取来冰过的果品和点心。
就在云珠忙里忙外的时候,木心儿手中的酒坛被他看在眼里,一把夺了过来,“小孩子不要喝酒,再说你还在用药,不宜喝酒”
“第一,我不是小孩子了。第二,我没有喝,只是在闻味道。第三,如果我想喝,随时可以弄到酒,你管不着~”
“你说我管不管的着”李祤语气轻松,“你在酒庄里弄的吧,我现在就让人把酒全部搬走”
“我可以去外面买,难不成你能让整个云州城所有酒都搬走吗?”
“你怎知不可以?!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人家喝什么酒。喝多伤身不知道吗?再说日后,你喝醉了,让人对你不轨怎么办?你自己没点自觉吗?”
“可是你们男人自己不就经常喝吗?心情好会喝,心情不好更要喝。会见亲友要喝,官场应酬要喝,这酒真是无处不在,怎么没人说喝酒伤身呢?”
“你~!”李祤从来没有被人怼过,只好自找台阶,“反正只要你在我眼皮子地下,就不会人让你喝!”看她手边放着许多书,翻了翻,“你在看班超传?你很崇拜他?”
“当然,这样的奇才,几千年才能出一个。如果我能做到他十中之一,能造福一方百姓,大概死也瞑目了。只可惜我没有那份才华”
“班超也不是生来就天纵奇才。所谓才华,不过是正好有机会得到学习,学成之后,又有机会得到施展。满腹纵横之术,却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只能自怨自艾。可如今生逢乱世,大历皇帝内政不修,作风奢靡,只会粉饰太平,心胸狭窄,对有功之臣赶尽杀绝,对外又只会安抚求和,要不是有个从无败绩的战王撑着,大历疆土早被瓜分了。你现在跟着林将军不就在学习吗?搞不好将来就有你施展的机会”李祤连喝几杯茶,风尘仆仆赶过来,有些渴。
“我有这样的能力吗?而且生为女子,这乱世也为女子创造机会吗?”
“你这么聪明,当然有。而且,你现在不就是木长使吗?不管有没有实际权利,你已经是大历第一个女使,这不就是个很好的起点?”李祤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说的是”木心儿笑笑“我明白了,反正只要不停地朝着心中的方向一点点用功努力,不管将来能不能做什么大事,至少现在是充实的”心中阴云散去,她对着李祤笑的很开心“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小时候贪玩不愿意读书,学才艺,大哥有一次在街上抓到我往一个乞丐身上扔东西玩。那一次大哥第一次打了我,打完还让我跪了一天。他对我说,读书学艺并不是为了像别人家的闺女一样学个样子,能背几首诗装门面就完事了。读书能让人明辨是非,学艺能陶冶情操。只有这样才能明白对乞丐做的事让自己有多么丑恶。虽然呢,后来我依然贪玩,也没有成为才女,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大哥六年前,高中探花却执意要离京去知州那种偏远苦寒之地做个小官。他才是真正明白之人,是想真正为百姓做点实事”
“你大哥是个真性情之人”
“你呢,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我大概算有,但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过程非常痛苦,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趣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它呢?”木心儿问。
“因为作为一个有追求的男人要的东西都差不多,得到什么,取舍什么,最终都是为了获得心中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是权利吗?”木心儿笑不出来了“为了名利,男人什么都可以牺牲,付出越多越不可自拔,一旦有机会,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可到最后,你确定当初想要的,后来还想要吗?想要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在原地等你吗?”
李祤像是听进去了,眼睛里有一丝刺痛,闪烁不定地看着她,“事情已经开始,无可更改,我要的终究会是我的”
姑姑就嫁了个这样的男人,官宦人家不嫌少年穷,把女儿嫁给个穷书生,书生心气高考了多年不中,后来被人推荐给景山王,书生一心往上爬把自己的伯乐景山王当了垫脚石,出卖给太子,可没想到太子不过把他当做一个用的顺手的小丑罢了,一旦用的不顺心,随手可弃。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结发妻早已分道扬镳,自己身败名裂,身陷囹圄,落个一无所有。
为什么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大概是见多了这种笃定的样子,木心儿有些失望,原来他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不想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木心儿感觉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用手一摸,却不小心摸到塌上躺着人的脸。
他竟就这么靠在她旁边睡着了。
听到玉珠的脚步声,木心儿将手收回,将脸转向迎风的一面,玉珠将一张毯子塞入她手中便走了,很明显,是想让她帮他盖。
他大概是真的累吧,想到他前些日子半夜赶来,只看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开的奔波,就再也没有犹豫。用手摸了摸软塌的边沿,丈量了一番距离。抱着毯子起身,抬手、站起、弯腰,盖!咦,下面是空的!木心儿再往前一步,却正好磕到了桌子腿!啊~木心儿忍不住抬起腿,却重心不稳,往一边倒去!
好在木心儿身手敏捷,迅速用手撑在一边,不过还是差点砸在他身上。除了……鼻尖好像碰到什么温热的东西,甚至能感觉到李祤呼吸的温热,木心儿感觉有股电流在脸上飞过,手屈肘一使劲,猛地抬头,却不想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滴在他脸上!
木心儿站定以后,有点不敢动了。怕她活动又碰到什么东西吵醒他,于是只能这么站着。
太阳偷偷变换位置,夕阳金黄色的阳光全打在李祤身上的时候,睡了两个时辰,他总算醒了。
墨玉色的眸子突然睁开,木心儿转过头来,正好背光,看起来就像披着万丈霞光,耀眼圣洁。
“你醒了?”
李祤坐起,看看身上的毯子,摸摸额头,又看看木心儿,“你怎么站在这?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两个时辰”
李祤一抬眼看到她身后美丽的夕阳还有那如万马奔腾般波澜壮阔的火烧云,她雪白的外衣都染上这霸道的红,“以前怎么没好好看过如此美的夕阳呢,看过日出,晚上的夜空,却独独忽略这最容易发现的夕阳”
“只是少了一个美好的下午吧”木心儿用手摸着坐下。
谁都不愿意打破这和谐美好的氛围,直到夕阳的余晖慢慢消失。
天黑了。
云珠端着药上前提醒她“姑娘,该吃药了。正好公子也在,不如一起用晚膳吧。
若不是李祤来,云珠不会准备这么多菜吧。木心儿闻到了十几种不同菜的香气。
云珠的注意力全在李祤身上,站在他身边全心服侍,李祤眼睛才看向哪道菜,她立刻就帮他夹过来,似乎将她忘了。
李祤有些反感,根本没碰。
云珠意识到错处,无声地跪在一边。
木心儿抱着药碗,不小心闻了一下,差点没吐出来。趁着云珠没注意,偷偷将碗放在桌下……
“云珠,心儿的药凉了,你再盛一碗来”
好像被发现了。
“我现在行动自如,应该不必再喝药了”木心儿底气不足地说。
“现在给你喝的是补药,你从鬼门关回来,元气大伤,若不想落下病根,还是乖乖喝药的好”
“到底还要喝多久,总要给人一个盼头吧”
“这个得明天找鬼医看了才能知道”李祤忍不住笑着说,“好啦,喝完给你吃糖”
“小孩子才喜欢吃糖”
又有一碗一模一样味道的药放在木心儿手里,木心儿皱着眉头,深吸几口气,屏住呼吸一口气全喝了。
李祤轻轻拍拍她的头,“心儿真棒!”
木心儿忍不住推开他的手,“我都说过了,我不是小孩子”
二人正说着话,木心儿听到门外有其他人的脚步声,这人脚步很轻,呼吸丝毫不乱,是个高手。
她推了推李祤的胳膊。
“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屋外杂乱的脚步和呼吸声和屋内的一片静谧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定有特别重要的事。为了看他,让他总这样来回奔波,实在是不该,也许她真的该回去了。
“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姑娘爱吃鱼~”玉珠提醒他。
李祤看了一眼,邹了眉头,桌上的红烧鲫鱼,可鲫鱼有刺,她又看不见,很容易被鱼刺卡到。
“你若爱吃,以后我让厨子天天给你做别的,这个有刺”
“爱吃也不能天天吃呀,除非你想毁掉这个爱好”
“怎么说?”
“小时候出去玩,舅舅买我了串糖葫芦吃,我觉得特别好吃,所以经常偷跑出去吃。有一次跑出去被大哥抓住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买下了两树糖葫芦帮我抱回家,一日三餐都只能吃糖葫芦,直到吃完为止。”木心儿比划了一下“你知道一树有多少个吗?插满了大概有一百来串。开始的时候还天真地认为这是好事,我连睡觉之前都要吃两串。可是你知道吗,吃到第三天就受不了了”
“为什么?”
“酸。牙酸地嘴巴都张不开,张得开也都不敢使劲咬,酸的疼,就算给块豆腐怕也咬不动了”木心儿笑着说。
“那后来呢?”
“我那没人性的哥哥就坐在我房门口看着我吃呀,可怜的我就边哭边吃。后来还是表哥偷偷帮我吃了许多。将最后一颗糖葫芦放在嘴里的时候,我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当时怎么不求你大哥放过你呢?”李祤问道。
“士可杀不可辱。我才不求呢!”
“嗯哼!”屋外有个老头咳嗽的声音,很明显是在催他。
还是不要耽误他的事。木心儿摸到碗,三两下便把一碗饭全塞进嘴里。
“我吃完了”
“这一次我恐怕要离开十天左右,有点事必须我去处理,你好好养伤,少在外面吹风,忙完再来看你”
“你不用来回奔波了”木心儿摸到桌子,靠着边放下碗,再往里推。她的心跳地跟战鼓一般“我身体已无大碍,眼睛也是不是一日两日能好的。再说边城与云州骑快马一日便可到,每天这么白吃白喝,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林将军,如今你眼睛看不见,你该如何生活?”
“这么多年我都一个人过的,如今我也可以的。公子不用多操心了~”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后天便是集市,到时候西域和草原各个名族的都会有商人来卖东西,我带你去好不好~”
屋外不合时宜地有声音传来“主子,你真的该走了!”
“等着!”李祤语气冷到极点。转过头看着木心儿,几乎在恳求她“怎么样?想不想去?”
木心儿刚想开口,一个精神矍铄但戾气很重披着件黑色披风的老者走了进来,跟别人小心翼翼不同,他什么也没说,却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李祤并不理他,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这个应该是说的唐公公了,感觉地位不低,他整个人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眼窝深陷,却是精神矍铄。
木心儿看不见却感觉他在看他,即使如此,阴森恐怖的压迫感让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与众人为敌的好。
“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既然玉公子好人做到底,那我便等公子回来再辞行”
李祤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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