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牛妖

我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在农村生活就一个好处，就是见多识广，相信这一点，大家都不会反驳吧。
  我养过狗，养过猫，养过鸡鸭鹅，还养过猪牛羊。
  我小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牛。
  因为那时候，牛可是一个家庭的重要劳动力！
  每逢农忙时节，到处都会见到老黄牛忙碌的身影，后来随着长大，也就有了拖拉机来替代老牛。
  但，家里的牛依旧没有被抛弃。
  都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这句话我不反驳。
  但要是说对人类最忠实的朋友，那非黄牛莫属了！
  狗不如牛，这是铁打的事实。
  牛，忠贞不二。
  家家户户闲下来的牛，都会选择将它继续养下去。
  这件事，也是我小时候。
  那时候，老牛还没有退下农业舞台呢。
  家里的母牛下了崽，要么稍微大些卖掉，要么就养大代替老牛。
  我们村有一户人家，岁数跟我爸差不多大，但跟我是平辈的，我称呼他为哥哥，其实他儿子都比我大。
  没办法，村里对辈分比较看重。
  我这个老哥哥家呢，正赶上新牛和老牛交替。
  老牛死活不愿意退下去。
  退下去就意味着它没有价值了，等待它的只有宰杀或者被卖掉。
  那个时候牛肉可贵了，一般家庭还真吃不起。
  面对这种好东西，当然是吃掉了。
  于是乎，村里的几个好事分子就开始撺掇着让老哥把老黄牛杀掉，然后在村里跟左邻右舍的卖一卖，分一分，解解馋。
  大家分一分，也就把这头老牛解决掉了，既卖了钱，又解了馋，何乐而不为呢。
  老哥也很赞同这个提议。
  这天早上。
  村里很多人都聚集在老哥家的院子里，我那时候还小，也跟着去看个热闹。
  一般情况，这种屠杀场面是不会让小孩看到的，但我就是好奇，我爸不带我，我就偷偷摸摸的自己去。
  我骑在他们家门外的一棵歪脖子枣树上观看，因为我还小，个子矮嘛，不上树根本看不到。
  也是因为我站的高，看得清楚的缘故，我看到了这辈子第一件离奇的事儿。
  一群小伙子从牛棚里连拖带拽的将老牛拉了出来，老牛十分的抗拒。
  电视上演的，只要牛有了鼻环，说牵就能牵，假的。
  牛还是会认人的，而且如果人有恶意，它也是能察觉到的，根本就不会顺从。
  一出牛棚，老黄牛见到这么多人，一惊之下，就发疯了。
  你们不是想让我出来嘛！
  好！
  不用你们牵！
  老牛我自己出来！
  老黄牛直接就狂奔了出来，原本负责牵引它的那几个青壮年，不察之下竟然被顶的七歪八扭的躺在地上。
  各自捂着身体某个部位，呼爹喊娘起来，看样子顶的是真的疼。
  我没有被牛顶过，所以不知其中滋味。
  顶倒那几个人之后，老牛气势不减，又冲着围观群众而去。
  老黄牛的牛角不大，也就十几公分长，但顶上一下子，也着实够你受的。
  “牛疯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四散而逃。
  只有老哥自己站在那，非常的冷静。
  常年养牛的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牛的习性呢？
  老牛也没有顶他，而是想从他身边过去，继续追赶那些看热闹的人。
  可能老牛也知道，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是馋它牛肉的人吧。
  就在老牛经过老哥身边时。
  说时迟那时快，老哥一伸手，直接抓住了它的缰绳。
  老牛跑着跑着，只觉得鼻头一紧，回过头来发现是主人，便没有再继续发作。
  而是十分温顺的回到主人身边，还十分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老哥的衣服。
  要说舍不得，那是肯定的。
  老哥心里也不好受。
  伸出手不住的抚摸的老牛的脑袋。
  抚摸了好一阵子，老牛这才安稳下来。
  不过，老牛似乎也明白了事情，也知道了下场。
  哭了！
  老牛竟然落泪了！
  我是头一次见到老牛也会流眼泪！
  牛的眼睛是诚实的眼睛，牛的眼睛是最没有恶意的，也是最不会表达感情的，但能够流出眼泪，这又何尝不是真情的流露？
  老哥就像没有看见似的，依旧抚摸着它，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它一眼，可能那一刻，老哥心里也充满了对老牛的愧疚吧。
  见主人无动于衷，老牛又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跪下来！
  两条前腿人性化的冲着老哥跪倒在地，似乎是在哀求。
  也有可能是不甘。
  我还没老！我还能继续干活！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说的又何尝不是老牛呢？
  对于众多的村民，老牛终究是畜牲。
  老哥亲手将老牛捆绑起来，然后回了屋不再出来，估摸着，老哥也是性情中人，躲在屋子里偷摸哭起来了吧。
  奈何别人不是老牛的主人，一靠近自然会遭到老牛的挣扎。

  这一挣扎，又伤了几个村里的小伙子。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请我那老哥亲自出马了。
  自己从小养到大的老牛，让老哥自己来啥，于情于理都不太近人情。
  我骑在树上，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我也不希望杀掉这头老牛。
  终究还是圣母心态啊。
  见主人提着一柄劈柴的大斧头，老牛似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消停了下来。
  冲着老哥跪了下来，耷拉着头，等着老哥最后的一击。
  我猜测，它跪下来，就是在求主人亲自送他上路吧。
  老牛如此通灵，又何必非得赶尽杀绝呢？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
  偶然间，我问过我爸，我爸跟我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受过饿……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那一刻，估计老牛最后只是希望能够一下毙命吧，不想再经历其他的痛苦了。
  老哥似乎与老牛心意相同，直接收起斧落。
  一斧子下去，老牛轰然倒地，这一斧子非常的痛快。
  直直的砍在老牛的脑门上。
  老哥尝试着拔了两下斧头，结果发现劈的太深，竟然拔不出来了。
  无奈之下，放开斧头，他就回屋去了。
  可能接下来扒皮抽筋的事，他不愿意看见罢。
  随着他一进屋，周围的所有人都狂呼了起来。
  嗷嗷乱叫着就冲向了那老牛。
  ……
  之所以提起儿时的这头老牛，是因为前阵子我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也是一头老牛了，通体黄色，只有额头是一片花白。
  很漂亮的一头母牛。
  据说岁数也不小了。
  目前她还有一只小牛犊子，之前还流过两只，估计是岁数大了，不好怀了吧。
  这是在山西的一个村子里，是一位老先生养的牛。
  老先生独自一个人生活，终身未娶，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这么一头牛相依为命。
  我路过那里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卖小牛犊。
  一辆白色的四轮卡车，上边已经有了四五只小牛犊子，看样子这是专门收小牛的车啊。
  小牛被几个人合力赶上卡车，慌了，在车上横冲直撞的，弄的其他几只小牛也开始闹腾。
  在远处我就看着那辆车左摇右晃的，这几只小牛的力气还真不小。
  任凭牛贩子用鞭子抽打，就是不消停，最后还是老爷子把母牛牵了过来，这才安稳下来。
  由此可见，这几个牛贩子其实也是些新手，啥也不会啊，不知道牛是重感情的吗。
  母牛过来之后，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小孩在附近，一身长吼。
  “哞～”
  车上的小牛们立马停止了躁动，不仅如此，白花小牛还把头从栅栏里伸出来看母亲。
  牛与牛之间，母子情深，可能有些某种联系，他们母子不约而同的凑在了一起。
  反观其他小牛又安安静静的趴在了车里。
  这就是母子之间的羁绊吗？
  如此感人的场面，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依旧还是把小牛拉走了。
  留下老爷子和老母牛在原地目送卡车的远去。
  等看不到车了，老爷子这才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就要拉着老牛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老牛不听他的了。
  拉了几下，老牛纹丝未动。
  老爷子好奇的回头一看，却见老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也在看着它。
  老爷子顺着老牛目光，也看向了我。
  礼貌的冲我点了点头，我笑着回应了一下。
  老牛这才跟着他离开，离开的路上，老牛还时不时的回头看我。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还把我当成小牛犊子了？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的继续我的旅行。
  我很喜欢旅行，而且还是步行。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嘛，只有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有的踏实。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这头牛，不由得回想起了很多的牛。
  牛这种生物吧，跟人一块生活久了，自然而然的就带了人气，懂得也就多了，甚至能跟人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沟通。
  这就是神奇之处。
  夜里，我在山间搭了个帐篷，准备简简单单的睡个觉得了，出来又不是享受的。
  没想到，老牛来我梦里了。
  一见面，老牛就说：小伙子，你与我有缘。
  吓得我不敢搭话，真怕让我随他入西方教……
  这头牛就是白天我遇到的那头，白额头黄牛。
  一面之缘，怎么就会找上我了呢？
  再者说，看那头牛岁数的确不小，但还不能做到成妖的气候吧。
  带着好奇，我便与它交流起来。
  它化不了人形，也不是妖，能来找我是类似于灵魂出窍的那种状态过来的。
  它给我讲述了它与它们家老爷子的故事，从它刚出生开始讲起，然后跟老爷子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活到现在。
  可惜的就是，他们俩岁数都大了。
  “那你来找我不是只给我讲故事的把。”

  我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能猜测到，它来找我绝对是有事情，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我就听听，能帮则帮。
  “我与老爷子都接近油尽灯枯了，说不定我俩都熬不过今晚……”
  “正是因为如此，老爷子才将小牛卖掉，然后他才能没有负担的往生极乐。”
  “可他不知道是，不光是他往生极乐，我也要大限将至了……”
  我点了点头，这个它说的没错，老牛的确是老牛了，那个老爷子模样也得七八十了吧。
  在落后的农村七八十岁就算高寿了，能到到这个岁数的都寥寥无几。
  “老爷子无儿无女，自己一个人居住，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帮着把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告诉给乡里乡亲，让他们帮着收一下尸……”
  老牛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作为报酬，就把我这一身肉，给乡亲们分了吧……”
  我急忙劝说道：“你不必如此，我这还有些钱，我给他们付酬劳。”
  老牛人性化的摇了摇头。
  “恐怕，我也活不过今晚了。”
  额这…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没错，老牛和老爷子一块去世，乡亲们帮着处理老爷子尸体可以，老牛依旧会被他们吃掉。
  既然如此，我便应了下来。
  做个顺水人情吧。
  不过，老牛死活非得等它死后，让我把牛皮收下，说什么来世今生的一大堆客套话。
  第二天，因为心里有这件事，我早早的就醒了过来。
  收拾好东西，便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一路打听，终于找到老爷子家。
  果然。老爷子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已经死了挺长时间了。
  老牛还吊着一口气活着，见到我来了，有气无力的抬起头看了看我。
  我立马出去把左邻右舍都喊了过来，等我把老牛托我的事说完了之后，老牛这才咽气。
  当然了，我没有说我要牛皮啥的。
  后来，这些乡里乡亲们帮着把老爷子入土为安，村里主事的几个人把老牛剖开了。
  虽说是老牛，但还是挺肥的，足以看出这老爷子对自己的老伙伴多么的上心了。
  村里的干部还特意给我切了一大块牛肉，非得让我收下。
  我好说歹说才劝下，然后提出我要牛皮的提议。
  因为我是一个旅行者，在他们眼里就是流浪，看我打扮，不愁吃喝，说不定就缺一张被子啥的呢。
  于是乎，牛皮就顺理成章的落到了我的手里。
  看，牛是对人类最忠诚的动物。
  我这么说，应该没有人再反驳了吧。
  主仆之间的情谊跨过了年龄、物种，依旧这么的耀眼夺目，这也是老牛身上的一种精神。
  牛皮我带回家封存了起来，一直都是我压箱底的宝贝。
  我叫牛牛，我喜欢牛，我爱死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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