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相弃:险中求
【10】
家秀心里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人是感情动物,没了感情,便只是动物。
男女私情也算不上什么感情,不过是等价易换。她用厚颜无耻卖己求荣,换来她和孙贾的食甘寝安,这也算是她唯一的安慰。只是深夜扪心,愧天怍人,她不能心安理得,也痛恨自己身心肮脏。
无耻是个急剧下倾的滑坡,一泻千里,无可力挽。她只会一路向下滑,变得越来越无耻,没法向上爬,重拾良善和高尚。人是凡胎,不具神力。
“快到春天了。”家秀在灯下纫针缝补,像是在喃喃自语,“等天气暖和了,妈带你去大明湖划船好不好?”
声音落在空气里,没有半点回音。
孙贾像空气一样静默无声。春天和他有什么关系?能吃能嚼还是能填饱肚子?春天再好不能吃,也就多了些阳光和雨露,没个屁用,他又不是栽在地里的萝卜,仅凭阳光雨露就能茁壮成长。
“我生了你,虽然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也不欠你的。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人这一辈子活得难,都是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无奈。”家秀沉沉地叹了口气,“都怪妈没本事,你别恨妈……”
唐立荣在外面敲门,家秀打开门,孙贾在门里面满脸怨毒地盯着他。
“这孩子咋跟我直眉瞪眼的?”唐立荣被盯得既心虚又来气,指着孙贾骂,“小鳖羔子,我刨你家祖坟啦?你再瞪我一下试试!”
孙贾没说话,啪一声把银怀表摔到唐立荣脚边。
唐立荣被激怒,弯腰捡起怀表,就要过去教训孙贾。
家秀急忙拦住他,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姐夫别跟他一般计较。”
“我看他是懂得太多了!”唐立荣愤愤道,“天天大米白面地供着,还跟我耸鼻子瞪眼,我可不想养条小白眼狼!”
孙贾撞开唐立荣就往外跑,家秀急追两步一把拽住他,薅着后脖领子把他拎回屋。
“反了天了!你要往哪儿跑啊?”
孙贾朝家秀啐了口唾沫,家秀又怒又心痛,扬手要打孙贾时,却忽然瞥见儿子仇恨的眼神,手便僵在了半空。孙贾并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家秀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王妈歇工数日,家秀还要伺候淑芳的一日三餐。
做饭也不是件难事,难就难在淑芳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每顿饭都是四菜一汤,稍微不合口味就摔盘子砸碗,逼着她重新再做一遍。家秀整天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像车轱辘一样转个不停,连吃饭的空闲都没有。
即使被逼到无路可走,家秀还是幻想着淑芳会念及儿时情谊放她一马。只可惜情谊这种东西,始终都是缥缈虚浮的,如同隔夜饭菜,臭了就是臭了,一切都不复从前。
忙到大半夜回屋休息,家秀累得浑身酸痛,整个人被汹涌的倦意和恨意一同淹没。
唐立荣嘴上说会爱她护她,百般抚慰,却是口惠而实不至。想从他手里挣个名分,简直搬梯子上天一样,她有腿儿,天没门儿!
淑芳有两个儿子稳固根基,陈年糟糠也不会轻易下堂。她赖在唐家一天,淑芳就会折腾她一天,就像老猫逮着老鼠,并不急于弄死,反而要戏弄折磨一番,直至老鼠半死不活时,再痛下杀手。她和孙贾就是淑芳爪子底下的老鼠,淑芳是不会让他们有一天好日子过的。
她仿佛置身在一个四处漏风的世界,灰暗、寒冷、空旷、荒凉,只有噬骨的孤独陪伴她左右。那个叫家秀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腐烂发臭,浑身爬满肥蛆……
受苦受气,挨骂挨打,家秀用尽了自己最大的耐心。
赶狗入穷巷,狗急必跳墙。
过了一个礼拜,约期已至,家秀一大早就赶去大明湖等孙真。
大明湖是济南三大名胜之一,是个本地人都知道,孙真应该找得到。
家秀还未走到近前,远远地看到飞檐翘角三阶错落的大明湖牌坊,还有在牌坊底下来回踱步的孙真。
夫妻缘尽,恩断情绝,再次重逢相会,家秀心里毫无波澜,视孙真如陌路,因为心里怀恨,甚至更多出几分厌恶之情。
两人在湖边找了一座风亭闲坐。
三月底,北方天气乍暖还寒,湖边的风凉飕飕的。大雁已从南方飞回来,空中偶尔听得几声嘹亮的雁唳。湖里一片枯梗残荷。昔日妍华,今日枯槁,人生一世,草木一春,都是电光石火转眼逝。
家秀得到短暂的自由闲适,在一片荒凉景色里,感到一丝难得的宁静。她想象着芙蕖映日莲叶接天,想象着绿柳扶疏随风轻摆,想象自己和孙贾有了家,衣食无虞,乐业安居……
所有想象都是海市蜃楼,美好却虚假。
区区随阳雁,尚有稻粱谋。人不为己,岂不天诛地灭?
孙真涎皮涎脸道:“我听老马婆说你在济南过上了好日子,叫我来一家团聚。你走这么些日子,可把我急坏了,我到处找到处问,你们娘俩儿在哪儿享福呢?”
“在有钱人家做老妈子,还能享什么福?”
“是什么有钱人家?让我也进去沾沾财气。”
“富贵险中求,你要想发财也不是没办法,就怕你没胆子。”
孙真惨笑:“我背着一身赌债,吃了这顿没下顿,山穷水尽光赤净杆儿的,我怕什么?只要有口饭吃,咱光着屁股打老虎,一不要脸,二不要命!”
一连窥伺数日,家秀终于逮到机会。
晚上六点多,唐立荣打电话回来,说他在外面有应酬,要晚些时候才回家。
家秀挂了电话便扑到淑芳面前,颤声说:“姐,不好啦!巡警打来电话,说姐夫在路上撞了车,人被送进医院了!”
淑芳闻言惊慌失色,急声问:“怎么撞车啦?送到哪家医院啦?”
“福丰路,存济医院。”
“那人怎么样啦?伤得严不严重?”
“巡警没说啊,要去医院问了才知道!”
“好好的怎么会撞车呢?会不会搞错了?”
“是巡警打来的电话,报了姐夫的名字和车牌号码,不然哪晓得咱家电话?”家秀泫然欲泣,“姐快凑些现钱,我赶紧去医院看姐夫!”
“你掺和什么?待家里看孩子!”
淑芳惶恐不安,走路时腿都打哆嗦,也来不及多想,急三火四地带上皮包出了门。
孙真在车行租了辆黄包车,一连数日在唐家门口守株待兔。
淑芳从角门出来,他压低了帽沿,拉着车小步慢跑着假装经过。
淑芳看到人力车,急忙吆喝一声,孙真立即把车拉了过去。淑芳报上地址,催他脚程快些,坐上车之后,嘴里还嘀嘀咕咕地祈祷着诸天神佛保佑唐立荣安然无恙。
夜色黑沉沉的,路上人迹稀少。车子拉得很快,淑芳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唐立荣撞车的事,等她发觉路径不对时,黄包车已经拉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这不是去医院的路啊!”淑芳嚷起来,“你停车,我要下车!”
孙真停下车。淑芳慌里慌张,人还没站稳当,孙真已从车座下面取出短木棒,猛地一棒子敲到她头上……
唐立荣半夜才回家,车子开到门口摁了半天喇叭,门房才跑来开大门。
“祥伯,你干什么去了?”唐立荣下车叱问一句。
祥伯眼花耳背,颤颤巍巍,道:“人老啦,身子骨不顶事儿,这几天吃坏了肚子,一会儿跑一趟茅房。”
“您这把岁数,也该回家养老了。”
不中用就赶紧滚!唐立荣一边走,一边想着要让死老头儿卷铺盖。进门只见家秀,没见淑芳,他随口问了一句:“母夜叉呢?”
“姐说去陈太太家打麻将,还没回来。”家秀迟疑地问,“这么晚了,要不要去接她?”
“她搓上麻将,阎王爷都叫不动,还舍得回来?”
唐立荣困倦地打个哈欠,自己回房倒头便睡。
翌日一早,家秀在外面砰砰敲门,唐立荣揉着眼睛开了门,家秀给他递上一张纸。他看过一遍,抠抠眼屎又看一遍,也不是自己眼花,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肉票在手,限三日内筹齐五万银票,等电话通知交易地点,拿到赎金便立即放人,若不交钱则立即撕票!
唐立荣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淑芳一夜未归不是打了通宵麻将,而是被绑了票!
“什么人送的信?”
“祥伯一早发现的,不知道是谁塞进来的。”
唐立荣坐在沙发上抚额叹气,点上烟抽了几口,愤然大骂道:“这什么世道,绑个人就要敲五万竹杠,真他妈狮子大张口!”
“我的金镯子被姐抢走了,我见她出门时还戴着那对镯子。眼下年头儿不好,盗贼响马子遍地走。姐戴着金器招摇过市,太打眼了,任谁都瞧得出是有钱的阔太太,难怪被人盯上。”
谗言三至,慈母不亲,何况夫妻?
唐立荣火更大了:“财不露白,活他妈该!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出门放浪。这下好了,肥猪拱门还有不挨刀的?”
“姐夫还是赶紧筹钱吧,别让姐出了什么岔子。”
唐立荣一瞪眼:“筹什么钱?哪来的钱?一个子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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