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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疼不到你身上


回到座位的一路上,我的情绪都飘飘忽忽。阿梅语言不通,刚才没什么发挥空间,现在明显憋了一肚子话想问我。

        “……大佬,你之前就认识御幸一也吧?”阿梅换了对我的称呼,语气很是尊敬,“虽然我确实没怎么听懂你们的话,但光看氛围就知道你们是熟人。”

        我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刷wb冷静了片刻。

        夏甲一回战青道大比分赢了,粉丝群都在我报喜,说青道今年太凶了绝对问鼎甲子园,我反手回复了一个“不要毒奶”。

        见我出现,vx群立刻炸锅。

        【你还活着?居然鸽掉主校的比赛,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虽然青道的弟弟没你加油,但今天打线简直爆炸输出hh】

        【qaq我小破森然初入甲子园就被王者暴击,走得很安详】

        【森然还是排球更强,棒球能打进夏甲已经很不错了,谁让主将手黑一回战抽青道呢】

        【想看森然的还是等春高吧】

        【……青道下轮打我们白龙,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求美雪去让青道下手轻一点吧hhh】

        ……

        青道高校,虽说一直以来都以豪强著称,但真正让高野圈谈及色变还是这几年的事。曾经八年被挡在甲子园门外,直到御幸世代带领队伍打进选拔赛,之后便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崛起,连续五年出战甲子园,将曾经的西东京王者稻城实业死死摁在家门口。

        按照天朝人的话讲,风水轮流转。

        我更愿意去相信,那是代代人用滚烫的汗水与泪珠所拼搏来的荣耀。

        吁了口气,我锁上手机,这才回复了阿梅最初的问话:

        “御幸是我高中同学。”

        既然他自己都对我们的关系重新下了定义,那么我就接受好了。高中的点点滴滴再美好也都已经过去,成年人要为自己的一切言行负责任,不能整天活在患得患失中。

        御幸一也和我,就是过去了。

        但对于阿梅来说,我和御幸是同学的事也足够让她震惊了。她的嘴张张合合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你、你、……”

        “奇怪吗?”我故作无辜,“你以为我为什么是青道死忠,因为这是我母校啊。”

        “我、我以为你是因为御幸一也!”

        “别这样说,我支持青道棒球可比粉御幸要早。”

        这倒是真的。我明白如果别人知道我和御幸的事,一定会认为我是爱屋及乌——因为男朋友打棒球,所以在爱上甲子园。但事实正好相反,我是原本就喜欢看甲子园的热血青春,后来才喜欢上御幸这个强肩捕手。

        那时我的爱豆可不止御幸一个,我最推的也不是御幸世代。高一年级的哲队、纯前辈、克里斯前辈、小凑前辈,都是我的墙头。

        御幸还总是暗戳戳截下我送给纯前辈的饭团,吃完还要吐槽是黑暗料理,气得我没少与他干架。基友说我和御幸一贯的相处模式就是相爱相杀,她总觉得我们不像是在谈恋爱。

        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们有多和谐。哪怕三年级不同班了,御幸还是会每天跟我一起吃午饭,尽他的努力不让我们关系疏远。虽然嘴上很嫌弃我做的料理,但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乖乖吃光,我也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口味,一边抱怨他事多一边默默记在心里。

        为什么我会对他念念不忘?因为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了。

        看起来最不会谈恋爱的人,一旦认真,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御幸一也是个棒球笨蛋,但在我眼里,他也是个恋爱天才。不需要特意去改变一些什么,只是极为日常的相处模式,就能给我们双方带来安心的舒适感。

        ……

        阿梅沉默了许久,迟疑地开口:“如果只是粉丝和爱豆也就算了,但你们是同学的话,你不会是……”

        我咽了咽口水。

        “——暗恋御幸一也很多年了吧?”

        “……”啧。

        我还以为她会问“御幸不会真是你男朋友吧”。

        亏我还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吧美雪——你看你连网名都是御幸,对他用情之深可见一斑,莽上去啊!表白啊!”阿梅开始拍大腿,“跟你在一起他不算艹粉的!”

        “……”什么跟什么!

        “我跟他的事,不能这么算的。”我的语气很轻,“让他没有压力地去追求梦想,才是我最想做的事。”

        这一场比赛我和阿梅谁也没看到想看的人出场,可能是因为明后天还要继续打两场,所以九局下半也没有高野那么刺激。

        阿梅说反正成宫鸣也不上场,她明天要待在酒店里看甲子园直播。

        “……你们有钱人真任性。来日本玩耍居然待在酒店里看电视。”我忍不住吐槽。

        要不是母上极度排斥我回日本,我能靠自己攒钱攒到现在才来和御幸面基?不回东京,我也不敢随便背着老妈联系老爸,之后还要去兵库,甲子园决赛日之前的衣食住行是一笔相当不小的开销。

        “是吗?要不我现在去你直播间给你扔点礼物?”阿梅说着打开手机,紧接着又锁上,“还是算了。你为了男人都不给我们播甲子园,要什么礼物!”

        “……”

        晚上吃过饭,阿梅邀请我一起看白天比赛的回播,我拒绝了,因为御幸发vx约我出来见面。

        我就像是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小女孩,在箱子里翻来翻去找哪件衣服最合适、站在镜子前摆弄了良久犹豫不决。

        阿梅凉凉地瞥了我一眼:“不就是见个老同学,至于的?”

        我没说这个老同学就是御幸,故而阿梅的反应稀松平常。她的话却点醒了我,御幸于我而言就是个老同学而已,我在这里兴奋地跳脚、而对方可能只是当做完成任务随便套个外套便出门了。

        御幸一也绝对干得出这事。

        所以最后我还是换回了白天穿的那套衣服。

        我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搞得郑重其事让他看的太明白反而会增添压力。

        现阶段而言,我依旧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

        晚上十点,天已黑透。跑到楼下,我看到站在绿化带边正低头看手机的挺拔身影。这里距离球场不是很远,御幸大小也算是个球星,虽然还远远不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但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此时他身着寻常的运动服、戴着口罩和棒球帽,路灯下影影绰绰,看过去就和普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听到我过来的脚步声,他收起手机抬手与我打招呼:“挺准时的嘛。”

        “那当然,你见我什么时候迟到过?”我挑挑眉,“我可是最重视约定的人呢。”

        虽说我们的关系比较尴尬,见面之前我一直都在胡思乱想甚至有些退缩,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我发现我能特别自然地与他交流,如过去一样亲昵熟稔。

        御幸也没否认,指了指一个方向:“去那边走走吧,人少。”

        “好啊。”反正他经常来打客场比赛,我对这边也不熟,他怎么说我就怎么走。

        “……这么久没见了,你对我这么没戒心啊我说。”御幸扶额,语气中透露着无奈,“这可是半夜,我真把你带到什么邪恶的地方你怎么办?”

        我歪头看他:“你会吗?”

        御幸愣了愣,随即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我。

        无关多久没见,只要是他,我就可以全身心信任。

        比起高中,他又长高了一些,走在身边一如既往的给人可靠之感。不同的是我们之间有了礼貌的社交距离,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中,与我间隔两拳并肩而行。

        “比赛期间,你晚上可以出来吗?”忽然我问,“我以为你们管理都很严格的。”

        “是很严格啊。不过到别的城市打客场的时候有很多人都会溜出来玩,找一些……嗯。”御幸话说了一半咳了声,语气有些不自然,“总之,就是也需要释放啦。不然我们漫长的赛季怎么过?”

        噢。

        虽然他没说完,但我理解了。

        体育圈是很乱的。

        “很有经验啊。加入这个群体,难道你也变成时间管理大师了吗?”

        “……才没有!”他立刻反驳,“我出来都是正经报备过的,再说如果不是你难得来,我才不可能这么晚还往外跑。”

        因为是我……吗。

        我低头,唇角情不自禁地偷偷勾起一抹笑意。

        御幸领着我拐了几个弯,进了一家高校,据说喜久福队每次来横滨打客场有空闲的时候他会来这里跑步。

        我盯着校名眨了眨眼:“集美高校……有点耳熟呢。”

        “你大概听纯前辈说过吧。”御幸迈着长腿在前面走,摘下了口罩收起来,转头朝我意味不明地笑,“他在这里工作。”

        !!!

        对!我想起来了!

        我高中最为崇拜的纯前辈、青道最强镭射肩伊佐敷纯,目前就在神奈川的集美高校任教。

        “集美进甲子园了吗?”

        “没有,红海大相良可是神奈川县霸,集美的棒球部成立都没有几年,估计还在地区一回战打快乐棒球吧。”

        “……”常年看高野的我,居然忘记了这一茬。

        “你叹什么气,为纯前辈惋惜吗?”御幸似笑非笑,“可惜他去甲子园观战了,要不还能约他出来见一面。”

        “真的吗?”我目光一亮,“我过两天刚好要去甲子园欸!”

        御幸:“……”

        他脸上浮现了我多年未见的难以言喻的表情。

        我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找补:“——因为我和纯前辈好几年没联系啦,是真心粉过的爱豆,当然要上点心。”

        最终御幸笑了笑:“嘛,随你吧。”

        如果是以前,他定然会捉着我不放进行武力压制并且死不承认在吃醋,而现在他的语气却大有往事随风去的潇洒之感,让我心头狠狠一紧。

        “——对了,金子,你这次回日本是做什么的?”

        身旁的人提出状似不经意的一问,我却迟疑了片刻,小声说:“……旅游。”

        是旅游,而不是回来。我在这里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

        御幸沉默了几秒,嗯了一声,短短一个音节,我实在听不出他的情绪为何。

        “你知道我重上了一年高三嘛,现在我大学还没毕业呢。”暑假结束我还得回去上学的。

        如果不是我在仰头看他,很容易就忽略他点头的动作了。寂寥无人的四下,夜晚的开放校园光影黯淡,将御幸一也的面部轮廓藏起了大半。

        半晌,他才说:“挺好的。你也是在三个国家生活过的人了,未来一片光明啊。”

        他的语气很轻松,是我记忆中御幸一也的语调,可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我听起来却一点不觉得开心。

        我是天朝人、在美帝上学,可我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中绝大多数的时光都在东京的土地上度过。我所有关于青春的回忆都来自于樱花树下的和和散散。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御幸忽然停下脚步,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折着的纸条递给我:“差点忘了,美马的签名,你朋友想要对吧?”

        像是随随便便从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糊弄事地签上了美马总一郎的大名,我看着御幸的手一时间无言。

        的确是两个钢铁直男干出来的事了。

        我艰难道:“啊……其实……她还是更喜欢成宫君……”

        “鸣的话就算了吧。”御幸说,“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因为你们两队在比赛?”

        “不全是。”他欲言又止,一根手指有些犹豫地扫了扫眉头,最终叹了口气,“……鸣他进职棒这两年,状态一直都不太好,这个赛季本以为能上一军,结果还是没能成功。所以……”

        也对。

        他们是同年进入的职棒,御幸已经在一军站稳了脚跟,曾经甲子园最受关注的世代第一投手成宫鸣却一蹶不振,这对比太过明显。

        不过御幸一也居然已经会注意到这种人际问题了,我有些怅然若失——不再是当年自我中心从不考虑他人感受的社交糟糕人了。

        他终究还是变了很多。

        我表示理解:“没关系,本来也就是捎带手的事,为难的话就算了。”

        虽然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人,但在御幸一也面前我还是忍不住偶尔想要任性一番。像现在这种程度的妥协,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卑微了——如果不把自己当成前女友的话。

        御幸的面色也有一瞬的不自然,翕动的嘴唇似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压了回去。

        他什么都没说,默认了我的说法。

        看着无比熟悉的少年变得如今这般疏离,我觉得十分酸涩。

        但我还是不想让气氛变得这么僵硬与尴尬,勉强打起精神转移话题:“说起来,今天你没上场啊,你不是在一军吗?明天后天会上吗?我可想现场看你比赛想很久了啊!”

        御幸拉长音嗯了一声:“……那可遗憾了啊。最近我不会上场的。”

        “啊?”我惊讶,“为什么?”

        我专门跑来横滨,不就是为了看他在那篇扇形球场上蹲捕的背影吗?

        他轻描淡写:“膝盖不太舒服。”

        “……”一句话砸回了我所有疑问。

        御幸一也,膝盖出问题了。

        成为捕手十几年,他也不是铁打的人,该有的职业病他也会有。曾经我无数次担心过他的膝盖,他开始还会笑嘻嘻装傻说没任何问题,可后面还是会吐露真情实感:强压之下,负担很重。

        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忧愁的年纪,我就已经开始心疼这个棒球少年。

        而现在,他真的饱受职业病困扰,我却是最后一个得知的人。

        “情况严重吗?医生怎么说?要多久恢复?你还能继续职业梦吗?——要不我们回去吧,你现在走路累不累?”一连串的提问从口中冒出,我甚至没有过大脑。

        御幸却怔住,帽檐阴影下的瞳孔透过镜片与我对视,复杂的情感让我猛然一顿。

        半晌,他倏地一笑,垂下眼睑,运动鞋蹭了蹭地面。

        “这么紧张做什么啊。”他语气带笑,“反正,也疼不到你身上。”

        “……”一根刺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御幸一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可是今天,面对面之下,他让我这么难堪。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戳得自己生疼,委屈与不甘的热度攀爬至眼眶,我怎么压也压不下心头的酸涩。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让眼泪流出来。

        御幸却早已转过了身,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差不多往回走吧,我得按时归队。”

        黑暗之中他留给我的是一个宽阔的背影。他没有看我,我亦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吸了吸鼻子,无声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御幸一也,还是怨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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