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只是想见他

御幸一也怨我的事，我不觉得意外，或者说这样才正常。他送我回到酒店门口，简单地道别后便转身离去，而在此之前我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没让他发现任何端倪。

        阿梅还趴在床上情绪上头地补白天的比赛，我没有打扰，洗漱过便独自睡了。

        一夜我都在回想高三那年离开的时候，十分狗血。

        虽然一路走来我和御幸一也都是打打闹闹，但从未真正地有过什么感情问题，我们之间唯一的阻碍是我的个人背景。

        父母离异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亲妈一直想把我带回天朝。我初中正处叛逆期，在那边呆了半年实在无法适应环境，最终还是寄托在日本亲爸这边缓冲了几年。原本高三一开始我就该按照约定回去，但一直装糊涂一拖再拖。直到日本这边已经高三第一学期结束，我才猛然清醒自己不得不走。

        说到底，这都没什么。我爸总要重建家庭，就算他其实很爱我，但总归我会影响到他的人生。这些我相信御幸都能理解，好好谈一次未必不行。

        但是，那段日子处于他的关键时期。

        那是他高中最后一次冲击夏甲的机会。

        御幸一也，从未在夏天踏上过那片土地，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再看一看他眼中满是期待与向往的光，我每次都会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我没有高估过自己的地位，但只要有半分影响到他状态的可能，我就不会做。

        他必须、心无旁骛地去征战甲子园。

        我记得有一次晚上，在他训练之后我们久违地抓到空闲一起散步，坐在长椅上休息，说着说着话他居然睡着了。

        高大的少年轻轻靠着我，头一点一点，呼吸静谧。我感受到了他的疲惫与压力，那一瞬间我的心脏被揪得难受，同时又很感动——在我面前，他已经不会觉得需要逞强。

        寂静无人，我悄悄吻了吻他的唇角。他蓦然惊醒，睁圆双目，随即坐直身体抱歉地笑了笑：“……今天稍微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

        我摇摇头。

        我知道。

        安静了片刻，我终于说出了构思很久的话：“其实今天我也想和你说件事。”

        他端正了坐姿认真地看着我。

        在少年干净润泽的瞳孔中，我叹了口气：“我啊……马上也要有场重要的比赛，所以要开始闭关了。今天之后，我们可能有段时间见不到了哦。”

        正是暑假期间，各种大赛交错，毫无瑕疵的借口。

        他啊了一声，不疑有他：“什么时候结束？”

        我想了想：“大概，你们打完甲子园就差不多了吧。”

        “……”御幸明显怔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这样，那今年要是打不进甲子园可真是麻烦了啊。”

        嘴上说着最不吉利的话，可实际上他大概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吧。

        这一年，必须去甲子园。

        听着他格外欠揍的笑，我叹了口气，上前探身抱住他。其实作为情侣来讲，我们之间的相处十分纯洁，彼此之间的精神依靠占绝大多数。

        这种身体接触的举动不太多，所以他也是挺意外的：“怎么了啊？今天奇奇怪怪的。”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就是一想到要好久见不到你就好难过。”

        他的声音柔下来：“没关系，很快就能再见的。等着看我在甲子园全国称霸。”

        鼻尖一酸，我嗯了声：“好。”

        很快的。

        他们拿下西东京冠军的那一天，我拉着行李从神宫球场直接出发去了机场，最后一次见到御幸一也的背影，就是在那天。

        我一直觉得，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没什么苦大仇深，没必要搞得像伤痛文学里生离死别那样悲凉。一切尘埃落定和御幸坦白的时候，他也的确很生气，说了些让我难过的话，可最终他依旧是原谅了我。

        重上一年高三，空闲很少，我们联系不多。在我去了美帝之后也热烈过一阵，但每每都无法找到机会见面，这样的疏远一而再再而三，终究是在天南海北间磨没了彼此的耐心。

        他很难，我也很难，我们的人生都不是只有彼此，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要操心。

        他有梦想要追，还有家人要守护，我不可能要求他来我身边陪我。而我也不能在没有实现经济自由的情况下擅自跑去日本，影响亲爸人生不说，还会伤亲妈的心。

        我不知道御幸到底是不爱了还是怎样，但我知道自己是没有信心了。

        我没信心让他继续这样等下去了。

        但我们谁也没有提过分手，仿佛一切就交给了上天，在无形之中结束了这段感情。

        横滨的这一夜我失眠到凌晨，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开直播，想要用甲子园的热血唤醒自己。

        『哟，金鸽不是去看npb了吗，还记得起孩子们啊』

        『昨天喜久福被爆锤，美雪还是觉得我们高野好看吧hh』

        『好耶，那御幸一也是我的了！』

        『金鸽wb置顶还是御幸呢。等她什么时候改名不叫美雪大概你就能抢人了』

        ……

        几乎整夜未睡，我现在大脑神经都麻木得很，看着飘过的弹幕心无起伏。

        我开口阴森森地说：“好好聊比赛，看我王者青道把你们都沙了。”

        『……快醒醒，今天青道没比赛』

        『看来昨天金鸽看职棒受刺激不小vvv』

        『大概是御幸没上场她觉得没意思吧』

        弹幕时不时用御幸一也的名字来调侃，他们只知道我喜欢这个球星，并不知晓我和他真的有一段故事，无心之举，却让我觉得心如刀割。

        阿梅趴在床上哼唧着跟我一起看比赛，今天的直播她比我话还多，一直在帮我跟弹幕聊天。

        两场比赛结束后她悄悄关了麦问我：“差不多该出发了，球场走起？”

        喜久福和鲸鱼的第二场比赛，预计是要去看的。

        我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不去，我要看甲子园。”

        “……纳尼？下场没有青道啊……你不至于的吧……”

        然而无论阿梅怎样劝告，我都不为所动，最终她自己无奈起身去球场了，完全忘记昨天说今天要宅着看甲子园的人是谁。

        反正御幸不上场比赛，于公于私我都想不到自己还非要去现场的意义。尤其是见到昨晚他的那副态度，令我萌生了情不自禁的退意。

        他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了，而我好像，在打扰他。

        想到这里，我的心钝钝的疼。

        神情恍惚着又看了两场比赛，最后一场是冲绳对北北海道，今年两支球队质量都一般，粉丝一直在吐槽“菜鸡互啄”。

        五局结束中场念应援来信的时候，伴随着背景音乐，弹幕飘过——

        『每次这种煽情啪我根本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已经要哭了』

        『哈哈哈在线求在日留学生们为我现场翻译！』

        『美雪不是说她日语贼溜吗，让她来2333』

        ……

        我回过了神，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跟着解说念信的速度同声翻译起来。

        ——“寒冷的冬天，在室外耳朵都会冻掉的温度，他们却从未停下过前进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梦想的甲子园前进。厚重的积雪，泼水成冰，一路咬牙坚持下来才走到今天……”

        嘴里清晰地吐着字，我眼前开始闪过那几年的青春。

        有前辈，有后辈。他们在青道的球场中流下了多少汗水，甚至被媒体评为全国前几打线的纯前辈他们从没有进到过甲子园。

        “……甲子园，一个好遥远的目标，每年有几千所高校都在为这里而努力。大家都说我们不行，但最后我们做到了……”

        御幸一也，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在成为主将之后褪去幼稚、扛起了球队的一切。球队连续八年没有打进甲子园，那是片冈监督的最后一战，所以作为全队的支柱他连受伤都不敢言语，最强势的四棒捕手带领新队伍打进神宫与春甲，最后进军夏季大会。

        “……他们为后辈做出了榜样，在这个难忘的夏天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回忆……”

        我不能忘记，御幸一也……是我从青葱岁月就开始爱的人啊。

        弹幕满屏问号。

        『？美雪你在读什么，该不会是在翻译来信吧？』

        『卧槽卧槽卧槽？难道金鸽真的是个隐藏的日语大佬吗？』

        『我来说答案，她就是在翻译』

        『是的，而且俚语都翻得很地道』

        『……我目瞪狗呆』

        『555我要哭了我的孩子们』

        ……

        呆呆地看着屏幕，泪水不知不觉滑了下来。

        甲子园只是每个人漫长人生中的一个短短片段，产生的滚烫热度却能让人回忆起来便心怀热忱。

        我眼前全是御幸一也在神宫球场最后的那个背影，背号“2”深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感动是他，难忘是他，不舍是他，爱意……也是他。

        我为什么来日本，单纯为了看甲子园？

        不，我只是想见御幸一也。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就此说再见。因为尚且不甘，不愿就此画上句号。

        我闭上眼狠狠地锤了下大腿，猛地站起身对着麦克风急切地说：“我有事先离开，后半场你们自己看吧。”

        然后飞奔出门。

        我不能忘记自己来这座城市的初心，不能因为一点挫折便逃避下去。即便我有过不妥之处，但这次来不就是为了及时挽回吗？

        就算无法成功，我也绝不就这样消失在御幸一也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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