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刚刚狼狈逃生的泠月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京城,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宫中又一次大摆宴席,在京城的王公大臣们和家中女眷纷纷精心准备,打扮得隆重华贵,一辆又一辆华贵的马车停驻在宫门外,队伍绵延不断。
最后压轴登场的是何大将军,待宫宴开始前一刻钟,才姗姗来迟。
他的马车很低调,素黑涂漆的车板朴实无华,并没有多余的装饰,但随行的三十个侍卫都是军中好手,动作整齐,纪律严明,稍稍有些见识的人见了就会明白,能用上这样的侍卫,车主人必定不是一般人。
何荣带了两个亲随入内,其余人留在宫外等待。
大太监王恒像往常一样在宫门等待他,殷勤地上前招呼,“将军,就等您开宴了,步辇已经备好,请吧。”
“嗯。”何荣淡淡应了一声,径直坐到步辇上。
皇帝曾经特批他入宫不必解剑,此刻那柄长剑依旧挂在他腰间,他的手就搭在上面。
王恒没有再和他攀谈,低着头走在他身侧,一时间宫道寂静无声,只有队伍窸窣的脚步声。
很快就要拐进一个狭长闭塞的过道,突然,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何荣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高台上有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影,背对月光。
何荣眯了眯眼,他的视力很好,立刻就认出那是苏贵妃身边的小豆子。发现自己引起了何荣的注意,小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犹豫地从高台上一头栽下。
何荣几乎是一瞬间就懂了,苏贵妃在用人命示警。
“停,本将军突然想起还有些要事,且先回去一趟。”
“大人莫急,好歹和陛下喝一杯酒再走不迟。”王公公不急不缓道,队伍依旧未停,一点点向幽深处靠近。
何荣抽剑,斩杀了他。
“撤。”何荣短促地喊了一声,立刻跳下步辇,转身折返奔跑。原本抬步辇的两个小黄门从怀里掏出匕首,何荣的两个侍从拦住,几下交手后扭断了他们脖子。
这一切几乎是在几息之间就完成了,原本埋伏在城楼隐蔽处的人,眼见着情况突变,何荣很快就要逃出城门,咬牙一挥手,无数箭簇冲着何荣的方向就去了。
何荣边挥剑抵挡箭簇边后退,他的两个侍卫已经倒在他的脚下,他在一个喘息的空档,一只手拎起一具尸体背负在身后当做盾牌,斩杀了要扑上来的几个守门小兵,终于冲了出去。
眼见何荣的身影消失不见,不一会又有一颗明亮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城楼上的人脸色灰败,“立刻去回禀陛下,何荣跑了。”
当夜,何荣不顾有伤在身,立刻召集兵马,将皇宫层层围困,还抓住了试图从密道出逃的永和帝及丽妃母子,当场以妖媚惑乱的罪名刺死了丽妃。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纸诏书传出,永和帝传位于六皇子,退为太上皇,令何荣为摄政王。
这条消息向大庸朝四处快速飞散,震惊各地,很快,远在永州的邓怀戚也收到了。
邓怀戚召集来麾下众人,文臣和武将分列两边,将消息传递给众人看了一圈以后,他起身发问。
“鲁王陈王已经联手起兵,发檄文直指六皇子得位不正何家犯上作乱,称要入京勤王拨乱反正,他们派了特使来请我合作,而何荣和六皇子的诏书也马上就到永州,只要我承认新帝,会给我加封永恩公。”
“在场诸位都是跟随邓家跟随我一路拼杀而来,都曾立下汗马功劳,这件事不仅关系我一个人,也关乎大家的身家前程,不妨说一说都是如何看的?”
白守微带头上前,郑重一拜,“大人,有鲁王陈王带头,接下来想搅混水的怕不止一家,这天下很快就要乱了。”
亲耳听到天下大乱还是很有震撼力的,在场众人的议论声一下炸开,相互交头接耳。天下大乱,是生离死别饿殍遍野,也是群雄并起名传千古。
乱世来了,他们这些人呢?会如同草芥被历史无情碾过,还是——
所有人心底都变得炽热起来,沙场建功马上封侯的场景似乎变得触手可及,也许后人将来提起自己的名字,就像现在的人提起凌烟阁一样,这是多么壮阔的事情!
白守微继续说,“鲁王陈王野心勃勃急功冒进,但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与何家相比不成气候。”
“你的意思是应该接旨?”邓怀戚又问。
众人的议论声又高了起来。有说何家不怀好意,有说能得永恩公的封号十分值得,也有说干脆杀进京城。
白守微摇摇头,“非也,六皇子和何家逼宫之事已经是人尽皆知,得位不正,大人若是应了,世人会觉得大人畏惧何家威名甘当何家附庸,我认为大人不妨以静制动,有二王率先跳出做出头锥子,后面的效仿者怕不止一个,从中定能寻到最恰当的时机,让大人做最好的选择。”
邓怀戚赞许道,“守微懂我。”
有些人听了白守微的话有些不死心,意有所指,“大人,机会难得啊。”
邓怀戚抬手示意众人噤声,环顾一圈后沉声道,“诸位,过去这些年,种种不公不快之处,我与大家一样心中忧愤,但陛下于我有知遇之恩,又将公主下嫁于我,这一次便是我回报的时候,无论是鲁王陈王还是六皇子,都乃不忠不义之辈,除非陛下亲自出面,否则我绝不会认。”
一旁的白守微暗暗松口气,说实话他之前很是担心邓怀戚被仇恨冲昏头脑,不管不顾趁乱冲进何家和二王的乱局。
现在并不是邓怀戚揭竿而起的好机会,现在各方势力都跃跃欲试,与其同时成为各方的眼中钉,不如先待他们相互消耗,再各个击破。
不管哪一方来施加压力,邓怀戚只要坚持只认永和帝亲自下的旨意就可以,在道义上无可指摘。
至于怎么样才是永和帝本人的意思,那就是邓怀戚自己说了算了。
屋子里的人依旧在相互低声争论,邓怀戚心中却平静无波,因为他已经等待太久,当机会真的闪现出曙光,反而不那么激动了,而是以一种笃定又冷静的眼光审视着他未来的道路。
邓怀戚道,“我知道大家在担忧什么在想什么,大家以身家性命相托于我,我邓怀戚绝不会辜负,若真有人敢打我们的主意,则要战便战!”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底下人喊到。
众人散去后,邓怀戚留下白守微,“守微,你亲自回一趟连州面见父亲,相关机要我会写好,你当面带给他,另把永州和京城的情况和他交代清楚,连定二州是我们的根基,绝不能松动。”
……
知城是个悠闲安逸的小地方,距离如今邓怀戚驻扎的永州府并不是很远,骑马不过一天半的路程。
在知城郊外的山上有一座掩藏在草木中的别院,别院建在半山腰处,占据地险,只有一条路可以从山下到别院。
自从几年前邓都督来到永州,这个别院就被士兵重重把守,常人轻易不了靠近,有村民好奇,从隔壁山头往下眺望,但围墙高耸,什么也看不见,很多人都说那里面住的是邓都督的夫人,身体不好在这里养病。
这里平素没有人过来,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但今日傍晚,山脚值守的士兵吃惊地发现居然有人骑马正往这里来。
他揉揉眼睛,看清楚了大概有八九个人,骑的都是好马,打头那人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
值守的士兵并没有见过邓怀戚,他按例拦下来人,才发现曾经见过的闫将军居然也在列,那么闫将军陪着的人岂不是——
闫峰递出一块令牌说到,“这是都督大人。”
士兵吓了一跳,他被派到这里很久了,但从来没有见过邓都督本人,一时间又激动又忐忑,立刻向邓怀戚行礼,然后搬开拦路的木桩。
“见过都督大人,属下眼拙一时没认出冒犯了大人,还请恕罪。”
“职责所在,无妨。”邓怀戚说着,人已经纵马飞奔而去。
都督大人终于有空来探望夫人了么?小兵望着邓怀戚的背影,忍不住想。
飞雪院的众人已经习惯了清静无争的日子,院子里人不多,内院就更少了,只有阎管事一家人和两个干粗活的老婆子。
银瓶儿淘洗干净白米,放到饭锅里蒸上,柴火噼里啪啦发出爆裂声,她趁着这时间杀了一条鱼,阎管事坐在小凳子上给她添柴火。
“夫君,鱼是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红烧吧,果儿他们喜欢。”阎管事说,“看到鱼的时候果儿就悄悄和我说了。”
银瓶儿笑了,“这姐弟两个,什么都和你这当爹的说,有这么怕我么?”
“你可是有名的油泼辣子。”
夫妻二人正说这话,突然一个粗使婆子跑进来打破了他们的温馨,“阎家的快过来!将军来了,他要见你!”
银瓶儿吓了一跳,手中的锅铲掉落,她眼中写满不可置信,望向阎管家,“将军怎么会突然——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阎管事安慰她,“不要慌,不会有什么事的,将军叫你便快过去吧,问什么便说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将军不会为难我们的。”
“我只怕连累你们,你后悔了么?”银瓶儿苦涩道,“我待会求将军,放你和孩子出去。”
“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阎管事说,“这样清闲的日子我求之不得。”
送走妻子,阎管事心事重重拨弄着柴火,他很担心,他们一家平静的生活会被打破,七年前将军那可怕的怒火,没有人愿意再面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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