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宁霖日记(三)
第三天
所幸我活了下来,见到了今天的太阳。让我先把昨天发生的事儿写一写。
当时,有人牵住我的手,低声说什么,娘子,莫要耽误了洞房花烛夜。
我再一次留下了屈辱的泪水。
那人的手冷得跟冰块一样,虎钳一样夹着我,真的是完全挣脱不了。
然后,他似乎有点忍不住了,红盖头掀了一半,又放回去,轻轻地笑了一声,说什么,一会儿回房看。
根据告示牌的提示,我努力回忆我最开始穿的衣服,青色长衫,青色长衫,青色长衫……
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反复了好几遍,这一身红嫁衣还是没有变化。
别害怕,那人如是说。
真奇了怪了,他这么一说,我竟然真的不害怕了,那人的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就是会让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我放弃抵抗了,就牵着他的手,跟着走吧。
唢呐,喇叭,鼓,一下子又响起来了,一曲《百鸟朝凤》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他牵着我走上那大花轿,时不时地轻笑几声,能听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我当时超级想掀开那红盖头,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但是我心里有种预感,看到他后肯定就无法逃离了。
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铃铛声。
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花轿,他牵着我下了轿子,让我别动,给我脱下了那双黄道鞋,换上了一双红色绣花鞋。
我也是服了,不知道他在哪儿找的这么大号的绣花鞋,穿着还挺合脚的。
吹唢呐的班子和抬花轿的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牵着我,让我小心,抬脚,跨过了超级多道门坎,我数了一下,跨了整整七七四十九道门槛!
当时气氛就很离谱,周围特别安静,只能听到我手脚上的铃铛在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应该要想办法逃走的。
可是我闻到了一阵檀香,特别好闻,闻着闻着,整个人就变得特别懒散,不想动弹那种。
我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一边在疯狂呐喊,快点逃!快点逃!告示牌说过,闻到檀香后只有松星观的道长可以信任。
一边就懒懒散散地说,哎呀,逃不掉的,松星观是不存在的。
这么一直抗争着,直到他让我坐在床上,要缓缓掀开我的红盖头。
不过,他还是只掀到了一半,就没有了动作。
我听到一声缓缓地叹气。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这家伙发现我是男人,打算放我走了?
不曾想他把一条松枝放在我手上。
想起告示牌里说的规则,我下意识地把它扔掉了。
他好像生气了,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意蔓延开来。
我浑身发毛,只觉得下一刻脖子就会被那双冰冷的手拧断。
于是不争气的我默默捡起了松枝。
我没救了,告示牌里说的禁忌我几乎全犯了。
那铃铛声久久没有散去,我手里拿着松枝,满心绝望地等着他掀开红盖头。
一只冰冷的手抓着我,另一只手掀开了红盖头。
寒气铺面而来,我紧紧闭上眼睛,心里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或者没有看到他,我还有逃离的希望。
娘子,睁开眼睛。他轻笑着说。
我说,大哥你看清楚啊,我是男的。
他笑得花枝乱颤,扶着我的肩膀,轻声说,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看看我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很模糊,像是盖了一层面纱似的,听不真切。
可他的内容却能莫名其妙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快睁眼,不然我要生气了。
他用冰冷的双手死死抓住我的手,铃铛声在这片空间里荡开,他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寒气深入骨髓,我冷得直打颤。
我害怕极了,刺骨的寒冷给我带来了乱七八糟的恐怖想象。
压在我身上的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或许是僵尸?
但我仍然还有一丝希望,只要不睁开眼睛看他,他就不能伤害我。
宁霖,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霖儿,我要生气了。
宁霖,我想看你哭着的样子。
这第三句话差点让我瞪大了眼,好在我知道,简松的声音味道我不可能认不出来,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不肯罢休,一直在蛊惑我睁开眼睛。不过,他除了将我捆住,也不能做别的事。
是的,只要跟着告示牌的规则走,就能保证我的安全。
我的双眼紧闭着,五零二胶水都不能粘得那么紧。
就在这时,房间外面响起了唢呐声,吹的是《祭灵》。
我记得,小时候奶奶说过,人死后,要有专门的入殓师来擦洗身子,帮逝者穿寿衣,唢呐声一响,就是在告诉逝者,别留恋了,该上路了。
我们镇上就有专门给人擦洗身子、穿寿衣的人,可他去世那一天,却找不到干这个活儿的人。
当时我十六岁吧,穷疯了,一问,就穿个寿衣,那户人家要给我五百块呢!
当时我就去了,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不曾想,原来这里头是有门道的。
人死后,身上所有的毒素会化作一口气,叫作旸气,我不仅要擦洗身子,还要想办法把那口旸气拍出来,否则,就会起尸。
活人一不小心被旸气喷到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亡。
我当时真的疯了,啥也不会,就去弄,结果那口旸气拍了我一脸不说,逝者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黑漆漆的大眼珠子,死死地瞪着我。
我当场吓哭了。
好在唢呐班子的反应过来,唢呐声响彻天际,一曲《祭灵》安抚了死者,我才逃过一劫。
《祭灵》曲一响,逝者就安定下来,我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流出,跟着唢呐曲儿走了。
身上的寒意消失了,想必他也跟着唢呐声走了。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个吹唢呐的人救了我一命。
我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一间布置华丽的新婚闺房里,红蜡烛,大红被子,大红枕头,大红窗帘,甚至我的身下还有一条白手帕。
我累了,就在婚床上睡了一晚上。
今天早上被布谷鸟的叫声吵醒,金色的阳光透过大红窗帘照射进来,我决心要起身,马上赶往松星观。
这身红嫁衣脱不掉,算了。
我走出婚房,发现对面有一座庙,上面写着三个血红色的大字:枉死庙。
这庙外墙被涂成红色,周围寸草不生,散发着阴冷的死亡气息。
哎,那个简家二小姐,不就在枉死庙里修行么?
我一头雾水地走进去,殿堂里供奉的金色人像,我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靠!这不是简松?
殿堂下面跪满了人,全是他在山脚下看到的人。他们低着头,虔诚地念诵着什么,若不是嘴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还以为这些都是雕塑。
我怔怔地看着那金色神像,也许是我眼花了,我总觉得简松的雕像对着我懒懒地笑了一下。
这么一来,我也不想去找写告示牌的人了。
虽然不是同一世。
正当我想问问时,一个和尚打扮的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施主,您是来找简二公子的么?”
我没回答,反而指着雕像问道:“这是哪位神仙,怎么未曾听过?”
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谁,他是你心目中的神,而不是我的。”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想到,继续问:“小师傅,请问一下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小师傅:“青色长衫。”
可是我低头一看,是一身红嫁衣。
我好像发现了破解之道。
我在脑子里不停地勾勒青色长衫的模样,可是一抬头,简松的神像对着我懒洋洋地笑。
小师傅继续问:“您是来找简二公子说媒的么?”
我问:“不是简二小姐么?”
“是公子。”
无良媒婆,男的都能说成姑娘,太坏了!简家到底给了她多少钱!
“好吧,我就是来找他的。”毕竟我来藏霖山就是因为他,也许见到他之后也能解开这个谜题。
“施主请随我来。”
小师傅领着我去庙的后院,上面立着一个被砍成两半的告示牌,上面是简体字。
不过里面的字迹大多都模糊了,我只看到一横红字:
窥探人心
独这四个字,我完全无法猜测告示牌的内容,小师傅说,那告示牌是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写的,写的字没人能看懂。
我问他,怎么个疯法。
他说,天天捧着一把红钥匙自言自语。
星楼哥!
如果星楼哥能从时光湮灭中活下来,是不是意味着,简松也可以?
他领着我进入一间禅房,里面空无一人。
可那小师傅却说,简二公子在此等候多时了。说完他就走了。
我正疑惑呢,突然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自然是不敢回头,星楼哥写下的提示,肯定不会有错。
一双冰冷的手从后往前搂住我,冰冷的嘴唇触碰我的耳朵,软软的舌头轻轻挑逗耳垂。
真的很气,我还挣脱不开。
唢呐曲《祭灵》都不能让这家伙去投胎,这执念真的有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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