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凌迟
北城的城中心从未如此荒凉,满地黑色的大雪混着奇奇怪怪的人类肢体,寂静得像一幅画。
这场可怕的灾难平息过后,幸存者全都聚集在了西市口,歇斯底里地哭泣和尖叫。他们原本平静而美好的生活毁于一旦,家庭也支离破碎,一切都是拜这个邪恶的鬼王所致。
菜市口的法场上,绑着一个少年,他有着黑色的长发,小猫似的眼睛,消瘦而挺拔的身躯上刻画着鲜红的符咒。
陶李和黑白无常三人,默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目光复杂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泽漆。
“他为什么不反抗呢?”范无救说,“但凡他运用一下枉死力,我们三都不是对手。就算是火凤凰,也没用。”
“凌迟!千刀万剐!”
范无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情复杂地环视了一圈近乎癫狂的人们,转身想走。
谢必安一把拉住他:“去哪?”
“爱去哪去哪,不想看。”范无救甩完这话,却发现谢必安死死拉着他。
谢必安:“等人。”
人群里炸开了锅,像是潮水拍打在沙滩上。
林执低头擦拭着他那把精钢锻造的专用凌迟小刀,仰头喝了一大口白酒,气定神闲地往前跨一步,站在泽漆的面前。
这凌迟嘛,说割几百刀,就得在最后一刀才让人断气。而现在这手艺几乎已经失传了,大多不过是大卸八块,砍了了事。
林执自幼跟随师父学艺,可以说,当今世上唯有他能割五百刀,还能在最后一刀毙命。
可惜北城前几年就废除了凌迟,他一身本事没处使,一天到晚浑浑噩噩,好吃懒做。又因为是个刽子手,娶不到妻。
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他高高地站在法场上,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在替他呐喊。嘈杂的声音刺激了他的神经,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不可一世的样子。
“开刀!”
林执拿着小刀灵活地转了一圈,欣赏着泽漆的表情。他虽年轻,亲手凌迟过的人也有几十来人。常人在被凌迟时,一般会吓得屁滚尿流,特别影响观感。
而面前这年轻少年毫无惧色,只是嘴唇发白,眼底满是悲哀。
林执很开心,想必这将会是一场绝美的表演。
他在心里把人体各部位做了细致的划分,先在哪里割一刀,再在哪里割一刀……都不能出错,否则大出血或者不小心让被凌迟的人断了气,那都是耻辱。
他突然全力拍了泽漆一掌。随即手腕灵巧地一转,剜掉了左胸上的一枚铜钱大小的肉。
“第一刀!”
他高高举起那枚在刀尖上颤抖的肉,往上一抛,这是谢天。
在他的身后,人们的心跳剧烈地跳动。是替亲人报仇的快感,亦或只是单纯杀戮的快感,他不知道,总之他就是享受这种雕刻艺术品般的感觉,享受万众瞩目。
他一边看着苍白如纸的泽漆,一边转手割下右胸的一片肉,留下了两个紫红的窟窿。出血很少,想必是因为最开始的那一掌,让他浑身紧绷,血液流动减缓。
“第二刀!”
他把刀尖上的肉甩到人群里,人们怪叫起来,按照行里的说法,这是谢地。
余光瞄到了人群里攒动的头,他莫名想起来那个平平无奇的晚上,突然降落的黑色大雪。他的老娘还在点豆腐,只听见几声骨头摩擦的咔咔想,老娘的四肢扭曲,在地上痛苦地爬行。
他握刀的手开始发颤。
于是他赶紧喝了一口酒,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是太冲动了,割错了哪个部位,血喷出来了,人断了气,可就不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动刀,沿着刚刚切过的刀口,在旁边紧挨着的地方又剜了一块,像是鱼磷一般。
“第三刀!”
林执心情放松了一大半,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失误,而且泽漆的肉剜起来手感很好,少年细腻而惨白的皮肤有一种美感,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林执觉得,最后一次凌迟的是这样一个大美人,什么都值了。
他马上开始了第四刀,这个美人微微地颤栗,垂下眼帘,只看到他长而翘的睫毛像蝴蝶一般扑闪。
然而他只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猛然发现泽漆身上硬币大小的窟窿竟然长起来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割过。
林执出了一身冷汗。
人群也炸开了锅,从刚刚的兴奋变成了恐惧。
泽漆缓缓地抬起头,颤抖着声音说道:“给个痛快吧。”
林执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怎么会有如此之快的愈合速度?
他喝了一大口酒,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片片肉横飞,如果是常人,肌肉都被割没了,内脏都隐隐可见。
偏偏这鬼王,他割下一片肉,上一个窟窿眼儿就长好了。
不过他一定又痛又痒,惨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他抬起眼睛,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乞求着林执一刀毙命。
远远的街上传来了唱戏的声音,人们齐刷刷地看过去,竟然是岐江的童家班。
一个戏班子的人戴着面具,走到这法场上来。
“各位父老乡亲,鬼王轻易杀不死,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演武生的角儿声音洪亮。
人们哪肯轻易离去,却看见天上又飘起了黑色的雪,条件反射似的往家里跑,乌泱泱的人群顿做鸟兽散。
范无救反应最大,满脸疑惑地看着谢必安,以往谢必安都会非常淡定而有把握,此刻却也显得慌乱。
陶李:“拿到断生剑彻底杀死鬼王,才能证明我们的对错。”
范无救:“断生剑真能杀死鬼王?”
陶李:“我的脑子里,总有这么一个想法……应该是可以的。”
青衣花旦拍了拍正在愣神的林执:“小子,还不快跑!”
林执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钢刀,双眼发红,死死盯着那些黑色的大雪,跟随着人群跑了。
“枉死城,真的能打开么?”一个丑角儿小心翼翼地问那青衣。
“谁知道呢。”青衣内心也忐忑不安,“黑色的大雪……这说明邪神还在……我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鼓点一起来,原本垂头丧气的青衣立刻焕发出光彩,眉目流转,巧笑倩兮,高雅而有风韵。
虽然这雪很冷,几乎要冻碎骨头,但是戏子们依旧灵巧自如,仿佛是被人控制的木偶,感觉不到寒冷。
他们唱是《祭塔》,是《白蛇传》的第十折戏,讲的是白素贞和许仙的儿子许仕林去雷峰塔下祭拜白素贞的戏。
“未开言不由人珠泪双流,叫一声仕林儿细听从头:黑风仙他本是为娘道友,劝为娘勤修炼自有出头。峨眉山同修道千年已久,悔不该贪红尘始下山头……”
青衣哀怨婉转的腔调下,雪越下越大。
一扇门在法场上逐渐显出轮廓,牌匾上写着三个血红色的“枉死城”大字。
戏班子万分惊喜,仍旧沉住气,把这戏唱完。
城门逐渐打开了,陶李只身进入,谢必安和范无救守在两旁。
法场上唱青衣的角儿紧张得浑身发抖,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和他搭戏的已经不是人了,而是脸面模糊的鬼怪。
但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门就会关,进入其中的陶李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在法场上唱戏。
陶李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在戏唱完之前出来。他吟诵着法咒,万千恶鬼不能伤身,刀枪不入,水火不能相害。
他终于走到了寄放断生剑的深渊,抬眼一看,有人早就坐在此处等候了。
一头火红的头发,笑眯眯的样子,正是在枉死庙最后一个台阶上消失不见的映辰。
“我就知道。”映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别来无恙啊。”
“我想起来了,你是当年逃到南城去的。”
“你们真的很搞笑,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邪神到底是谁。”
陶李不说话,手中飞出金色光咒,身形一闪,直奔断生剑。
“无论如何,像你们这样的鬼王必须死。”
映辰冷哼一声,桃花飘零,实力恢复了七成,对付一个小小的陶李,是绰绰有余。
外面的人都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戏马上就要唱完了,陶李完全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青衣和那些鬼怪纠缠,嗓子里都唱出了血。
在戏即将完结的最后一秒,大门处终于有了一个人影,就是身形高大了许多,不像是陶李的。
那人手中的断生剑通体发黑,剑心处金光流转,剑尖还滴着血,剑柄上镶嵌着一颗舍利子。
众人看到,皆大惊失色,那是陶李的舍利子!
“映辰!”谢必安低声咆哮。
“我想说的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邪神,而不是彼此。”映辰话音刚落,天上的大雪愈发猛烈,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我们应该用枉死力打败枉死力,单凭着我们这点可怜的修为,是无法与邪神抗衡的。”映辰高高举起断生剑上的舍利子,“你们的陶大人,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映辰周身散发出桃花,施展出恐怖的威压,众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宛如遇到狼群的羔羊,连逃跑都忘记了。
黑色大雪和翻飞的桃花激烈地搏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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