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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媒人


严氏做好了饭,外头天也黑了下来,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来,轩轩,吃个鸡蛋。”严氏夹了一个荷包蛋放进周轩的碗里。

        周惜乐埋头扒饭,没说话。

        周轩嫌弃地用筷子那块蛋上戳了几个洞之后,一挑扔到了桌上。

        “我不吃。”天天吃鸡蛋,他都吃腻了。

        严氏轻轻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浪费,好好的蛋就扔了,败家子!”

        周兰坐在旁边,看见周惜乐慢吞吞吃着一碗白饭,就道:“娘,小弟不要也不能浪费了,有人正好想吃呢。”

        严氏也看出来了,瞟了周惜乐一眼:“今天便宜你了。”

        说着就用手抓起那块被戳烂的蛋扔进他碗里。

        周惜乐眼疾手快端着碗躲开,但还是溅了几滴油渍到他的衣角。他“嘭”地一声把碗砸在桌上,其他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你又发哪门子疯?”严氏跳脚骂道。

        周惜乐压住火气:“你眼瞎了?看谁都稀罕那颗臭鸡蛋,这么爱这么不自己吃?”

        严氏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转身抄起放在墙角的一根扁担就朝着周惜乐走过去。周惜乐也不退让,左右看了圈,随手捡了根干柴,掂了掂分量,好像抵不过扁担,不过无论如何,干架首先气势上不能输。

        严氏见他居然想还手,心下更气。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周大志这时站起来,抓住了扁担的另一端。

        “一天到晚吵吵吵,饭都让人吃不成了!”

        严氏就哭叫:“你看看你生的好东西,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打他还是我的错吗!”

        周大志黑着脸对周惜乐喝到:“还不回你房里去!”

        周惜乐冷眼看着他,脑海里不住地回忆从前的画面,忍不住讽刺一笑:“回什么,不是要吃饭吗?坐下来吃啊。”

        他当着一家人的面,若无其事地坐下,重新拾起碗筷吃饭。

        周大志堵了一下,从严氏手里夺回扁担放回原处,看见周兰和周轩两个还愣着,表情松了下来:“好了好了,都吃饭吧。”

        严氏一个人站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吃吃吃,就晓得吃,吃死你们一家的饿死鬼!”

        这回可不止骂周惜乐一个人。无缘无故被骂了,周兰黑着脸扔了碗,闷着气回了房。

        周大志疲倦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周惜乐。

        下午他就发觉周惜乐有点反常,方才又跟严氏闹了一回,心下疑惑更甚。

        周惜乐察觉到他的视线,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

        刚才是不是太莽撞了?引起怀疑了?

        表面强装着镇定,实则内心已经转了十八个弯。

        在原身的记忆里,严氏是很少在周大志面前打他的,动手顶多就是掐几把。虽然力道不小,但奈何原身能忍,穿着衣裳也看不出掐痕,所以每次周大志只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那些他看不见的,索性就当不知道了。

        今天也是严氏被气得冲昏了头脑,居然用根扁担打人,周大志才头一回站出来劝架。

        想到这里,周惜乐忽然释然了。

        原身这些记忆还不是全部,十多年来每一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周惜乐单单是想想就觉得憋屈,他如今穿到这具身体里,肯定是不会继续这样的生活。反正迟早都要反抗的,不如就从第一天开始。

        想通之后,周惜乐就冷静多了,任凭周大志带着狐疑的眼神暗中打量他。

        吃完饭,周惜乐朝周大志摊开手。

        “干什么?”周大志问。

        “钱。我要去看大夫。”

        周大志将他全身上下瞧了一遍:“看什么大夫,你怎么了?”

        周惜乐就把裤脚卷起来,膝盖一片紫红,小腿上布着长长短短几道血痕,都是今天从坡上摔下来时被石头刮破的。

        周大志看了,就道:“这……涂点儿药酒吧。”

        “都伤到骨头了,药酒能涂好?”周惜乐语气不怎么好,“算了,我自己去。”

        这儿有一个张老瞎子,会点岐黄之术,村里的人有什么大病小病的,都去找他医。

        大不了自己先去找他看看,拿点药,然后以周大志的名义赊账。

        周大志见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知道他是来真的,也没办法,生怕他又闹出点什么事,只好拦着他自己去了。

        没一会儿,周大志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的瘦小老人。

        张瞎子左眼眼睛看不见,整个眼睛只留下白色的眼眶,没了眼珠子,近看有点吓人。

        他走到周惜乐身边,用另一只看得见的右眼打量着他:“来,给我看看。”

        周惜乐坐在灯下,露出腿上的伤。张瞎子双手摁了摁他的骨头:“娃儿怎么这么不注意,还有哪儿疼不?”

        周惜乐说:“背上,手上,全反正身都疼。”

        张瞎子接着又摸了摸他的背,最后检查后脑勺上的包。

        “可算命好,骨头是伤着了,亏得没动根本。”张瞎子说,从破旧的药箱里翻出一个乌黑的瓷瓶。

        周惜乐抽抽嘴角,说实话,他感觉自己摔得挺严重的。不过,于这里的人而言,也许只要没死没残,就算不上重伤。

        张瞎子把瓷瓶交给他:“每天洗完澡之后就涂上,哪儿疼涂哪儿。用指头抹了药,轻轻在疼处打圈,等到皮肤发热就停下。”

        转头对周大志道:“平日多给娃多补补,最近就别让他干活儿,歇息几天罢。”

        张瞎子把周惜乐全身的情况都检查一遍,怎么能看不出他的身体状况。想来也能猜到他在家的境遇,只不过他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说,但既身为医者,终归一份慈悲之心,提醒提醒周大志。

        周大志点头应了,到房里取了钱出来给张瞎子,把人送了出去。

        周惜乐自己拿着药瓶去洗澡。

        严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对着周惜乐翻了个白眼:“得了,这以后啊,干脆还是别让他干活了,万一再哪里摔一下碰一下,我可请不起那么多郎中。”

        “看都看了,别说这些了。”周大志绕过她进屋。

        严氏哼一声,转身拉着周轩进屋。

        第二天一早,周惜乐还没起,昨晚涂了药膏之后,药效很快就发作,周惜乐全身又痒又疼,翻到大半夜才睡去。

        其余人正在用早饭,就听门外有人喊。

        “老周,老周家的在吗?”

        “哎,在呢!”严氏一听就知道是谁,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

        刘媒婆进门就笑着说:“哟,刚吃完呢?吃了什么好菜哟,这香味儿我站在门口都能闻到嘞!”

        严氏也笑:“哪有什么好菜,快进来坐吧。”

        刘媒婆笑眯眯地坐下,周大志也不得不出口寒暄:“这个点儿过来有啥事儿?”

        “瞧你家老周说的,没事儿还不能来你们家坐坐啊!”刘媒婆对着严氏打趣道。

        “就是就是!”严氏笑着附和,从房里端了一盘果子出来。

        刘媒婆拿了个果子吃,觑了周大志两眼,又看看严氏,只见她神情有点紧张。

        “怎么,这事儿你没跟老周说?”刘媒婆忽然道。

        周大志懵的看向严氏:“什么事?”

        “额……”严氏双手搓了搓大腿,“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好事啦!”

        周大志本能地警觉:“什么好事?”

        严氏见他这副反应,当即就有点不乐意,碍于刘媒婆在场,压住火气道:“刘姐姐上门来,你说是什么好事。”

        刘媒婆笑道:“老周还不晓得?也不妨,这不我今儿就来跟你们说了嘛。”

        周大志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媒婆上门无疑是讲亲,家里能讲亲的……不就是周惜乐一个人么。

        可是,会什么人家会愿意跟他家讲亲?

        稍微好一点儿的人家也犯不着娶一个哥儿,况且,周惜乐身为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能力样貌也不出众。那么些年了,他也时不时留意过,始终是没能把他嫁出去。

        于是转头问刘媒婆道:“是谁家的?”

        刘媒婆道:“是邻村的谢家。”

        “谢家?”周大志仔细想了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可别跟我说是谢家老大的儿子。”

        刘媒婆看到周大志的表情,机警地闭上嘴,严氏却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他,谢老大的大儿子。”

        “你还敢说?”周大志忽然提高了嗓子,“你不知道他家儿子是个什么情况吗?”

        “我怎么不知道!”严氏说,“不就是身子不好嘛,这有什么,人家天天好汤好药补着,病好那不是迟早的事。周惜乐嫁过去也不会受苦,人家家境殷实着呢。”

        “殷实殷实,你就知道钱!”周大志吼道。

        虽然他压根没指望周惜乐将来会找一个体面的婆家,但嫁给一个人尽皆知的药罐子,但凡有脑子的也能想得出是过去给人家冲喜的,万一倒了霉运,搞不好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夫,到时周惜乐会受人嘲笑,他自己这个当爹的更是脸上没光。

        严氏不可置信得看着他:“你……你说我什么?”

        眼看这要吵起来的架势,一旁的刘媒婆也没能料到事态会变成眼下的样子,屁股就坐不住了:“老周家的,话我先传到,剩下的你们两口子商量,我就先回去了。”

        严氏反应过来,忙追出去:“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门口,刘媒婆颇有埋怨地说:“玉莲啊,你这事办得真是……嗐。”

        玉莲是严氏的名字。严氏抓住刘媒婆的手:“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周到,老姐姐您别介意。我家老周他就是脾气急,我今晚好好跟他说说,这桩亲事绝对能成,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谢家。”

        刘媒婆拍拍她的手:“这你放心,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赶紧进去劝劝你家老周吧,我先回去了。”

        “欸,你慢走!”严氏好言好语把人送走了,转身进了院子,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笑着的。

        周大志已经进了屋,严氏也跟着进去。

        周惜乐睡眼惺忪地靠在门背后,木木地听完院子里的一场争吵,起床气都消了大半。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嫁人”。

        他很后悔,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不过也许是因为这种事情在这个地方太正常,太普通了,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注意。

        穿成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对他来说简直如五雷轰顶。可在这里,哥儿就是这么正常。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哥儿本身是可嫁可娶的,只不过在他们这穷苦地方,嫁人的比较多。

        周惜乐摇摇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嫁人是不可能的。

        所以,该怎么办呢?

        跑路?

        周惜乐摇摇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跑路只能是下下策,没有钱没有路引,他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不过听刚才周大志的语气,好像不太同意这桩亲事。其实,只要周大志不同意,就算严氏再努力撮合,也成不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彻底断绝成亲的可能,还需要再想一个周全的办法。

        周惜乐想着,又躺回了床上。

        另一边房里,严氏收拾好表情,轻轻坐在了周大志身旁。

        “大志呀,还气呢?”严氏伸手攀上周大志的肩头。

        周大志哼一声:“你要是来说服我答应这门亲事,就算了吧。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谢家那小子未来出了事,对咱家有什么好处?”

        严氏低头,一副后悔的样子:“我这……当初想着,不是能帮你分担分担,让你少操点心吗。谢家人也不差,周惜乐嫁过去也能有好日子过,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唉,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提前和你商量,你消消气,行不行?”

        她这一招示弱明显管用了。

        周大志虽然还沉着脸,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他本身就耳根子软,还极好面子,严氏就是死死抓住了他这个脾性,总能有办法吃住他。

        严氏注意着他的神情,紧接着又说:“不过,你还不知道呢吧,这事当初还是谢家找人来提的呢。”

        “什么,谢家主动提的?”周大志有点意外。

        “是啊,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呢。后来又听说,谢家还就指着要找一个哥儿当媳妇。可不是货比三家么,谁知道就挑中了咱们呢。”

        周大志若有所思,转眼瞥见妻子眼中的急切,又莫名地心烦:“那又怎样,反正这事儿不能急,得好好考虑考虑。”

        严氏最不耐烦的就是他优柔寡断,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家哥儿能碰上这么好的亲事,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还磨蹭下去,小心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周大志却想起昨晚反常的周惜乐,总觉得这门婚事不会成得那么轻易。

        严氏见他那副比便秘还难受的样子,终于忍不下去了。

        “想想想,等你拿定主意,天都要塌了!”说完撂了袖子出去了。

        周大志摸摸脑壳,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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