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指导(捉虫)
毫无疑问,谢深甫的学问是不容置疑的。
至少在周惜乐看来是这样。
自那天去找谢深甫请教后,周惜乐就没有一刻不后悔的。明明自己的要求很简单,可在谢深甫眼里却成了“对知识的不严谨”和“求学态度不端正”。
噩梦从此开始。
谢深甫很敬业地并且贴心地将每个字的起源、发展用故事般的口吻讲述给周惜乐,并且生动形象地解释了其外延以及内涵意义。充分理解某个字后,就到了痛苦的练字环节。
好在谢深甫并不对周惜乐过分苛刻,看着周惜乐痛苦的表情,总会适当放宽要求,不过他到底还是有底线的。
比如看见周惜乐练字时,哪一个笔画明显出错,他会等周惜乐练完后指出来,并勒令其重写。
谢深甫虽然仍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也如潭水一般平静,可眼神里的认真却丝毫不减。
看到他这副认真的神态和一丝不苟的讲授,周惜乐就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数学老师,是个很斯文的年轻老师。他不像那些资历深的老教师一样自带威严,但周惜乐每次上他的课时,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不禁觉得要是不听课就会对不起他一样。
如今面对谢深甫,居然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很不妙。
周惜乐揉着酸痛的手腕反驳:“没有吧,哪儿写错了?”
谢深甫于是指给他看。
“就这?”周惜乐不以为意,“谁会在意这点细节啊?除了那些吹毛求疵的人。”说完瞥了一眼谢深甫。
谢深甫只当没看见:“这不是吹毛求疵,这是练字的最低标准。”
“最低标准是什么标准?”周惜乐问。
“相当于,四岁孩童的启蒙标准。”
“什么?”周惜乐惊讶无比,不可置信。
谢深甫说:“当年我的启蒙老师就是如此教导我的。”
他一时无话可说。所以这几天以来,谢深甫一直用教四岁小屁孩的方法教他啊?这是这么魔鬼启蒙?
“我不信。”周惜乐瞥了眼桌上没练完的纸,想拖延一会儿时间,“除非你拿给我看。”
谢深甫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周惜乐是不是真的想看,然后起身去身后书架后方。叮铃哐啷一阵,他拿着一卷纸出来,在桌上铺展开,上面整整齐齐的字迹让周惜乐惊得久久不能合上嘴。
他不相信这是四岁的孩子写出的字。
不过他也不太相信谢深甫会骗他。
就很莫名其妙的信任。
看了谢深甫的字后,周惜乐再看看自己的,不禁自惭形秽。
眼看着休息够了,自觉地摆好了姿势继续练字。
不过,也不知道是椅子矮了还是桌子高了,周惜乐练了没一会儿就腰酸得直不起来。原本压着纸张的左手偷偷绕到后面捶腰。
谢深甫专注于自己的书本,少停,他放下书,走到周惜乐身后。
周惜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脊背本能地一阵发麻。
接着,一股温热的药草气息钻入鼻腔。
周惜乐每天都闻到这股气息,但从没有这么近过。
谢深甫好看的手覆在周惜乐的手上,另一只手撑住他的后腰,待替他矫正好了姿势,停在他耳畔上方道:“练字非一日之功。自古书法大家……罢了。虽然我不倡导硬性规定练字的姿势,但这样能帮助你坚持得久一些。”
此时此刻,周惜乐完全一片木然,脑子里一阵黑一阵白。
他好像没有听清谢深甫说了什么,也许听了,但从另一只耳朵飘了出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谢深甫好像第一次说那么多话。
然后,他又想到了自己那一部获得了新晋奖的漫画处女作,一篇校园恋爱故事,里面有个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场景。
周惜乐努力回想,画那一格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想到了自己的高中,他整部作品的灵感都来源于此。男主角从后面拥住女主……
靠。
完全不一样吧。
周惜乐很愤怒,“原版”是男主角怀里拥着漂亮的妹子,而现在,他居然成了被拥住的人?
倒置和错位让他很难以接受,猛地回过头去,却出其不意地撞见了谢深甫那……刚正不阿的眼神。
没错,完全一本正经的模样,没有丝毫非分之想的意思。
周惜乐挠了挠耳朵,耳尖红了起来,自己却没看见。
难不成是他自作多情?
周惜乐窘迫不已,忽然站起来,头顶重重地顶到了一个东西,谢深甫捂着下巴后往后倾。
“对……对不起。”
谢深甫把手放下,露出被撞得微微发红的下巴。
周惜乐见他没事,松了口气,转眼看向门外。屁股还没离开座椅,左手就被按在桌上。
他看了眼谢深甫,郑重其事地道:“你吃药的时间要到了,我去熬药。”
“晚点喝也不妨。”谢深甫不为所动。
“那怎么行?”周惜乐挺起胸膛,拂开他的手,面色严肃,“这是娘交代给我的任务。再说,遵照医嘱按时服药是病人的基本素养,你这么随意不是在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关心你的人想想。”
谢深甫边听,边用余光看着他一寸一寸将身体往座椅外挪去,然后,趁自己不备一溜烟儿飞到了门边。
盯着那称得上“仓皇而逃”的背影,谢深甫默了片刻后轻轻摇头。
罢了。
他回到自己的椅上,重新拾起桌上的书。
周惜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去厨房喝了碗水,才到小屋把药罐架起来,自己依旧拿了书来看。
等药熬好了,他端着药出去,在大门转角猝不及防迎上一个人,碗里的药汁差点洒出来。
谢忠海也后知后觉猛地退后两步,惊魂不定地看着周惜乐。
“哎哟,哥儿你没事吧?”谢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看见这一幕,赶忙上来问。
“我没事。”周惜乐说。
“我瞧瞧。”谢奶奶还是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查看了一番才罢。
谢忠海在原地张着嘴愣了愣神,悄无声息地走开。
谢奶奶本想说他两句,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都跟丢了魂似的。”
周惜乐平时就没注意过谢忠海,这么一看,倒也看出来他的反常。只不过他压根不关心谢忠海,点头附和一下谢奶奶,去了书房。
晚间,谢宝树和王翠荷农作回来时,捎回了一封信交给谢深甫。
谢深甫把信拆开,很快看完,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
周惜乐在他对面坐着练字,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
吃完晚饭后,周惜乐带着谢幼泠在院子里闲步,看见谢深甫带着那封信进了屋里。谈了好一会儿,几人才出来,王翠荷神色忧忡,谢宝树也脸色不佳。倒是谢深甫,平静的面庞始终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散完步回到书房,周惜乐扣着桌角,还是忍不住问了:“出什么事了吗?”
谢深甫对上他隐隐担忧的眼神,轻笑道:“没什么大事。”
“哦。”见他不肯说,周惜乐也不强求,正低下头去,谢深甫就把今天下午的那封信放到他眼前。
周惜乐有点意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信取出来看。
“是我老师的信。”谢深甫告诉他。
他点点头,继续看信。
信的内容很充实,足足写了四页半。谢深甫的老师,开头先是询问了学生的学业近况,接着花了两页抒发自己与儿女团聚的幸福欢愉,包括给自己的外孙取了一个小名叫“晔晔”,然后非常沉痛地表示自己不能回来继续传道受业的遗憾,最后则留下了他对自己学生能力的肯定,以及表达了对学生未来的光明期许。
周惜乐一口气看完,正在整理思绪,就听谢深甫在旁悠悠地道:“老师自我十一岁起就在家中坐馆,现今已有七年了。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是孤身一人,据他所说,年轻时发生祸乱,被迫与妻子失散,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亲。去年偶然打听到了他女儿的下落,于是便找了过去,果真找到。如今老师父女团聚,流离大半生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那是挺不容易的。”周惜乐说。
谢深甫的老师……周惜乐又看了眼落款,叫吴望山,在信中表达得很清楚,今后不会再回来继续坐馆了。
其实在周惜乐心里,谢深甫无疑是一个好学生,今后不说中状元进士,考个举人应该不在话下。吴望山能教出这样一个好学生,证明他本身能力也不低。
更何况,谢深甫今年十八,再过几年怎么说也得下场试试。在这个节骨眼上,吴望山忽然离开,也难怪王翠荷跟谢宝树会那么担忧了。
谢深甫的前途,几乎是全部谢家人的希望。
现在这么好的老师走了,上哪儿再去寻一个呢?
且不说金水镇这个巴掌大的小地方,就是去县里,去州府,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呢。
“你老师走了,你今后怎么办?”周惜乐问。
谢深甫似乎从来没担心过这个问题,风轻云淡地道:“总不能辜负老师的一番期望。”也不可辜负家人的期望。
周惜乐看着他,心里忽然莫名的酸楚。
虽说现在他身处不知为何名的朝代,但自古以来,在许多人眼里,都认定了读书才能出人头地。不然那么多父母埋头苦干砸锅卖铁供孩子上学是为什么呢?
全家只有谢深甫一个人读书,即使谢家不贫穷,但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默默地承载着所有人的期望,谢深甫表面总是淡然自若,但心里肯定有不少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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