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宿命信仰

　　皇后看见大笑不止，“哈哈哈……护国法师实乃心怀苍生，对这素食做的假鱼假兔都心生怜悯！”
　　众妃嫔亦掩面轻笑，笑声清脆婉转。花厅里的文武大臣们听了，都忍不住想探头看一看里面有什么热闹。
　　刘淑仪却道：“当年玄奘法师前往西天取经，遇到貌似人形的人参果不吃，亦是因为心怀慈悲，所以才修得正果。护国法师敬佛之心虔诚，才得今日为陛下祈福圆满！”
　　无为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皇后难得没有恼怒，反而笑着起身举杯道：“今日护国法师立此大功，举国上下皆该敬佛！”
　　无为立起身来，先回了一礼，“皇后娘娘言重，贫僧不敢居于寸功。祈福圆满乃是陛下仁心感召天地，才得洪福齐天！”
　　殿中众嫔妃皆起身举杯，厅上百官亦起立举杯，齐声欢呼：“护国法师大功，与天同庆！”
　　这一下，这杯中的花茶是必喝不可的了。无为遂举杯与皇后回礼，拂起衣袖遮挡，一饮而尽。无念右使与众僧亦跟着同饮。
　　皇后心中大计已成，放下酒杯，眼眸含笑，愈发容光焕发雍容华贵。
　　刘淑仪见之却黯然坐下，心中十分不安。因刘淑仪素知皇后秉性，今日这般情景必有阴谋早已得逞。
　　刘淑仪正思量之际，无为起身离席，无念右使随身陪在一旁。皇后只派了几名内侍慢慢跟在他们后面，以防迷路。
　　刘淑仪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无为前脚出了花厅，她后脚就以湿了衣裙回去换为由离了席。
　　武僧见护国法师片刻不回怕他身体不适，遂离席分头去寻。刘淑仪私下安排人带路，众僧感激不尽。
　　庆宫宴上歌舞升平，席上离开几人并不显眼。冯世初年迈脾胃虚弱些，多跑几次茅房也不是奇事。来回有小厮搀扶亦是安全起见，宴上并无人在意，大家都道是平常。只要看到冯冀在厅上吃果饮茶，大家便十分安心。
　　小厮搀着冯帅径直往茅房而去，后面并无人跟随。冯帅虽老，然脚步稳健，行动起来不逊于普通壮年之人。
　　过了一条回廊后，二人转入一个小门，进入另一条通道。冯帅便领着小厮七拐八绕，往御书房而去。
　　无为和无念右使进入茅房后，内侍便在廊上远远候着，也不着急去催。
　　楚肃云勤政，经常批折子到深夜，乏了就在御书房内殿休息。众人皆知寝宫如同虚设，无念右使便带着无为瞬间进入御书房内殿。
　　御书房的内殿安静已极，只有微微的呼吸之声从帘幕深处传来。
　　无念右使携着无为的手，掀开层层帘幕，慢慢靠近床榻。床边小几上还放着一个小白瓷盘，瓷盘上搁着一只白玉碗。玉碗晶莹剔透，调羹里还剩小半勺汤药。
　　无念右使拿起来闻了闻，小声道：“无毒，只是补益气血的参汤。”
　　无为听罢放下心，摸到床榻榻沿上坐下。轻轻吸了口气，轻声唤道：“陛下，陛下？”呼唤的声音，急促中带着轻微的发抖，可楚肃云无甚反应。
　　无念右使上前探了探楚肃云的脉搏，又翻了翻眼睑。但并没有什么大疾病，也没有中毒。便轻声道：“可能之前喝了安神汤药了，所以睡得沉了些。”
　　无为竭力压制着心跳，伸手探摸到楚肃云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问道：“师父可能让陛下早些醒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无念右使碎碎念了几句咒语，右手食指和中指在陛下眉间轻轻一点，一道白光缓缓注入，像温暖的溪水不断淌了进去。
　　不消片刻，楚肃云眉间微动，无念右使收了灵力。只见楚肃云的睫毛闪了闪，就慢慢转醒来。
　　无为又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这一声轻唤，三分担忧，四分心疼，还有两分苦涩与一分无奈。
　　十五年了，终于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人了！虽然依然看不到他的眉眼口鼻，却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摸到他温暖的手心。
　　无为从前不敢奢望的温暖，终于在这绝境里摸到了，禁不住就热泪盈眶了！
　　无念右使默默走出寝殿，来到书房的御案前，在门口设了一道禁制，不让里面的声音传到外面，自己则去守门。
　　楚肃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紧蹙的长眉，一双噙满泪水的凤目，两瓣紧闭的隐忍的红唇。而最最醒目的是那颗铮亮的光头，及一身土黄的僧袍和朱红的袈裟。
　　这是楚肃云心中永远的痛，永远的刺，永远的不可弥补！
　　泪水滚滚而下，楚肃云却哽咽不能语。他只能紧紧抓着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往自己怀里捂，想把这世间最好的珍宝揣进怀中贴身藏着。
　　无为亦不挣扎，顺着陛下无力的拉扯，将手放到他胸口，摸着他的心跳。知道父亲心里疼他，便弯下身将头搁于父亲的肩头，任他揽上自己的肩紧紧抱着。又任凭父亲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这一刻，无为不再是青灯古佛旁的小沙弥，不再是和谈中步步为营的护国法师，亦不是要力挽狂澜的献功勇士！
　　而仅仅只是一个寻常父亲的孩儿，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的少年！
　　楚肃云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父亲，任老泪纵横也不肯撒手放开自己的孩儿远走。他多怕，一放手，就是一生！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了！
　　多少个夜里的辗转难眠，都是因为牵挂竟不能长出手脚，没法飞奔到牵挂的那一端，给牵挂的孩儿画一幅想念的水墨画。无数个梦里，只能只能抱着空空的幻梦独自醒来，抚摸一枕冰凉。
　　无为抬起头，为父亲擦去满脸的泪水，轻轻唤道：“爹爹，爹爹……”
　　这是一声有根的呼唤，亦是无为心中根深蒂固的坚持！
　　楚肃云这才恍然，这竟不是梦！
　　窃喜夹杂着庆幸，楚肃云迫不及待却惭愧地应道：“哎！哎……吾儿，受苦了！”
　　这一句“受苦”概括了无为一生的宿命！
　　可是无为反而欢喜起来：“孩儿愿意受苦，愿意为爹爹受尽世间诸般苦难！”
　　楚肃云哽咽道：“吾儿，是佛祖派来，拯救苍生的使者！是爹爹，最大的荣耀！”
　　无为点点头，又伏到父亲肩头闷声道：“孩儿要一直成为爹爹的荣耀！”
　　楚肃云又开始泪水肆流，“吾儿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这一刻的温馨，也许就足够无为支撑一辈子了！也许就算没有这一刻的温馨，那支撑也会是一辈子！
　　因为，那支撑，便是宿命中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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