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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翼王回宫


  冯家三子夹着小三兄弟轮流巡逻守夜,直至快五更天也不敢懈怠。
  无泪左使亦一直守在飞寻床前打坐,生怕如上次一般,突发情况措手不及。
  然而一夜无事,大家平安无恙。
  五更更漏刚过,宫中内侍来报,陛下御辇已到长街,很快就到帅府门口了。
  凡有品阶者都要随冯氏三子出去迎驾,所以众官员自觉以阶品高低分成文武两队,浩浩荡荡却井然有序,直排出了一两里路。
  府丁随护在后亦整齐列队,固定列宽一队,每队十人。从长街一直排到棂堂,分守两侧,静寂肃然。
  寻常的宾客都被安排在偏厅用茶点,妇孺亦是回避。等祭酒完毕起棂时,大家再出来送葬。
  无泪左使在后院守着飞寻,以防发生意外,寸步不离。
  飞寻闷闷在房间里逗鱼缸里的黑鱼,却心不在焉。胡乱戳的小黑鱼一个劲儿躲闪,溅起片片水花。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一片狼藉,水汪汪一片。他发现袖子打湿了,便找了一块布巾来擦拭桌子。
  无泪左使安静打坐,并不出声。
  因为心中直是抱歉,最后一程竟不能去送一送冯帅,飞寻沮丧极了,趴在桌上连连叹气!
  祭祀乐声起,前院的祭酒已经开始了。飞寻抬头向窗外望了一会儿,片刻后又低下头看着桌子发呆。
  飞寻觉得自己好没用,活了一十六年,什么都保不住!
  亲人保不住,故乡保不住,朋友保不住,连辅佐他的元帅也保不住!
  好像这辈子注定要一点一点失去那些宝贵的东西,更兼一路风雨,脚踩满地泥泞。
  无泪左使瞥了一眼飞寻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忍,遂起身拉着他念了几声咒,二人便隐了身。
  飞寻随着无泪左使一起溜到棂堂里的一根大柱子后面,悄悄观礼。
  帅府虽大,可芸安城里的当朝官员聚在府上,也是挤得前院水泄不通的。除去主持天子祭酒的人员及冯氏嫡系子孙在棂堂香案前,太子以下所有官员皆在院子里静立。
  这是第二次看见爹爹,飞寻激动地紧紧拽着无泪左使的衣袖,手上汗津津的尚不自知。无泪左使也不提醒,只静静观察周围的环境。
  楚肃云著纯黑色的金边天子礼服,头戴流苏冠,双手捧着酒著敬拜天地,而后转身敬棺中亡人。祭辞念完,酒撒于地,礼敬于棂。
  冯氏子孙齐齐跪地叩拜,府中家丁亦都跪地伏拜,宾客长揖深拜。飞寻亦深深长揖深拜,眼中有点点泪光轻闪。
  主持祭祀的人收起祭祀用具,一一退下。
  楚肃云亲去扶起冯氏三兄弟,道:“冯氏累世有功,三位爱卿快快请起!”
  冯家三兄弟道:“承蒙陛下谬赞,臣等愧不敢当!”
  楚肃云携冯冀之手走到门口道:“朕今日除了来送冯帅一程,还有一事要办。”
  众官员昨日皆已听闻翼王在冯府的消息,故今日听罢楚肃云此话倒都没多大惊讶,只是相熟交好的人之间对了对眼神。以太子为首的党臣亦更加平静,面不改色,且耐心等待。
  只有宰辅文浣辞从左侧首席出列,笑道:“老臣恭喜陛下,寻回翼王殿下!父子伦常,承欢膝下!”
  楚肃云松开冯冀的手,哈哈大笑道:“文卿料事如神,又有冯氏三代铁胆忠心,如此栋梁,我与太子皆安矣!”
  太子上前拱手道:“儿臣恭喜父皇寻回翼王弟弟,天下大安!”
  众官员齐齐长揖道:“恭喜陛下寻得翼王,天下大安!”
  冯冀躬身拱手道:“陛下稍候,臣这就去请翼王殿下前来拜谒。”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冯冀便陪着翼王缓步而来。昨日已有少许人见过这人物出众的哑巴少年,今日再见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他步履铿锵衣带拂风,玉冠高束长发垂腰,眉目清丽双眸含光,丹唇未启梨涡笑藏,青衫落落长袖飘飘,腰挎弯刀脚蹬战靴,英气逼人又难掩俊秀之姿,实乃雌雄难辨之美!
  众人暗暗惊奇:昨日看这少年虽然模样出众却还是小家小户低眉顺眼的模样,今日却如清风明月又大有谦谦君子之风。
  飞寻端肃立于厅前阶下向楚肃云行叩拜大礼,众人也都齐齐跪下直呼:“翼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肃云亲自下来台阶扶起翼王,携他之手道:“众卿平生!翼王流落在外多年,受尽苦楚仍不自弃,胸中丘壑满填,朕心甚慰!朕今日接他回宫,以后便是朕和太子的左膀右臂,楚氏江山就多一份稳固!”
  飞寻听罢又下来台阶,对着太子长揖要拜,太子赶紧扶起笑道:“翼王弟弟不必多礼,日后我兄弟齐心,必将大利民生社稷,父皇亦多安心!”
  飞寻起身再看楚肃云,楚肃云微笑颔首,携了二人欲要回宫。
  冯冀便吩咐府中管事之人,将近日与翼王熟络的五名丫头,以贴身伺候之名交于内侍官带回宫中去了。安排妥当,他才才松了一口气,准备起灵为父发丧。
  龙辇十分奢华,金雕玉鞍看起来金碧辉煌,好在四匹骏马驾驶,不然人力不知如何托得起。四围帘幕垂帷,珍珠玛瑙满目。
  飞寻本要自己骑马,可楚肃云非要拉他上去。他不好违逆,便跟了上去。
  车上可卧可坐,软硬适度,檀香阵阵倒不浮靡。扶手处触手生凉,应该是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飞寻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摸的是一座整雕的碧玉虎枕。
  实在奢华太过,飞寻略微皱了皱眉。想起阿娘一度清贫,他又心里酸涩起来。想起幼时夫子叫他熟背的一首陋室铭,不觉暗暗在心里诵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太子却打量了飞寻许久,在马上笑道:“弟弟不必介怀,为兄儿时也时常跟着父皇坐这龙辇。你初回宫中,父皇将你当幼子疼爱,多溺爱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楚肃云才意识到飞寻一度过得清贫,低头沉思是为这龙辇奢靡太过。遂搂着飞寻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太子嗔怪道:“做了兄长,看把你嘚瑟的,连父皇也敢取笑!日后为君,如何调度文武百官?”
  太子忙作揖赔礼道:“儿臣知错,请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实在是一下子有了翼王弟弟,儿臣一时就得意忘了形!”
  楚肃云握着飞寻的手,道:“难得抓一次太子的错处,可见飞儿有大功!回头让太子送个大礼来给飞儿,父皇便饶过他这次!”
  飞寻忙摆手,又歉意地看向太子。
  太子却泰然自若道:“给翼王弟弟准备的大礼,儿臣早准备好了,正送往妙华宫呢!儿臣起初还担心翼王弟弟不肯收呢!谁知姜还是老的辣,父皇竟料事如神来助攻儿臣了!”
  楚肃云更高兴了,揽着飞寻的肩膀说道:“飞儿,若对太子的礼物不满意,尽管摔回去!太子的库房里,好东西多得很。有朕撑腰,不怕挑不出喜欢的来!哈哈……”
  太子亦大笑道:“父皇人还未老,倒先卖起老来了,儿臣可不服!兄则友弟则恭,还是父皇亲口教给儿臣的呢!”
  楚肃云“哦”了一声,歪着头看太子,然后捂着鼻子道:“太子酸了,父皇还是第一次闻见!从前只有父皇在太后面前酸的份儿,如今一报还一报了!”
  听到太后,太子便一下子伤感起来,眼里都是不舍,便不再玩笑了。
  太后与太子,虽是祖孙,更胜母子。太子从出生,便养在太后宫里。太后日夜照料悉心教导,呕心沥血孜孜不倦。
  就是太后百年升天,也是在太子怀里断的气。可见他们祖孙的感情,非一般母子可比!
  只可怜太后临死前,还在教导太子为君为臣之道!良苦用心,可昭日月。
  太子一直记得太后话:“为臣,要尽心辅佐,匡扶社稷;为君,要苍生为念,以安民心!”
  飞寻听着太子念出这句话的时候,想起落红隅里读书的好时光。夫子也曾这样教导过他,心中也是一片氤氲。
  那时候读书就是读书,捕鱼就是捕鱼,采莲就是采莲,挖藕就是挖藕,大家都是一样朴实,都是一样容易满足。
  楚肃云想起母亲往日所做的种种努力,又想到皇后后来所做的种种破坏,沉吟不语,暗暗叹息。
  “父皇勿须叹气!”
  太子却敏锐察觉,劝道:“祖母虽离我们而去,但如今有我和翼王弟弟安内,又有护国法师攘外,父皇便有了三头六臂,祖母亦可安息。”
  飞寻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兄长在边关以鏖战之姿,给自己换来的回宫当翼王的机会!
  飞寻的心猛的一沉,一下子握紧了爹爹宽厚温暖的手掌。楚肃云轻轻拍拍飞寻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安”字。
  安字之下,是兄长的未雨绸缪,飞寻又怎会不懂。边关严峻,战事一触即发,只怕兄长以护国法师之名,也不能震慑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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