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茧

周末的上午，电线杆上互相梳理羽毛的小鸟忽然扑扇着翅膀，群飞而起，划过澄净的碧空，像落水的鱼儿一样，争先游进树丛中。

        树丛繁茂的枝叶一阵摇曳，将和熙的日影剪得破碎，光斑七零八落地洒下，顺着清风飘进老旧的公寓楼里。

        李义雪房间的窗户临街，窗帘紧闭着，隔绝了外头的光影和风景。

        房间外已是阳光高照，房间内仍然一片昏暗，难辨晨昏。

        家具的轮廓隐约沉浮在如水的阴影中。

        窗户下紧挨着一张笨重的木书桌，旁边书架上塞满了书，再加上门口角落里简易的布衣橱，和靠着墙面的老旧单人床，已经将这个略显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床上的人身形实在太单薄，像轻飘飘的雪花一样陷在柔软的床单里，如果不是洒在枕面上轻浅的呼吸声，和毯子下细微的起伏，几乎要在宁静的房间里消失。

        单人床上伏卧着的人影忽然翻了个身，铁床架和旧床板摇晃着发出吱呀声。

        李义雪是活生生痛醒的。

        他无力地撑着床铺坐起来。

        一用力牵扯到后背的肌肉，肩胛骨就仿佛被千百根针同时扎刺。

        他感知到自己背后纤薄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酝酿涌动，即将破土而出。

        李义雪掀开被子起身。

        他穿短袖的睡衣睡裤，雪白修长的四肢露出来，一下照亮黯淡的小房间。

        柔软的面颊上压出几道粉艳的睡痕，向来神色清冷的脸蛋忽然散发出一种微妙、隐秘的魅力。

        半眯的眼睛因为困意挤出一点水汽，浓黑的长睫毛被沾湿，黏在一起，像池塘里游荡纠缠的海草舔吸着气泡一样，噙着微闪的泪光。

        在某个无知无觉的长夜里，又或在某个无人窥探的角落中，李义雪的容貌和气质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自己也毫无察觉，忍着背后隐隐的阵痛，将长腿伸下床，用脚在地板上摸索拖鞋。

        李义雪踩着拖鞋出去卧室。

        门一打开，强烈的光线扎在眼皮上，让他有短暂的眩晕感。

        -

        客厅里张甜正缠着李秋撒娇，要增加零花钱。

        张甜撅着嘴：“我昨天看见你又给弟弟钱了！妈——妈妈～你不能偏心！只给弟弟不给我。”

        李秋偷给小儿子塞钱，被二女儿发现了，也有些尴尬，瞪了张甜一眼，说：“那是你弟要买篮球队服……”

        张甜拉着她的手晃个不停，“我不管，你就是偏心！你不给我，我让我爸给我，爸——你看妈又背着我给弟弟钱———”

        沙发上坐着的张齐南放下学术报刊，抬手扶了扶眼镜：“我们家都是你妈妈管钱，找我可没用。”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其实也不太赞成妻子对一双儿女这么明显地厚此薄彼的行为。

        他看向妻子，脸上流露出一点不满。

        李秋轻轻拍了拍张甜的手，为了安抚她只好拿出手机给她转账。

        她刚解锁手机，就听见房门的响动，李秋抬眼一看，果然是李义雪起床了。

        李秋问：“义雪，你最近怎么回事？天天起这么晚？”

        今天是周末，一家人都没有叫李义雪起床，没想到他能睡到现在。

        这会什么声音落在李义雪耳朵里都跟隔着层水膜一样听不真切。

        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身体记忆往洗手间走。

        李秋低头刚输了一个数字还没按密码，张甜就凑到屏幕前，搂着她的肩膀叫道：“不行，你给弟弟多少就要给我多少！”

        李秋气得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又拿她没办法，只能一边转账一边教训女儿：“天天盯着你弟弟，怎么不学学你哥？义雪从小就没跟家里要过零花钱。你不是说零花钱不够花吗？要不你跟你哥一样，有空来书店帮忙做事，我给你按天结算工钱。”

        “我才不要。”张甜拿了钱就跑，还翻了个白眼：“妈你抠门的要命，哥在书店一天从早忙到晚才拿多少钱啊，他不用零花钱是因为从小就拿了各种学校奖学金和比赛奖金，书店那点哪里够啊。”

        -

        李义雪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才发现张裕正在里面上厕所。

        他站在马桶前，裤头半解，表情也有些错愕。

        李义雪这才有些清醒，瞥了眼他的下半身，反手把门锁上，罕见地加重语气，神色端肃说他：“你上厕所门不锁好，万一妈妈或者妹妹推门进来怎么办？”

        他对于自己撞见弟弟上厕所倒没什么感觉，张裕小时候他还帮他换过尿布。

        他走到洗手池的镜子前，反手把衣服撩起来，想看看后背到底怎么了。

        张裕低着头，有些别扭地嗯了声，抖了抖赶紧穿好裤子，摁下冲水按钮。

        抽水马桶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哗哗的水流声回荡在狭小的卫生间里。

        张裕挤到盥洗台前洗手，一边瞥向镜子里的李义雪。

        李义雪背对着镜子，单手撩起睡衣，扭过头去看。

        不知道是洗手间的镜子起雾了，还是光线不够明亮，他一贯很好的视力，突然看不太清镜子里的自己。

        他干脆坐到洗手台上，靠近镜子，一手扯着衣服，一手细细在后背肩胛骨处摩挲。

        少年穿着洗到有些发白的睡衣，侧坐在陶瓷盥洗台上，上衣被撩起来，露出大片莹白的后背。

        后背紧挨着两扇蝴蝶骨的位置，有两道不长不短的红色划痕，在雪白的背上极为显眼。

        像白茫茫的雪地里开出一枝红艳的腊梅。

        李义雪反手去摸，微微凸起，触感好似两道结痂的长疤。

        白腻的皮肤和白瓷的台面几乎要融为一体，腰线一寸寸收束进宽松的裤腰里，被盥洗台挤压的臀肉撑开本来宽松的睡裤，结实的大腿靠在盥洗台边缘，硌出一圈软肉和一抹红印。

        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洗手间一下好像变成了什么杂志封面拍摄现场。

        一种暧昧、奇妙的氛围从他周身荡漾开来。

        一贯老成爱装酷的张裕，居然被他这有些陌生的样子吓到打磕巴。

        张裕：“哥，你、你在干什么？”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李义雪后背古怪的痕迹上，皱眉道：“你后背怎么了？”

        李义雪也不知道，想不通就不想了。

        汤星宇今天邀他一起去影视基地，算算时间他也该准备出门了。

        他放下睡衣，伸手去拿牙刷、牙膏。

        张裕见他不说话，更急了，“哥，你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他自己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越想越严重，“还是公司有人欺负你？该不是那个舒云欺负你吧？”

        李义雪挤牙膏的手一抖，他看向张裕，“我上次就想问你，你怎么认识舒云这个人？”

        那时候李义雪刚被经纪人以外貌和组合不协调、粉丝集体抵制等一系列的理由从span男团踢走，连他都不知道其实是有人要顶替他的出道位，张裕却能叫出舒云的名字了。

        张裕罕见地有些气弱，他回避李义雪探寻的眼神，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李义雪：“那你之前……”

        “我是之前听到你们公司给妈打电话，有提到这个名字……”张裕抢白道。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抓住李义雪的手臂说：“总之你要小心他。”

        不等李义雪再追问，张裕就急匆匆开门出去了，背影带着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李义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的拐角，低下头打开水龙头盛了一杯水。

        他回想那天上午回家，撞见李秋正在打电话的场景。

        心头渐渐笼罩上怀疑的迷雾。

        -

        汤星宇按时开着摩托车来李义雪家楼下接他。

        他将车子停在一处树荫下，长腿支着地，趴在摩托车头上等人。

        他长得很帅，剑眉星目，是时下很流行的小狼狗长相。

        路边经过的年轻女孩、甚至已经上班的成熟女性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汤星宇也不介意被看，他抱着头盔，对上视线也不吝啬一个爽朗的笑容。

        简直像大夏天的一杯薄荷柠檬茶，清爽逼人。

        对着这样一张俊脸，恐怕只有常年面对一群爱豆美颜攻击的李义雪，能够不为所动，甚至在一个社团共处这么久还记不住他的名字。

        他低头给李义雪打字发消息。

        【汤星宇：[狗狗祟祟jpg]义雪，我在你家楼下～】

        【李义雪：稍等，我马上下来。】

        李义雪穿好鞋子，正准备出门，李秋在身后叫住他。

        “你去哪？今天周末，你们一个个的都往外跑，不来书店帮忙。”

        早就知道会被李秋念叨，张甜已经拿着零花钱出门找小姐妹逛街了，张裕也抱着篮球跑了。

        李义雪最后出门，他向来很听话，李秋想把他留下来去书店帮忙，最近确实缺人手。

        但李义雪开门的动作半点没停，迈着长腿往外走，“妈，我同学在楼下等我了，我先去了。”

        这学期奖学金还没发，李义雪卡里余额已经快归零了。

        上大学李秋后就没给过他生活费，他对着自己妈妈竟也开不了口要钱。

        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去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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