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已经是腊月中下旬了，这几日气温骤降，京城里还下起了雪，虽然下得不大，但也给地面覆盖了一层白色的棉絮。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轮从上面压过，白色的雪层染了污浊的泥水，再被冷风一冻，就成了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冰。
这样的地面很难行走，一不留神就会滑倒摔个屁//股蹲儿，于是自从下雪以来，晏夕和林氏她们都是在铺子后头的屋舍里住的。
晏夕和杜氏睡一间，林氏则带着小晏临睡一间。两间屋子里都烧了长长的火炕，又宽敞又暖和，竟然比在家里头睡得还要舒服。
晏临闹着要听阿姐讲故事，趁着林氏铺床的功夫，眼睛一转，披上外衣撒上鞋子就要往外偷跑，却被林氏眼疾手快地拽住后衣领。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你阿姐还要睡觉呢！”林氏揪着晏临的耳朵，把他拽上炕，瞪着眼教训道，“再不听话你就自个儿回家去住，或者我就给你找个寄宿的夫子。”
晏临一怔，吓得赶紧拉住林氏的手讨好:“别呀，娘，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再也不会缠着阿姐讲故事了。”
林氏紧紧抿着嘴，摆出一副严厉的姿态，心里却暗自发笑。她不过是吓一吓小孩子罢了，夫子哪那么好找，更别提能寄宿的夫子了，光是束脩估计一年都要十几两呢，逢年过节再送些礼，这花费……啧啧啧，林氏直咋舌。
林氏把晏临往被子里塞了塞，厚厚的被褥，盖过他的小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睡觉！”林氏没好气儿道，然后嘟嘟囔囔地说，“也不知道你阿姐讲的那故事咋就那么好听，闹得你搁这抓心挠肝地想。”
“就是好听嘛。”晏临撅了撅嘴，什么哪吒闹海，美猴王大闹天宫，沉香劈山救母……晏临从来没听过那么有意思的故事，别说是他了，就连小苹姐姐每次也都要搬个小板凳蹭过来一起听呢。
阿姐真是厉害。晏临心想，阿姐会做好吃的饭菜和甜品，脑子里又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在他心里阿姐比任何夫子都要厉害！
一夜好眠，到了晨光熹微时，大人们都起身了。小苹和晏临，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小萝卜头，自然还在被窝里呼呼睡大觉。
晏夕是第一个冲出屋子的，原因无他，只因昨日下晌城西的工匠刘叔拉着驴车送来了一批她订制的锅子。
晏夕兴奋得两眼直冒光，当即就决定第二日不做炒菜了，做焖锅。
林氏刚刚把灶膛里的火烧上，灶房里此刻还有些冰冷冷的，林氏跺了跺脚，让身体热乎起来，然后就瞧见晏夕蹲在灶房的一角，面前堆着那一摞锅子，兴奋地研究，神色不停地风云变幻，嘴里也时不时自言自语。
“可惜没有辣椒，不然就能做火锅了。”
“好想吃火锅呜呜呜呜呜……”
什么辣椒，什么火锅……林氏皱眉，压根不明白这丫头又在琢磨什么，索性不管她，自去忙活切菜洗菜了。
晏夕拿着丝瓜瓤细细地擦洗，又将锅子放在热水里浸泡，之后再均匀地擦上猪油。
等到十多个锅都这么细细的捯饬一番之后，林氏她们那边也将食材都准备好了。
时间刚好到了半晌午，周氏出去把打烊的牌子摘下来，然后将大门打开。
谁知刚刚打开门，就有一些探头探脑的客人等在门边了。他们揣着手，戴着帽子，被外头寒冷的冬风刮得瑟瑟发抖。
但为了盛宴的这一口美味，他们却还是不顾严寒，早早地就等在外头排队了。
谁让盛宴这铺子太小，食客又多，来晚了怕是等到下晌都吃不上午饭呢。
不用堂倌过来引领，食客们就轻车熟路地进入店内，他们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来，却见面的桌子上居然开了个圆圆的大洞。
“掌柜的，你家的桌子坏了吗？”有食客大呼小叫地说。
“是啊是啊，这可还怎么吃饭？”
“咦，我这桌怎么也坏了？”
食客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晏夕笑着走出来，她手上还端了一个锅子。
晏夕随意挑了一桌，把手里的锅咔哒一声扣在桌上的大洞上，竟然正合适。
晏夕满意地点点头，不枉费她特地订制的桌案和锅子。
那桌食客惊奇不已，直言问道:“晏老板，这是什么？”
“这是焖锅。”宴席笑着说，然后拿了份菜单递过去，“顾名思义，就是把所有的食材都放在一个锅里加上料汁焖煮，食菜都在这张菜单上了，您可以随意选择。”
食客一脸懵懂地接过菜单，这种吃法他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他也算是盛宴的老客了，想着晏老板的手艺确实是一顶一的好，所以心里倒也没有排斥，反而新奇得很。
那食客拿着炭笔，在菜单上勾选:“唔……那就要鸡翅，鸡爪，猪蹄，老豆腐，红薯，土豆，白菜，冬菇吧。”
对于主食，他原本照例想来一碗大米，但想了想，又加了一份千层油饼。
他是典型的南方人，对于主食向来钟爱大米饭，但听到隔壁桌的那两人说些什么——“用焖锅的汤汁泡油饼想必很不错。”
于是鬼使神差地也点了一份千层油饼。
其他桌的食客在林氏周氏和杜氏的介绍下也都纷纷点好了菜，他们望眼欲穿地望向通往后厨的门，就等着食材过来入锅了。
所有的食材都是提前切好洗净的。肉菜譬如猪蹄，鸡爪，鸡翅，鸡腿等，都剔除干净了表皮的杂志和毛发，内里的血水经过了一上午的浸泡也都干干净净的。
嫩粉色的肉类一小堆一小堆整整齐齐的码在锅子里，紧紧挨着再码上嫩黄的土豆块，橙黄色的红薯片，鲜嫩欲滴的白菜，颤巍巍的老豆腐等。
再舀几勺由晏夕亲自调配的酱料，最后倒上开水没过所有食材，盖上锅盖，便开始闷煮了。
过了不大会儿功夫，白色的烟雾从锅盖上的孔洞飘飘渺渺往外钻，浓郁的酱香味夹杂着肉香也一起飘出来。近十桌焖锅同时炖煮，让这间不大的饭馆充斥了令人精神振奋的两眼放光的香味。
早有食客按耐不住了，叠声问道:“好了吗好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吃？”
为了防止有些心急的客人提前揭盖儿，晏夕她们不得不仔仔细细盯着，以防大家不小心吃了没熟的食物。
这一批客人入座的时间都差不多，是以他们面前的焖锅开始炖煮时间也都相近。
晏夕掐着点儿默默数着，在众人眼巴巴和急切的目光中，终于吐出了对食客们来说如同天籁的那句话。
“好啦，开始吃吧。”
几乎像是一声令下，近十桌客人齐刷刷地揭开锅盖，更加浓郁的酱香味和肉香顿时扑面而来，食客们被冷不丁这么一激，皆都愣在了原地。紧接着口中疯狂地分泌出涎水。
如晏夕所料，今日的焖锅大获成功。
看着大家埋头苦吃，吃得头上都冒出热气，晏夕摇头失笑，问道:“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但是所有人都吃得头也不抬，根本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
鸡翅和鸡爪炖的绵软酥烂，轻轻一抿就脱骨了。
猪蹄更是肥而不腻，软嫩十足，柔软皮脂几乎入口即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哧溜一下滑进了喉腔。
老豆腐吸饱了浓厚的汤汁，用牙齿轻轻一咬，咸香的汁水在舌尖蹦开。
刚刚焖熟，食物都很很烫，但没有一个人舍得放慢速度，他们呼哧呼哧地口中哈出热气，一个赛一个的狼吞虎咽，像是唯恐吃慢了，那锅里的美味就会消失一样。
先前那钟爱米饭的南方食客看着青瓷盘中堆叠的千层油饼，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将油饼拿起来，那饼皮做的极好，微微发焦，带着金黄的诱人色泽。里头的面片却一层一层的堆叠在一起，用手一捏，柔韧十足。
他将千层油饼撕成小块儿浸泡在汤汁中，当浅棕色的汤汁将将乳白色的油饼稍稍浸泡之后，再用筷子夹起来，放进口中。
这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面饼也能这样好吃。这饼又软又柔韧，吸饱炖煮过肉菜的汤汁，像是在咀嚼一块厚实而又浓郁咸香的棉花一样。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张千层油饼，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又点了两大张。
晏夕今日不用在后厨炒菜，于是有空坐在前台休息。
她托着腮看着大堂里吃得狼吞虎咽，一脸幸福的食客们，忍不住脸上挂起微笑，心里也美滋滋暖融融的，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显而易见，今日的焖锅很受欢迎，一来食客们不用往常一样等待炒菜，虽然晏夕做饭速度快，饭食也都是一锅所出，但到底要比焖锅慢了些许。
不过这也有些坏处，因为焖锅可以源源不断地往里头添食材，便有不止一桌客人时不时的举手要用加菜。
这样一来，今日开张半个时辰快过去了，第一波客人竟然还没有吃好离开。
看着外头排队的客人越来越多，晏夕赶紧制止了那位第四次要加菜的食客。
“您都要了三盘鸡翅，两盘鸡爪和并三大张油饼了……”
“嗯嗯嗯。”那食客来不及说话，只得含含糊糊地点头，他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快速蠕动，过了一会儿，吐出两根鸡骨头。
他把几乎没在饭叠里的头抬起来，刚直起腰，就“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直抽气。
晏夕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食客缓了缓，却揉了揉肚子，扯开一个憨厚的笑说:“没事，吃的太撑了，刚才不觉得，这一直腰才觉出来难受。”
晏夕无奈地摇头，不赞同地看着他说:“下次可别再这样了，我这店又不会跑，您想什么时候吃过来吃便是。不要一次性吃这么多，当心吃积了食肚子不好受。”
那食客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应和，但看到锅里还剩下一些鸡翅和猪蹄……
他万分不舍，可是这肚子却一点儿缝都没有了，怕是连口汤都盛不下。
“唉，吃不下了，打包吧。”他遗憾地咂咂嘴，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对了对了！晏老板，您再给我拿些饼子，这汤汁泡油饼竟然比肉还好吃呢！”
……
一上午忙得热火朝天，一直到了下晌，来用午食的客人才渐渐少了些，店内的桌子才略略空出一两张。
晏想到大家光顾着忙活还没吃饭呢，便招呼着林氏她们在桌子前坐下来，小苹和晏临都偏爱鸡翅，于是锅里的鸡翅便放了许多。
两个小家伙听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泡的声音，再闻着鼻尖萦绕不休的酱香，都都被勾出了馋虫捧着碗吃得欢畅。
林氏她们习惯了忙碌，即使现在略略闲下来了，也下意识想要把晚上用来做夕食的食材提前处理好。
而她们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被晏夕拉扯着摁在桌前坐了下来。
但林氏和周氏也都饿了，此刻面对这香喷喷的焖锅肉，饶是她们自制力再足够也完全无法抵抗，于是便老老实实坐下来用饭了。
林氏刚才一心忙着干活还没觉出来，现下这么猛地一闻，香得她直打跌。
林氏深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吃饭再说，活儿总归是干不完的，不过这一锅美味佳肴，晚了可就没了。
杜氏才刚来没几天，还有些局促，在大堂里和食客们吃一样的饭让她有些不自在。
杜氏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我……我就不吃了，等东家吃完我吃些剩菜便好，厨下还有些猪蹄尚未处理干净，我这便……”
不料，晏夕脸一板，强硬地把筷子和碗盘分给她，沉声道，“坐下吃饭，不吃完不许干活。”
杜氏瞬间被镇住，她一愣，衣角又冷不防被旁边的林氏拽了一下，整个人一坠，跌坐在椅子上。
“哎呀，你这人！让你吃你就吃，瞎客气个什么劲儿！”林氏翻了个白眼，把一块儿炖得绵沙沙的土豆塞进嘴里，烫得她呼哧呼哧的口齿不清，“快堂堂，好次得很！”
林氏一边自己吃，一边还不忘往杜氏碗里夹些猪蹄和鸡翅之类。
杜氏红着脸推拒，抱着碗直往后躲:“我不爱吃肉，我吃些土豆红薯便罢了。”
晏夕皱眉，刚要说话，旁边雷厉风行的林氏直接夹了块儿猪蹄塞进杜氏的嘴巴里。
杜氏一愣，眼睛咻得一下亮起来，嘴巴也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直到那块猪蹄肉顺着喉腔吞进腹中。
如此美味，让杜氏猛然突然回过神来，她红着脸，很有些不好意思:“东家，我……”
杜氏刚开口，正要说话，嘴巴里又被林氏塞进了一块鸡腿肉。
杜氏忍不住看过去，却见林氏半抬着下巴斜眼瞥她:“看我做什么，难道不好吃？”
如此反复几次过后，杜氏终于没了法子，老老实实捧着碗吃饭了。
围观了全程的晏夕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暗朝林氏比了个大拇指。
果然，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有她这舅母在，就万事不用操心了。
林氏看出了她的意思，一边把鸡爪的软骨嚼得嘎吱嘎吱响，一边得意的朝她勾起一个大大的笑。
晏夕无奈地摇头，心里头却暖融融的，而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句陌生的惊呼。
“居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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