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很难得在早上遇到这么大的雨以及如此密集和震撼的雷声。罗伯特把雨刮器扭到最大,刚被刮开的雨水,瞬间又聚拢了起来。外面的雷声似乎很近,播放的音乐也完全被遮盖住,他干脆把音响也关了。能见度很低,别说十米,就是五米开外也很难看清楚前面的车,他皱了皱眉头,把应急灯打开。
雨刮器在眼前使劲地煽着,让罗伯特有了种晕眩的感觉,就像电影里熟悉的桥段一样:有人拿了块怀表在你眼前来回地晃动,然后你就被催眠了。罗伯特不敢开窗,但又怕这么昏昏地开车会出事,于是稍稍地隙开一点缝,车外的声音就更大了。
他开始埋怨起谢佳来,这么早把我叫去干嘛?周日本想多休息一会儿,结果又得早起,并且遇到瓢泼大雨。
除了叫罗伯特到她家里去,谢佳什么也没透露,包括她刚刚领到的美国德州大学奥斯丁分校商学院的录取通知。
“就只能你对我挥之即去,不能我对你招之即来啊?”谢佳白了罗伯特一眼,一边示意他换上拖鞋。
“我这儿不是屁颠屁颠就来了吗?什么事情那么急啊?”罗伯特脱下鞋子。“我给你带了点小笼汤包,估计你应该没吃饭。拿去微波炉转转。”换好鞋子,罗伯特把手上的袋子递给谢佳。
“哼。”嘴上虽然在嗔怪,谢佳心里还是甜的:毕竟快四十岁的男人,到底比小男生体贴些。
谢佳递过一张毛巾给罗伯特:“擦擦,头都湿了。”
“茶泡好了,我吃汤包去了。”谢佳进了厨房。
罗伯特四周看了看,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于是坐到沙发上,品起茶来。
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当他的眼光落到墙角的时候:那是两个已经打好的包裹。怪不得我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屋子里面的东西少了,墙上两幅大的谢佳的**照片也不见了。
这家伙要干嘛?
罗伯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速走到厨房。
“喂,你打包做什么?”罗伯特嚷嚷着。
谢佳正在用嘴挑开汤包的皮,没搭腔。
罗伯特看着她把里面的汤给吸出来,才等来谢佳的回答:“好吃!怕是要很长时间吃不到这样的美味了。”
“怎么了?”
“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谢佳盯着罗伯特,嘴边还挂着一丝汤珠,一幅淘气的样子,罗伯特见状轻轻地拂了一下她的嘴角。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回家后收到的。我昨天在父母家吃的晚饭,然后又陪他们看了会儿电视,所以回家都很晚了,也就没给你打电话。”谢佳轻轻地说。
“我该恭喜你呢?还是该怎么样?”罗伯特像自言自语,又像在跟谢佳说。
“你总算可以丢开我这个累赘了。”谢佳又埋头吃起另一只汤包。
“放屁!”罗伯特走到谢佳的后面,然后轻轻地抱住,把头埋在她的头上,使劲地嗅着刚刚洗过的发香。
“粗鲁!讨厌!汤滴到我身上了!”谢佳抗议着说,身体轻轻地扭了一下。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罗伯特焦急地问。
“我马上去办签证,一旦下来就立刻要走。因为通知书上要求我先去上pre-course(课前班)。”
“这么快……”罗伯特喃喃自语。
“我也没想到。我的GMAT才考了680,以为他们不会要我了呢,我认识的一个人,GMAT730都没有被录取。没想到咧,可能是我以前的工作经验还行吧,你那封推荐信也写得不错。”
“你是个有福的人。”罗伯特用手轻轻地摸着谢佳的耳垂,“人家都说耳垂大的人有福。”
“可能吧,我其他方面一直都很顺的。”谢佳好像是看透了一样,语气当中没有丝毫的波动。
哪方面不顺呢?罗伯特本想接谢佳的话,话到了嘴边,赶紧又吞了回去,他知道接了以后,自己也无法说什么。
“我最近突然悟出一个道理:男女之间,就好比在舞场跳舞。理论上讲,男人可以请所有的女人跳;而女人只能在请她跳舞的人里面挑挑拣拣,选择面大大缩小。所以,男人只要有胆量,可以追所有他喜欢的女人,女人则不可能。”谢佳无奈地说。
“但是像你这样的,比一般女人的选择面还是要广吧?”罗伯特试探地说。
“哼!我都被你包场了,还跳什么跳?”谢佳瞪着他。
“那你很快就自由了,名牌商学院,未来商界精英的聚集地噢,到时候有你热闹的。”罗伯特调侃地说,又觉得自己的话很无聊。
“那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谢佳呛了罗伯特一口。
“……”
罗伯特搭不上话,就拿起谢佳刚吃过的碗,到水槽边刷了起来。
“我来,我来。”谢佳抢了过来。
“有个海外留学的背景也挺好,我蛮羡慕的,其实。”罗伯特没话找话。
“我也就是想增加些经历,过一种跟现在不同的生活,在一切还不太晚的时候。”
“你不是有意逃避我吧?”罗伯特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
“逃避你干嘛?就是在上海,你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陪我的。刚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现在不也习惯了?一个人散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在家里抽烟喝酒。”谢佳神色有些凄然,“以后,不外乎换个地方散步,逛街,抽烟喝酒而已。”
“那你认识我以前不也是一个人吗?你们那个圈子三天两头都是party……”
“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哎,也怪我,心头有人了,就无法再容纳其他的人。本来就是没结果的事情,是我自己把它搞复杂了。”谢佳幽幽地说。
罗伯特内心也很不平静,毕竟让他现在做任何决定,他都决定不了,他本能的反应就是维持现状。他递过一支烟去,两人默默地抽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这样下去,能有结果吗?我真的不想再做任何没有结果的事了!”谢佳把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等你回来再说吧,如果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认为这样相处下去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再做决定吧。”罗伯特呆呆地望着谢佳。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谢佳哭了,无声、无息,只有两行泪水。
“或许那个时候我对你来说,已经根本不重要了。”罗伯特有些不知所措,“女人要是一旦绝情,比男人更甚。”
谢佳揪了罗伯特一把,“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明明是你不在乎我,还说我绝情。”
罗伯特把她揽过来,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上衣被谢佳的泪打湿。
“前两天有人问我什么是无固定期限合同。我给他打了个比方,以婚姻为例,其实每对夫妻签的都是无固定期限合同。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份合同不能解除,否则就没有离婚一说了。世界上哪有真正无固定的东西?今天固定的东西,明天就不一定了。我们现在无法决定的事情,不如放一放。下棋的人不是经常说嘛,当你不知道该走什么棋的时候,就走会走的棋。”罗伯特像是在宽谢佳的心,又像是在给自己说教。
好一阵子,谢佳缓了过来。
“不谈这个了。说说你现在的工作。斯泰尔斯现在到底怎么了?听我一个媒体的朋友说,现在市场上对你们公司的揣测很多。”
罗伯特又掏出一支烟;他喜欢把东西吹出去的感觉,一如最近的烦心事。
“全球的CEO下课了,上周四出的消息。”
“预料之中。我一直在追踪关于斯泰尔斯的报道。”由于职业的关系,谢佳始终保持着对财经媒体的关注,加上罗伯特的缘故,关于斯泰尔斯的任何报道,她都替罗伯特留着。
“威卡的第一步是进董事会,第二步是改组董事会,并伺机搞掉肖恩•霍克,第三步,我想他应该要做加法或减法了。”谢佳帮罗伯特一一分析。
“你说的加法或减法是指……”罗伯特也在想这个问题。
“要么他促成斯泰尔斯收购其他公司,要么他促成把斯泰尔斯卖了。即使不买不卖,他也会让这个公司做瘦身运动的。否则他买来干什么?就凭斯泰尔斯现在这点增长率还指望卖好价钱?”谢佳非常肯定地说。
“不过,一般的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地吧?我是说,在这种背景下,乘着还没有紧急迫降,我得考虑何去何从了。因为,不管它是卖也好,买也好,瘦身也好。总之,在可以预料的一、两年中,斯泰尔斯面临的局面都是重组。如果我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话,这个局面反映到中国区,跑不出合并、分拆、裁员等等这些闹心的事儿,而这些都是HR这个工作最脏最累的活儿,你手上要么是油污,要么是血迹。”罗伯特忧心忡忡。
“你做这些事情不是挺得心应手的吗?”谢佳瞥了他一眼。
“拜托,积点口德好不好?你以为我喜欢去做刽子手啊?”罗伯特有些不快。“一个企业Upsize(扩张)的时候,好比狂飙突进,HR做的是锦上添花的事,而当企业downsize(缩编)的时候,HR基本就是讨人嫌。你很难预测企业的状态,而且,在什么状态下,HR都有自己的价值,不过,是人都希望趋利避害的。”
“我就这么一说,你生气啦?”谢佳拉着罗伯特的手,摇了一摇。
看着谢佳这个样子,罗伯特涌出一股暖意:谢佳一直以罗伯特马首是瞻,很少拂罗伯特的面子,人前人后都是这样,这让罗伯特有种极大的满足感。别看谢佳在外面强悍示人,只要跟罗伯特在一起,她就完全变了个人;在外面千军万马使唤得,回到家里,厅堂厨房直奔而去,这样的女人,他是无论如何割舍不下的。
“我并不是想当逃兵。收拾残局的事儿也只有我们HR的人来做,只不过,老做这些事情就没有趣了。我们公司最近这一年,好像一间屋子,老也打扫不干净。我的许多计划,要么被推迟,要么取消。”罗伯特叹了口气。
“干脆把自己也一块儿扫地出门算了,哈哈。”谢佳就是这点好,心态永远开朗,就算有不快,她很快就会摆脱。
“是啊。你说,我该不该考虑后路了呢?”罗伯特认真地说。跟谢佳好上以后,当他想找个人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佳。
“后路?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做两手准备,一方面祈求软着陆,一方面见势不妙,随时准备跑。你不妨跟关系密切的猎头谈谈。”
“你是说放个风出去?”罗伯特把头往沙发上一仰。
“为什么不呢?你体积这么大,不是那么容易就掉头的。不像小女子我,行囊一背就出发了。”谢佳把身体靠过去,偎在罗伯特的手臂下面。
“你还别说,我这个人就是贱,越是艰难的环境,我反而有斗志,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能撑多久,我也想看看,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会是个什么样子。除非……”罗伯特抚摸着谢佳的肩。
“除非什么?”
“我喜欢暴风骤雨,如果一场雨下得长长无了期,我就烦了。毕竟,有雨的日子不应该是常态。所以,你说的也对,两手都要抓,而且都要抓硬。”
“你抓就抓嘛,干嘛使劲摁我的肩胛骨?”谢佳从罗伯特的手臂里挣脱出来,“讨厌,这手就不老实!”
“我一见到突起的东西,就想把它摁平。”罗伯特嬉皮笑脸地看着谢佳。
“那先把自己的突起弄平了再说。”谢佳按了按罗伯特的肚子。“你睡会儿吧,给你放盘你喜欢的爵士乐。我出去买点菜,下午陪我逛商店好吗?”
罗伯特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谢佳套上一条短裤,拿着伞在门边换鞋子,修长的小腿撑住一个翘臀,迷人的身线一兜就出来了。
“你到床上去睡吧。”谢佳转身带上门。
罗伯特没出声,走廊传来谢佳下楼的脚步声,不知怎的,他的鼻子有点酸,眼睛潮了起来,模糊的眼前,就像刚才在车里,盯着雨刮器时所引起的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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