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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死了,我会哭


——

        “林漪又是谁呢?”

        小何两手托腮冥思苦想,“你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只能说她是个偏执的爱情追求者,为镜花水月的爱奔走于各个城市,其他,一无所知。”

        “妈啊!”苏心妍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这都什么人啊这!跟慕珩做一样的事!哦不,是慕珩跟人家做一样的事。哎你说慕珩也真够蠢的,不知道第一个做的是天才,第二个做的是蠢才么?吃饱了撑的照搬别人人生,他以为什么都能复制啊,我咒他复制不完就先死机。”

        “慕珩才没想要复制完呢,他是想复制着复制着突然哪一天林漪回过头来,把自己的人生粘贴进他的世界。”

        “可能吗?以本小姐的阅人经验,女人要偏执起来,那绝对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而且,”苏心妍鄙视,“我觉得慕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两面之缘追什么追?真不靠谱。可怜的紫陌。”

        “是紫陌坚持要分手的好不好?”小何立刻维护慕珩。

        ——

        “林漪又是谁呢?”

        夏紫陌走在河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莫言的这句问话。听见身后莫言紧跟着的脚步声。重重的。每一步抬起都粘滞更多无声的喟叹。

        夏紫陌也看见那片紫色蝴蝶兰。

        e城那个慕珩跟她常去的公园。公园里也有一片紫色的蝴蝶兰。蝴蝶兰们美丽却不妖娆,舒展却不张扬。它们沉静美好内敛,就像她。那也是她很喜欢的花,每次紫陌都看啊看,看得挪不动脚步。她说那些大朵的紫色花瓣在阳光微风的的照拂下,如同蝴蝶翅膀欲扇未扇,颤巍巍地吐出黄色花蕊,好奇的蓝紫色蝴蝶落进花丛,马上成了株盛放的的花。慕珩就在旁边笑,说紫陌你别就是蝴蝶仙子吧?要不老舍不得回去?然后两人回去。回去。石头剪子布。慕珩输了,可是他耍赖。紫陌皱眉,嚷,真可恶。不甘心地跟他回去,再回头看那片紫色的蝴蝶兰。慕珩得意地吐舌头做鬼脸,说走吧走吧,改天再陪你来嘛。

        ……如果。如果没有林漪,慕珩还是原来的慕珩,不曾离开,那么,她的眼底是否就会少了那么一抹淡漠。

        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那些流失的过往,再怎么不舍,终究已经是过往。

        林漪是谁。呵呵。

        那天慕珩在e城火车站遇见林漪。那天慕珩吃饭很快。慕珩素来是习惯细嚼慢咽的,还很享受边吃边细细唠叨着单位的长长短短。只是那天他快,更快,而后,逃离。与其说他是逃离她,倒不如说他是逃离他自己,逃离他自己心里那大片大片以愈演愈烈的姿势蔓延的恐慌。虽然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跟林漪聊了几句话而已。

        那天慕珩匆匆放下碗筷,他说今晚我加班。她叫住慌慌出门的他。他脚下一滞,瞬间却又扔下一句话更快地前行。他说那个,等我回来再说。那天她怔怔地站在门口,眼中盛进漆黑的夜,忽然觉得恐惧,好像这夜永远不会迎来天亮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她想说的是,慕珩,你的鞋带开了。

        那天之后,慕珩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她随之开始了热饭的工作。饭,热得越来越晚,有时甚至拖到凌晨。而,早饭,也开始取消。她不是一起床,慕珩就已经不见,就是只来得及看见他飞速消失的背影。而那时,天不过蒙蒙亮而已。于是,她的视野,便渐渐只剩下深夜的漆黑、凌晨的灰暗以及慕珩迅若流星一般的背影。

        慕珩早出晚归的,却是哪里也没去,拼了命似的替别人上班,那架式,似乎不让他替班就跟他有仇似的。他宁愿天天上班,宁愿不停地上班,也不愿在家里多待片刻。她看着他忽而迷醉,忽而兴奋,忽而失落,忽而沮丧,神情蓦地比素日多出何止数倍。可哪一个神情,都与她隔着重重的拉扯不开的迷雾。

        那天,她等他到深夜。她问,慕珩你喜欢了别人?慕珩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抬起脸来,他说紫陌,我说没有你信吗?我信。慕珩。只要你说的,我都信。她不再说话,安静地把头靠上他坚实的臂膀。他说紫陌,我想跟你说件事。好,你说。那时她心头升起无尽的希望,十多天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光明的靠近。慕珩的性子她了解,说出来就雨过天晴。

        可是,那一霎,门铃响了。

        她跑去开门。那一刻的她,心脏的跳动有片刻的停顿,却不知道那片空落是从何而来。她以为慕珩的心无论去过哪里,那霎都在飞奔向她的路上,她和他就要回到从前。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开门,带给她的竟是那样一个令她难以承受的结果。

        林漪来投宿。林漪天明就走了。就如一片涟漪轻轻地在水面上打了个旋,便不见了。可她在慕珩心里已经生了根,而且很快长成了参天大树。

        幸福路12号。

        那天以后再无幸福。

        ——

        “林漪又是谁呢?”

        慕珩喃喃地重复着对面林漪的问话,一时竟至于无语。林漪是谁。除了她的名字,他还知道些什么呢。什么都不知道。

        “答不出了吧?其实你跟我根本互相不认识。你就是出于一份好奇的执念。你以为那是感情,不顾一切去追逐。可那不是。”

        不是吗?

        慕珩惊愕,有什么东西喷开,脑海里溅满迷蒙。慕珩看不见那迷蒙,他的世界淹没在那片迷蒙里,天地混沌四面都是苍雾,他在其中翻滚煎熬,用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叩问,不是吗?三年里追逐流浪,勇于颠簸沉浮百折前行的精神支柱,原来,不是吗?

        不。

        就是。是的。就是。

        慕珩抬头。他想说她具备引导他内心蠢蠢欲动的心灵的能力。很难说明这种能力所在。但不容置疑。确实存在。他时刻感受到这种自然存在的潮汐一样的律动。它不能被解释。他的眼睛在抬头的刹那被一张旧而薄脆的纸页牵住。

        上面字体骨秀神清而笔迹纠结感慨:你死了,我会哭。

        接着是另一人笔迹,写得笔画端正,看起来很有几分孤清不悔:我记住了。

        下一行,骨秀神清的笔迹问:什么?

        答语更加孤清不悔:反正我记住了,你也不许忘。

        慕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对真是可爱,不知怎的,他就感觉到,这留下笔迹的两人,一定就是林漪的恋人跟林漪,而且,是跳跃于理性与感性拉锯战两端,对中间一大段过渡与平衡彻底摒弃的一对知交。

        笑完突然觉得尴尬,他扎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窥见别人隐私终归是件不道德的事。

        “……我……对不起。”

        “没关系。”林漪把那页纸取下来,宝贝似的捧在掌心。潦草的蓝色字迹,在濡湿的a城夏日,有些已经洇开涂鸦似的蓝色水纹,模糊难辨。纸页略略发黄。看上去年代久远。

        高二。她说,我从第一排搬桌子到最后一排,跟他同桌,守教室后门。被老师留下谈话,说坐前面好学生多氛围有利可以帮助收心好好读书。我执意坐那里。我保证期中考试考进班里前十五名。老师默许了。我听得出他敲门的声音。不管他怎么变着轻重缓急的旋律,我都不会听错。我为他开门。笑着看他进来。幻想七八年后和他住在同一座房子里,每天就那样给他开门看他进来。每次开门都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上课睡觉我替他放哨盯老师。他追女孩子我替他传递小纸条。我知道他喜欢在小花园吃午饭。我在学校餐厅通往小花园的甬路拐角处等着和他巧遇。我在花丛里看他狼吞虎咽吃饭。我把他掉在地上的米饭粒和着花瓣埋在花下。他教我打乒乓球。我躲懒不练笨得老接不住。耍赖拖着他再教。我向他炫耀我荡秋千荡得高,荡飞起来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横着。他没看过我荡秋千。他刻竹子。竹子上刻着他写的情诗。送他喜欢的女孩子。

        同学们不喜欢这个言行古怪的男孩子,老师们对他也很头疼。他上课睡觉。从来不跟老师的步调,语文课学数学,数学课看英语,英语课背政治。常常提问,问的问题离奇刁钻,总是把老师挂在讲台上下不来。脾气桀骜,不讨好任何人,拥护正义,鄙视并跳出来指摘一切看不惯的恶习与暗面。譬如公交车上跟人吵架,因了那人随意吐痰影响公众卫生。譬如打热线电话给都市报道栏目,控诉学校乱收费。他在班里没有朋友,除了林漪。

        他不相信她会拿他当朋友。他说,要是让你在我和你那些朋友之间选择,要是你身边所有人都反对你跟我走得近呢。她跟她所有的朋友们绝交,不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说任何一个字。他被她吓到了。他说我知道了你继续跟你朋友们好吧。

        他说,你死了,我会哭。

        那时在上课。他用纸条跟她说。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六个字。”林漪笑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湛亮湛亮,像盛进了满天的星光。

        慕珩疑惑:“最动听?只是这样?我以为会有山盟海誓。”

        “山盟海誓都是别人的。我只要这六个字。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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