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五百年了，云琊已经五百年没见过摇光，就连她临死前最后一面，云琊也没有去到她的跟前，没有为她扶棺，没有送她最后一程，只因她说，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可就算如此，他们分隔至今也已经过了五百年，他应该可以见她了罢……
云琊深深吐气，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他双手使力，缓缓地推开了棺盖，摇光的尸首就那样逐渐显露于青阳眼前，她也逐渐屏住了呼吸。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二人何等相像，青阳的脑海里始终不能成像，而此时此刻自己亲眼所见，她比任何人都要震撼。
这个女人，真的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她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可那眉、那眼、那唇鼻耳，都跟自己的一般无二，这世上，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把手伸出来。”
青阳沉浸在震惊中还没能回神，云琊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她的眼睛无法从摇光的脸上挪开，身体还是听懂了云琊的话，怔怔地伸出了手。
下一刻，手心撕裂的疼痛让青阳惊呼出声，眉头皱得死紧，“你干什么！”
云琊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又大力将她拉近了些，让她手上的鲜血流淌到摇光的脸上。
青阳顿时大惊失色，“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
云琊的目光紧锁着她，“如果你不是摇光的亲生骨肉，那么这个阵法绝不会成功。”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教青阳如坠冰窟，脸上血色全无，像是为了否认而否认似的，连忙说道：“她是神，我是妖，我当然不会是她的孩子！”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妖？”
她是什么妖？青阳不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青阳的眼眸慌乱地转着，极力思索着自己过往，她是在苍茫山长大的，山上的亲人告诉自己，她是个小妖怪，青阳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是妖族，她没有学过法术，更没有像桑淮那样幻化过原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她……到底是谁！？
青阳正思绪万千，没有注意到此时他们的周围已是光芒大盛，手上的鲜血滴到了摇光的脸上，全部化成了血色薄烟，缓缓钻进了青阳的鼻孔，巨大的窒息感也在这时侵袭了她……
青阳的神识有片刻停滞，待她清醒过来时不禁猛地吸了口气，短暂的晕眩之后，惊觉自己竟是悬浮在半空的！
“啊……救命啊！”青阳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四肢胡乱地甩动，生怕自己从高空跌落，然而折腾了半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样悬浮着，完全没有下坠。
青阳正纳着闷，一声清脆的茶碗破碎声教青阳回了头。
转眸之间，天地忽然变了颜色，她的脚下也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四周是石柱高墙，又摆放着屏风妆台，像是一处宫殿，到处还灯火通明的，分明就不是南海死人墓。
天呐……她怎么会突然来到这种奇怪的地方！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只要一个名字，把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我！”
青阳正畏惧又警惕地观察着陌生的环境，身后熟悉的云琊的嗓音教她连忙转了身。
一张宽大的床榻上，正坐卧着脸色苍白的女人，是摇光。
看到她，青阳瞪大了眼，她都不敢喘气了，摇光明明已经死了，她的身躯躺在死人墓的晶棺里，怎么还能活过来！？
青阳来不及仔细琢磨，床榻上的摇光目光已露凶狠，而她看向的却不是自己。
青阳好奇地顺着摇光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站着的正是云琊，她又惊又喜地想要伸手抓住他，不曾想自己的双手竟然生生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阳惊奇着，摇光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几乎要穿透青阳的耳膜，“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张脸！”
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互不相让的两人，不禁出声劝阻道：“你们别吵了，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青阳问也是白问，她这个人好像不存在似的，根本没人注意她。
“放心，就算你求我来，我也不会再来！”云琊胸中有怒火，眼神却冷漠如冰，说完便无情地拂袖而去。
青阳左右看看，为难似的，一跺脚还是跟上了云琊，然而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又教她不得不在意。
她看到，床榻上的摇光咳血了，月白色的锦被沾上血红，看起来是那么刺目。
青阳急急奔上，担忧不已，“你、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帮你叫大夫？”
摇光没有回应她，只无力地倚靠在床架上，目光深沉着，逐渐渗出泪水，摇光连忙闭上眼，执意将眼泪隐藏，青阳见状也不忍再打扰她，悻悻地踏出了房门。
然而就在她四处寻找着云琊的身影，一支呼啸而来的利箭从天而降，直插青阳身前，吓得她连连后退。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青阳惊声喊着，躲在一处看似安全的长廊下，然而下一刻这处长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毁坏殆尽，轰隆声，破碎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飞溅的瓦砾，还有飞扬的尘土，简直要将青阳吓得魂飞魄散，她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本能地开始四处逃窜，然而她所到之处都遭受了毁天灭地地重创，根本无处可躲了呀！
“云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我娶了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
两人怒吼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青阳抬头去看，惊觉云琊与摇光两人正飘在半空打得不可开交，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都伴随着巨大的法力，每一次攻击、每一次的格挡，都殃及周遭的宫殿，一块巨大的碎石就这样直直地朝着青阳飞来，青阳闪躲不及，只下意识用胳膊护着头，等待着剧痛降临。
然而青阳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都没有来临，那块碎石居然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刹那间，青阳仿佛明白了，她应该是在做梦，又或者，这里是摇光的梦境？云琊先前说的阵法，难道就是让她进入摇光的梦，这才让她看到摇光的过去？
如此说来，难道自己真的是摇光的亲生女儿？
“云琊君、摇光君，二位暂且消消火，帝君有请二位仙君。”
青阳怔愣地猜想着，身旁忽然响起的小儿稚嫩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转头去看，她的身边不知何时竟立着一个鹤发童颜的四尺高的小孩，他睁着大眼等候着上方大打出手的两人，没一会儿，两人果然停了手，一前一后地飞身来到小儿身前。
摇光迈着怒步没有片刻停留进入宫殿中，口中还高喊着：“帝君！我要跟云琊和离！我再也忍不了他了！”
“好啊！离就离！求之不得！”云琊的怒吼随之响起，然后一声沉静又难掩震怒的、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你们把天庭当成什么地方？想成婚就成婚，想和离就和离，想打架就打架？嗯？”
青阳猜想，说话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天帝，他说完之后摇光与云琊都没了话，接着又听他缓缓说道：“青鸟，他们毁了多少东西，砸了多少宫殿，是否伤及无辜，都给本君一一列出来，送到他们府上，该赔礼的赔礼，该道歉的道歉，该受的刑罚也一道不能少。”
天帝轻飘飘几句话，就让激愤中的两人瞬间没了脾气，他们冷着脸又一前一后的出来，却没再向对方说一句话，默契地分开走了。
青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云琊与摇光，两位战神级别的人物，他们之间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可令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会是因为自己么？
青阳还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摇光的亲生女儿，但心中已经生出了几分自责，她转身想要跟上摇光，余光却瞥到了殿门之内，那正端坐在案前的，看起来高贵非常的男人。
那张脸，为什么跟她见过的凡人陈越长得一模一样！？
青阳难以置信正要跨进殿门，想要走到他身前看个仔细，身后却在这时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教她内心有些恐惧，还以为云琊与摇光又打了起来。
青阳忙不迭转头去看，天地却突然转换场景，这里像是一处练兵场，摇光正跟一位少年切磋练武，她身披铠甲，长发高束，身姿飒爽飘逸，而那少年亦是意气风发，手握重刃，刀法了得的样子，两个人一来一往，不像是练武，倒像是跳舞似的，十分美观可看。
只不过片刻过后，那少年逐渐落了下风，摇光的身法也更加凌厉，趁着少年难以抵挡之际，又出一狠招直击少年胸口，将他踢飞了去，少年闷哼落地，脸上尽是不服的神色。
“母亲！你太过分了！”
摇头无奈轻笑，奕奕神采惹人注目，“是你自己不要我让着你的。”
摇光三两步走上去，伸手将少年扶了起来，“怎么样？不碍事罢？我刚才可没使什么劲儿呢！”
少年摇摇头，满脸都是倔强，“十五招！母亲你用十五招就把我打败了！”
“嗯？我记得上回还是十二招呢，看来我的小景真的进步很大呀！”摇光笑着掐了把少年的脸，夸赞的语气惹得少年一阵脸红，“这段时间多亏父亲教我……”
说起云琊，摇光逐渐敛去了笑，“你父亲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少年不解，“母亲指的是什么？”
摇光正要再问他，抬眸间却见云琊已经走了过来，瞧他脸色阴沉着，像是有所预料似的，对少年说道：“小景，你能帮我去太上老君那儿拿药么？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少年连连点头，一溜烟儿地蹿得没影儿了，那身形从青阳身边滑过，让她顺利地看清了那张脸，虽然稚气未脱，那脸型倒跟云琊有几分相像，看来这位少年是他们的孩子……
这个孩子……很有可能跟自己血脉相连啊……
青阳内心感慨着，不远处的云琊跟摇光似乎又发生了争执。
云琊从披风里掏出了一个包裹，冷着脸将其甩到了摇光的身前，里面各种尺寸的女子绣鞋，就那样散落满地。
“说说罢，我想听你的解释。”
摇光看到那些鞋，瞬间也明白了，她抬眸对上云琊的眼，神色是同样的冰冷，“不愧是你啊云琊！你明明就相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找到了证据才敢来问我！”
“这么说你承认了？外面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么样？”摇光理直气壮地说完，便蹲下身子，将那些鞋子一只一只捡了起来，她看着那些鞋，语气逐渐软了几分，“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不过那是我跟你成婚之前的事，那孩子也是无辜的，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所以才一直瞒着。”
摇光说得诚恳，云琊垂眸望着她低伏的身躯，神色也有所缓和，“那个男人是谁？”
摇光捡鞋的手愣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片刻后方站起了身，直视云琊双眸，“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跟他早就结束了，我现在嫁给了你，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这一点你大可以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
云琊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摇光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她像寻常一样温柔说道：“我去做些你爱吃的。”
摇光绕过云琊，没走出几步云琊的声音又响起了，“既然是过去的事，把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我也没有关系罢……”
“我只要一个名字，只要一个名字，就算是假的，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此时的夕阳余晖打在相隔不远的两人身上，能感觉到他们的身躯都很僵硬，谁都不愿先转过头。
不知过了多久，摇光的嘴唇终于蠕动了，“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问。”
“你不肯说，就算是假名你都不肯说，是不是那个男人在你心里根本没有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青阳看着面前的两人忽然觉得心痛，她是一个外人，是一个旁观者，这些事早就在很久以前就发生了，摇光也已经死了，她根本无力改变什么，却要被逼着看着这一切。
青阳深深叹了口气，默默等待着事情的发展，摇光还是静静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回答，随着她的沉默，云琊脸上的伤痛逐渐无法隐藏，“摇光，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
是啊，为什么呢？青阳也很想知道，如果摇光的心里还有别人，为什么要嫁给云琊呢？如果真像摇光说的，她跟那个男人已经结束了，又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云琊？这样对云琊实在不太公平。
青阳默默想着，天上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好奇地抬头望望，再低头时周遭竟又变换了色彩，她的脚下踩到了淤泥，身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到处都是雾蒙蒙的。
青阳转动头颅，觉得那两人应该就在附近发生着什么事，不出所料，她很快就在一处破烂的雨棚中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此时的云琊跟摇光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战争，两人的身上都有些凌乱，铠甲上依稀能看到血迹，许是战争结束又不巧遇到瓢泼大雨，这才躲到雨棚下避雨罢？
可是他们两人都是法力高强的大人物，竟能被一场大雨拦住去路？还真是奇了怪了！
“方才那一仗打得真是精彩，不过我听闻云琊君以前是个读书人，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身法？”
两个人在雨棚中站着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直到摇光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云琊听到她的话不禁冷哼一声，“杀人罢了，谈什么精不精彩，漂不漂亮。”
摇光挑眉看他，“听起来……云琊君似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云琊睨她一眼，“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去杀人？你愿意么？”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没得选……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去向帝君说情。”
云琊再次睨她，听不出到底是什么语气，“摇光君多管闲事的坏毛病真该改一改了。”
“多管闲事？”摇光拧了眉，似乎对他的说辞十分不满，“我是好心想帮你。”
“我没有让你帮我，你这样就是多管闲事。你再不改掉这个习惯，总有一天会惹人嫌的。”
摇光哭笑不得，“既然你这么嫌弃我的，又为什么向帝君求娶我？”
说起这个，云琊的脸色倏地变得有些奇怪，“哦……我不是说我嫌弃你……”
“之前说要娶你……呃……那只是跟帝君随口说说的，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是愿意……”
“什么？”摇光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云琊呆愣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连忙转头看向摇光。
摇光微微转身面向云琊，似有无奈，“不过既然是你随口说说的，恐怕我愿意也没用。”
“我当然不是随口说说！”
云琊急切又郑重地说出这句话，脸颊黝黑的皮肤还浮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惹得摇光噗嗤地笑了出来。
虽然云琊很少见到她这样放肆的大笑，她的笑容也很迷人，但这还是引起了他的些许不快，“笑什么？你该不是耍我呢！”
“不是！我当然是认真的！”摇光敛去笑容，真诚问道：“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云琊垂眸，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郑重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
“嗯？什么诗？”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万象无复生，世间焉有情？”
摇光歪着头，深深思索着这句诗的含义，可是无论她怎么解读，都猜不到云琊到底想说什么，而云琊却在这时化出了一架鸾车。
“上车罢，我们去见帝君。”
“可你刚才说的那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摇光好奇不已，云琊却没有多做解释，推搡着将她带上了鸾车，两人在大雨中绝尘而去。
青阳在他们的不远处将这一幕幕都看在眼里，脸上全是动容的笑，摇光自然不知道这句诗，但青阳却一清二楚，那句诗是苍茫山的山歌，苍茫山的人都知道。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万象无复生，世间焉有情？
下一句则是，可怜我君郎，一见倾心。可怜我娇妻，再见已是苍茫雪满枝。”
这首诗，是一首凄美情诗。
云琊念这首诗，大概是想告诉她，他对摇光是一见倾心。
青阳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她又流出了眼泪，她感动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一想到那些争吵和怀疑，一想到他们的结局，青阳心中便更加酸楚，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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