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喂！”一声怒吼，在青阳的身后响起，她知道，这种时候肯定又要变换场景了，摇光的梦境应该还没有结束。
青阳擦擦脸转过了身，天地并没有按照她想得那样突然变换，却是一个男人，满脸惊诧地看着自己。
青阳在原地转了圈，确定自己的身边没有旁人，这个陌生男人好像真的是在叫自己，她则试探地用手指了指自己，“你能看到我？”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却猝不及防地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揪住青阳的衣襟，怒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的怒火几乎要将青阳烧着，也是这么近的距离让青阳仔细看清了他的脸，他长得有几分像云琊，有几分像摇光。
这么说，这个人应该就是……
“小景……”
听到这样的叫唤，云景更是难以置信，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似的，连忙将青阳推开了去，“你乱叫什么！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叫你什么……”青阳很疑惑，她似乎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却又什么都不敢肯定。
一旁的云景却懒得跟她废话，再次伸手粗暴地抓住了她，“你不能待在这里，这是我母亲的残梦，你没有资格看！”
他的话让青阳有些恼了，她大力地去掰他的手，试图脱离他的钳制，“什么资格不资格的！是云琊送我进来的！”
“住口！你住口！”云景的面容扭曲着，几乎想要将青阳吞吃入腹，“不许你提我父亲！”
“你是妖！你没有资格提他们！你没有资格！”
云景怒吼着扬起了拳头，青阳眼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到自己的脸上，也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然而一声娇呵，却让云景生生停下了动作。
“那边的两个娃子！不老实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这个声音，云景和青阳都很熟悉，他们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天地间也在这时变换，他们的头顶下着鹅毛大雪，脚下是连绵群山，悬在半空的摇光身披战袍，手上已搭箭拉弦，那姿态透着无尽飒爽，堪比皎皎日月山河，可她的眼眸却如连绵万里冰川，冷漠刺骨。
只听“咻”的一声，利箭划破长空，向云景青阳直直射来，云景反应极快，拉着青阳轻一转身，顺利躲开利箭，那利箭没有射中两人，却射中他们身后的野狼。
野狼当场毙命，呜咽一声，四周狼群架着尾巴逃窜了去，而那死去的野狼嘴里还咬着一只小儿的腿，小儿因疼痛而挣扎着，却更让自己的小腿变得血肉模糊。
“你别动了！”一声脆生生的叫喊，才让两人注意到，狼群之中原来还有一个女童，它们溃逃之后，女童方脱离险境，露出身形，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小儿身边，利落地掰开野狼的大嘴，将小儿救下。
女童担忧又自责的神色难掩，“陆吾，你还好罢！”
陆吾？这个小儿名叫陆吾！？
青阳与云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人都说不出话来，这里是摇光的残梦，也就是说，她从很久以前就认识陆吾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摇光驱赶狼群之后，才飞身而下，查看起陆吾的伤势。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摇光说完，便面露不快，挥起拳头敲了下身边的女童，教训似的说道：“阿因，一定又是你的鬼主意！”
阿因？摇光喊她阿因？这世上能被唤作阿因的，除了傲因还能有谁！？
小小傲因捂着疼痛的头颅，又委屈又倔强，“我只是想回家，你干嘛怪我！”
摇光无奈轻叹，轻柔问道：“你家在哪？我送你一程罢，你可不能再带着陆吾乱跑了，太危险了知道么？”
“不是的摇光君，是我自己要跟她一起走的。”一旁的陆吾有气无力地向摇光解释，却得来摇光一记拳头，“你还好意思说，你刚才差点没命！”
傲因连忙抓过摇光的手，面露喜色，“你说送我回家是不是真的！我家在苍茫山，你快送我去罢！”
“苍茫山？苍茫山是什么地方？是在哪里？”
摇光这样问，让满怀期待的傲因落个空，悻悻地丢下摇光的手，“什么嘛！原来你不知道苍茫山啊……”
摇光闻言不禁头痛扶额，对傲因她是一点办法没有，“算了，我还是先带你们回昆仑山，看你们这样子应该跑了很多天了罢？再不回去伯尧该担心你们了。”
说着，摇光便一手一个，将他们环腰抱住，手里的傲因却又在这时说话了，“他担心个屁啊！他简直就是个疯子！对不对陆吾！”
摇光闻言啐道：“什么屁不屁的！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这么粗鲁的话！伯尧整天都教你们什么！”
“他教我们跳舞啊，唱曲儿啊……”
“对啊，他还让我们喝酒……”
“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做！”
三个人一路飞驰，还一路说着话，云景对这事茫然万分，却又鬼使神差地飞身紧跟着他们，身边还带着青阳。
他当然是不愿意带着她的，是青阳强行拽着他的腰带，死活都不肯松手，他这是万般无奈之举。
一行人飞了半晌，终于落到了青阳熟悉的昆仑山若羌宫，几人刚一站定，却听一声喜悦的高喊！
“母亲！”
这声叫喊，让青阳瞬间冷汗直流，她心中似有预料，根本不敢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稍大一些的小女孩飞奔而来，直直跳进了摇光的怀抱，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母亲，你怎么才来？青阳好想你啊！”
“母亲也很想青阳啊，怎么样？青阳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长高？嗯？”
摇光亲昵地摸着女孩，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遍，女孩点着头，笑着提起了裤脚，让摇光看向她的脚。
“青阳长高了！我的脚也长大了，母亲之前送的鞋子都装不下我的脚了！”
摇光看着她脚上男子的大靴，不禁皱了眉头，“你穿的是谁的鞋，也大太多了。”
女孩嘻嘻一笑，“是阿淮借我穿的鞋！”
青阳听着母女亲昵的对话，内心已是备受煎熬，现在忽又听到熟悉的昵称，连忙转过了头看向那一幕幕，盈在眼眶中的热泪，也趁势滑落脸庞。
“好啊……我的青阳要变成大姑娘了是不是？还有小心思了是不是？”摇光捏了捏女孩的鼻，惹得女孩难为情地左闪右避，“嗯……才没有呢！母亲你胡说……”
两人正旁若无人地玩闹着，一边的傲因终于忍不住抱怨道：“青阳姐！你快来帮帮我呀，陆吾他受伤了我背不动他！”
“啊？受伤了？怎么会受伤？你们到底干嘛去啦？”女孩碎碎念着跑去搀扶起了陆吾，刚才还是个对母亲撒娇的小女儿，面对比自己年纪小的傲因与陆吾，转眼又变成了一个可靠的大姐姐，对着两人一顿教训。
此情此景，青阳的眼泪终于无法压抑地汹涌而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怎么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曾经无数次地从桑淮的嘴里听说过，他们几个在昆仑山一起长大的光景，她是那么羡慕他们一起长大的情意，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她怎么能相信，她本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傲因曾叫她“青阳姐”，陆吾也偶尔试探性问她“还记得昆仑山么”。
尽管一切都有迹可循，又教她如何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也曾无数次的相见，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真相？
尤其是她的丈夫，她全心信任的桑淮，他们原来早就在昆仑山相识，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瞒着她！
当然最令她痛心的，那个真相，已明明白白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她再想侥幸否认，也已经无法否认。
“想起来！快想起来！”青阳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头，她恨自己什么都忘记，这么宝贵的回忆，她居然全部都忘记了，就算事实在自己的眼前重演一遍，她的脑海里还是空空如也！
“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以想不起来！”
“不要吵！”云景突然一声呵斥，教青阳噤了声，也让她停下自残的动作，“你非要在这里待着，就请你对我母亲尊重一点，不要吵到她。”
云景重重咬着“我母亲”的字眼，像是对青阳强调着某种事实，冷漠的话，深深刺痛了青阳的心，她默默垂泪，不再言语。
酷刑还没有结束，摇光的梦境还没有结束，她在若羌宫里弯弯绕绕地，走进了一座无名殿，推开殿门，却是满地的酒壶，扑鼻的酒臭让她拧了眉。
摇光重重叹气，迈过地上的脏乱，将窗户全部打开，接着又直奔床榻，掀开厚厚的被褥，抓起里头昏睡着的人儿，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即使摇光使了十成十的力道，那床铺里胡子拉碴、浑身散乱的男子也就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才慢慢摸上疼痛的脸庞，咕哝道：“你有病啊……”
“醒了么？醒了就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男子翻了个身，随意地抓了抓屁股上的痒痒，不耐烦道：“没话跟你说！别吵我睡觉……”
摇光见状也不再催他，也没有走开的意思，双手环臂无奈道：“你儿子受伤了，你总得去瞧一眼罢。”
青阳与云景听到这话，便也猜到了，这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定是伯尧无疑。
伯尧咕哝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身体一动不动地还打算入睡，摇光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陆吾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该对他好一点。”
伯尧没有理会她的长篇大论，甚至还响起了鼾声。
“唉……”摇光叹了口气，知道伯尧固执，自己不可能劝得动他，便道：“既然你不想管，我可要把他带回天庭了，我已经跟老君说好了，他愿意带着陆吾修药道，你应该不会反对罢？”
伯尧鼾声不断，摇光自顾自地又说道：“我不能再让女儿跟着你了，还有阿因，她实在太小，再跟着你一定会被你带坏……”
“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床上的伯尧也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满脸阴鸷地看着摇光。
“只要说到阿因你就有精神了？她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伯尧瞪她一眼又无力似的地倒进了床铺，“你爱带谁走就带谁走，傲因用不着你管，我自有用处。”
“用处？”摇光眯了眸，恼怒道：“你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什么了？工具么？好玩么？”
“我看你真是疯了！难怪师兄要把你送入轮回道，你真是活该呀！”
“够了师姐！”伯尧头痛似的抱着头，语气似有央求，“看在我帮你藏了女儿那么多年的份儿上，你就放过我罢！别再念了！”
“不念你也行，告诉我苍茫山在哪？”
伯尧张开眼眸看她，眼里全是防备，“你找苍茫山干什么？”
“连我都不知道的地方，想必应该很安全，我打算把青阳送到那儿去。”
摇光说完，只见伯尧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而后便云淡风轻地坐了起来，慢悠悠地穿起了鞋袜。
“苍茫山啊……苍茫山就在……”
伯尧站到了摇光的身边，随意似的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儿！”
青阳与云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他们所处的殿宇却在这时忽然消失不见，一轮昴日将将从东方平面升起，妩媚青山包围了两人，一声婴孩的啼哭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
两人寻着啼哭声而去，走了一会儿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此时的摇光正衣衫不整地躺倒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中，汗水湿了她的脸庞，碎发也黏在身上，她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婴，惊喜又不舍地连连吻着她，轻哄道：“不哭……不要哭……”
云景只在片刻呆愣之后便赶忙转过了身，而青阳却无论如何都挪不开眼，眼中热泪滚滚流下。
她知道，这个刚出生的女婴，就是自己。
“青阳……我的孩子……就叫你青阳好么？”
摇光在青山之中，昴日的照耀之下，为女婴起了名字，这一瞬间，青阳也终于深深感受到了一种烙印，那种烙印就算她失去了记忆，也终身不能摆脱，那是一种血脉相承，无法斩断的连接，是她再怎么不肯承认，那种连接也永远在血液里奔腾。
云景斜眼看着身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心生不忍，开口说道：“算了，别看了，我带你出去罢。”
云景正要伸手拉过青阳，却忽然感觉到一种强大力量正在缓缓接近，而且像是来者不善！
云景想要回头，却又怕冒犯自己的母亲，便连忙拉扯着青阳的衣角，急切问道：“有人来了！你看看是谁！”
青阳看着眼前挺拔的身躯，高大的男人，熟悉的脸庞，逐渐停止了抽噎，身旁云景的一再催促，教她艰难地蠕动起了嘴唇。
“是……”
“这个人是……是天帝……”
是金阙！
其实不止是金阙，他的身边还跟着青阳之前见过的小仙童青鸟，他亦步亦趋地跟着金阙缓缓走向摇光，神色亦是与他一样的冰冷。
金阙居高临下地站在摇光的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将她的疲惫、虚弱还有坚定都看在眼里，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良久之后方妥协似的吐了一句：“跟我回去。”
像是没有商量的余地，金阙说完转身就走，身后的摇光连忙叫住了他，“师兄！”
“回去再说！”
“我不想把孩子带回去！”
金阙停下了脚步，微微回首仅以余光看她，“她是天庭仙君的骨肉，就是天庭的人，必须要在待在天庭。”
“不！我不想让她跟我一样！”
“她不会跟你一样，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这个世上不再需要女武神。”
尽管金阙做下保证，摇光还是连连摇头，“我不想让她待在天庭，我不想让她承担什么，也不想让她背负什么，我只希望她能过得轻松自由。”
金阙皱起眉头看向远方，深深思索着，沉默着，也为难着……
摇光趁机拖着孱弱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接近他，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住金阙的腿，哀怨着，乞求着。
“师兄……算我求你！”
“你就看在我为天庭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求你能答应我师兄！”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什么都听你的……师兄……”
摇光的乞求撕心裂肺，金阙也终于心软似的低头看向她充盈着泪水的眼眸，平静问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提到这个，摇光的神情忽然变得僵硬了，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金阙见状没有纠缠，没有多问，眉宇间却透出了一丝失望，一丝愠怒，而后拔腿而去。
尽管金阙冷漠对她，摇光很明白，金阙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金阙走了之后，云景更是失去了耐心，他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衷心追随的天帝居然早就知道这件事，还帮着他的母亲瞒着天庭所有人，他的内心似乎有一种长久坚持的东西在崩溃，他不能在继续看下去，他不能再待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死在这里！
“我走了！你走不走！”云景催促着身旁更加崩溃着的青阳，却根本没能等她平复心绪，做出回答，逃似的离开了摇光的残梦。
没有云景跟在身边，青阳内心的情感再难抑制，她瘫软在地，放声大哭，她一边哭着，一边颤抖着手伸向摇光，试图去触碰她，却总是生生地穿过她的身躯。
如此几番，青阳终于无奈放弃，她匍匐在地嚎啕大哭，沉痛的呐喊几欲打破梦境。
“母亲！”
“真脏啊……天庭可真是肮脏！”
一声充满痛恨的低沉咆哮，让青阳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哭红的眼，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她才发觉自己此时所处之地，已变成了一户寻常农家。
摇光的小腹微微隆起，神情满是凄凄地靠在木门上，那声音就是门外传来的。
“这样的天庭，也亏得你能待下去！跟我走罢摇光，不要再待在那里！”
“我不能……我不能背叛师兄。”
“为什么不能！”门外的男人十分恼怒地猛捶一下，若不是摇光施法抵挡，那脆弱的木门几乎要被他捶烂。
“你不想背叛他，难道你就要离开我么！？”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那么久……你真的忍心……”
那个男人的声音，从强硬，到软弱，又到痛苦，似乎，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而门内的摇光，心痛的样子更是青阳没有见过的，“你知道的……我为了天庭，为了师兄，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我现在放弃，就是背叛我自己！”
“我不能！我做不到！”
摇光坚定的声音，让门外的男人沉默良久，而后才传来同样坚定的回答，“好！这是你选的！”
“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我对你绝不会手下留情！”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近渐远，那个男人，就要离开了！
不！不行！不要走！
青阳双腿还软着，她就用自己的胳膊爬了过去，她想要打开那扇门，她想看清那男人的模样，那男人或许就是她的生身父亲啊！
让她看一眼！就让她看一眼！
青阳的内心哀嚎着，可惜上天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的背后像是有只巨大的手在用力拖拽，眼前的场景，眼前的女人，还有那道木门，于瞬间烟消云散，她被拽入到一片无尽的漆黑之中。
“青阳你醒一醒！青阳……”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轻唤，让青阳于漆黑中看到了光芒，她跟着声音，跟着光，一点一点地走了出来，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
只要她微微转动头颅，就会发现此时抱着自己就是她的丈夫桑淮，可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人，却是不远处，那个尊贵无比的人儿，她的目光便再也不能移开。
像是受了莫名力量的蛊惑，她看着那张脸，内心深处竟涌出一股深沉的情感，缠绕她，逼迫她，引领她，脱口而出一声轻唤。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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